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滩很大。可独耳狼活动的范围并不大。老看到独耳狼从一片乱草丛中跑过来,想着独耳狼可能会在那进出。阿布和黑风走了过去。
果然,在那片乱草丛里找到了独耳狼。独耳狼真的卧在了地上,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很渴也很饿。
再往独耳狼身上看,看不到一点伤。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布再仔细看。一看,惊喜起来。原来,独耳狼生孩子了。生了三个小狼崽。
怪不得独耳狼没有力气了。好像要死了一样。生孩子,是过生死关。不管是狼,还是人,都一样。
不过,独耳狼这个关,并不难过。有阿布,有黑风。独耳狼生下三只狼崽后,马上喝到了水了,吃到了新鲜的肉。
古尔图多了个干部,叫陈小菊。说陈小菊没人知道,一见陈小菊,都知道。说什么陈小菊呀,就是花木兰。
说陈小菊不说陈小菊,全说花木兰,见