花木兰替父亲去当兵,不知流传了多少年。没有人不知道。知道了故事,再看戏,就能一下子看明白。会觉得戏更好看。
不是觉得好看,是真的好看。
那个演花木兰的。演得真好。一转身,一挑眉,一扭腰,一伸手,一投足,全都是戏,一下子就把你的魂抓走了。
盘砣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再看,还不由得喊出好来。
戏班子演完了,要招待吃饭。大草滩上,没有别的吃的,全是野味。
把戏服换了。把脸上的红红绿绿也洗掉了。演员坐过来吃饭。班主把花木兰喊过来,让花木兰坐在盘砣和支齐身边。这也是规矩,到一个地方唱完戏。别人要请吃饭,主要女演员,一定要坐到请客的主人身边。陪人家喝几杯酒。
花木兰坐过来,让盘砣和支齐全愣了一下。戏台上,一张脸全让油彩涂住了,只是觉得戏好,没有看到脸的真样子。一看脸。才发现,那脸和戏一样好。有多好,怎么说呢。反正在古尔图,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比。
班主让花木兰跟首长敬酒。花木兰端起酒杯敬酒。别看花木兰在台上唱的河南戏,到了台下,说起话来,却没有一点河南味,带点京腔,可好听了,一点儿也不土气。
花木兰敬了一杯给盘砣,又端起一杯,敬给支齐。说是好事成双,喝个双杯。大家全喊好。
花木兰不一口喝完,说小女子不胜酒力。实在喝不了,要是大哥心疼小妹,就替小妹喝掉半杯。
要场长多喝,大家觉得不合适,有人说不能这样。没想到盘砣倒痛快得很,拿过花木兰喝剩的半杯,一口喝掉了。
边吃,边说好吃。戏班子的人,到处走。到处吃。可这么多野味,还没有吃过。花木兰也说好吃。坐在盘砣身边,问盘砣怎么会有这么多野味。
盘砣说,荒野荒野,当然野味多了。
好像怕花木兰不相信,支齐说马上可以带她去看。花木兰一听,站起来就要去看。
走出帐篷,看到黑风。花木兰一下子叫起来,说狼。
支齐说,它不是狼,是狗。不过,想看狼,也很容易。
说着,支齐拿出望远镜,让花木兰看。
花木兰边看,边叫。一会儿说看到野鸡了,一会说看到黄羊了。
支齐问她看到狼了没有。
花木兰说,我看到了一群狗。
支齐一听笑起来,说那不是狗,那是狼。狗不会成群。只有狼才成群。
放下望远镜,花木兰说,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
支齐说,你真喜欢。
花木兰说,这样的地方,谁都喜欢。
喝完酒,戏班子去休息。说好了,明天早上走。
剩盘砣和支齐了。按说,喝了洒,头会有些晕,不由得想睡觉。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两个人坐在那里,都不想走。
互相递了一支烟。
支齐说,我觉得那个花木兰真不错。
盘砣说,是不错,戏演得好,人也长得好。待人接物也挺大方。
支齐说,要不,咱就把她留下来。
盘砣说,这怕不行吧。
支齐说,事在人为吗。咱农场也不比剧团差啊。
盘砣说,说是这么说,真要把人家留下来,可能不容易。
支齐说,你只要点个头,剩下的事,我来办。
盘砣说,那你就去试试吧。别难为人家,勉强人家。
班主还没有睡。支齐找到班主,说没有事,看班主也是条走南闯北的汉子,想和班主聊会天。班主也正好睡不着,又被人这么一夸,马上精神起来。
和支齐坐到场部招待所院子的老树下,瞎聊起来。班主是瞎聊,打发时间。支齐可不是瞎聊,一句句话,背后都有意思。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地,就聊到了花木兰身上。
这花木兰啊,真名叫陈小菊。母亲也是唱戏的,年青时,和一个军官好,还没有结婚,生下了陈小菊。军官走了,再没有回来,死在了战场上。母亲一个人把陈小菊拉扯大,教会了她唱戏。自己老了,不能唱了。就找了个人,嫁了出去。把陈小菊丢在戏班子里,继续演戏。好在陈小菊也唱了出来,拿的红包,足够她花的了。
支齐问班主,陈小菊有多大了。班主说,有二十三了。支齐说,那也不小了,有男人了吧。班主说,到一个地方去演出,演完了就有人追。可她都看不上。支齐又问,那她想找什么样的。班主说,说不上,姑娘的心思,谁也搞不明白。
想知道的全知道了,就不想和班主说那么多废话了。支齐直接对班主说,他们打算把陈小菊留下来工作。班主一听,赶紧说,这可不行。陈小菊现在是戏班子的台柱子,她一走,班子不就跨了吗。支齐说,看她也不小了,干这行吃的是青春饭。她反正早晚也是要走的,你靠她,靠了今天,也靠不了明天。班主说,那她也不能走,她走了,我的损失也太大了。支齐说,我看你们的马车也破得不像样子了,马也是些快要老死的马了。这样吧,我给你一挂新马车,再给你八匹年轻力壮的伊犁马,怎么样,这回你满意了吧。
班主有一点动心,可还是不肯答应。看到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班主还是不肯点头。支齐心里有点火了。嗓门也跟着大起来。他对班主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班主说,你们是开荒种地的啊。支齐说,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就是那支推翻了三座大山打败了蒋家王朝的军队的一部分。我们想办到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支齐又说,我们在这里开荒种地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了,我们是在执行国家屯垦戍边的神圣任务。我可以代表政府调动你们戏班子的任何一个人。我甚至可以把你和你的戏班子的全部人马留在古尔图,和我们一道开荒种地。你说吧。你是想留下一个人呢,还是全部留下来。
班主听支齐这么一说,吓了一跳。让他们留下来开荒种地,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不能为了一个花木兰让剧团受损失。不如就让花木兰替剧团从一回军吧。这么一想,班主笑了起来,对支齐说,你是首长,你说了算。我同意让陈小菊留下来,就是不知道陈小菊自己愿意不愿意。
支齐说,这就不用你管了,你把陈小菊喊来,我和她谈。她要是不愿意,你们马上走,我决不拦你们。
班主说,可要好好跟她说,不要把她吓着了。
支齐笑起来,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拿枪逼着她留下来的。
陈小菊同志,叫同志是不是还不习惯啊,没事,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了。
你不会想到吧。看了你的演出后,我们古尔图的全体干部战士都对你赞不绝口,大家都希望你能和我们长久地工作生活在一起。
根据大家的强烈要求和你的表现,我们古尔图农场党委经过研究,决定同意让你参加光荣屯垦戍边的事业,并且让你享受干部的待遇。
祝贺你啊,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一个草台戏班子的演员了,而是一名国家的正式干部了。
你还是不相信是不是,我们会马上把你的干部任命书送到你手上的。你将担任古尔图农场的文艺干事,负责活跃大家的业余文化生活。
你说什么,戏班子不同意,这不是他们同意不同意的事,这是革命事业的需要。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你放心吧,你们班主也同意调你到我们这里工作。
你说你真的很高兴。是的,看得出来,你是真的高兴。每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很高兴的,但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遇到这样的机会。你是凭着你的才艺走进了我们革命队伍的行列。
让我代表组织再一次向你表示祝贺。
和花木兰握了手后,支齐并没有太得意妄形。他马上喊来了警卫班长,让他派五个人守在招待所门口。说是为了保卫戏班子的安全,其实支齐给警卫班长作了交待。除了把他们护送出古尔图外,主要是不能让他们把花木兰带出古尔图。
戏班子带着一挂新大车带着八匹大马走了,留下了他们的台柱子花木兰。看到戏班子走得没有了影子,支齐笑了。
5、
干完活了。阿布一个人拿了毛巾,往河边走。走着走着,想起占石。要是占石在,知道她要去芦花湾,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去。
再往前走了一阵,听到身后有响动,想着是什么人,看她一个人去河边。怕她有危险,要跟上保护。可转过身一看,却看到了一条狗。
狗是黑风。看到黑风,阿布不能不想到一个人。想到那个人,阿布站下来,对黑风说,你不要跟着我,我用不着你来保护。阿布说话时,黑风也会站下来听。它仰着头看着阿布说话,好像阿布说的话,它真能听懂似的。
阿布让黑风走,黑风当然不会走。不是黑风听不懂阿布的话,是黑风不能谁的话都听,对它来说,世界上不管有多少人,它只能听一个人的话。
其实没有黑风陪着阿布去芦花湾,阿布也不会害怕。自从在河边救过了那只独耳狼,阿布再来芦花湾每回都能看到它。阿布在水里洗澡时,它和黑风,总是在河边走来走去,像两个巡逻兵。
和往常一样,阿布下到了水里。可和往常不一样,阿布在水里洗了好大一会儿了,也没有看到独耳狼出现。
马上想到独耳狼被咬伤的样子,猜想独耳狼是不是又被老公狼伤害了。这么一想,阿布在河水里呆不下去了。
阿布走到了水边。阿布对黑风说,咱们去看看独耳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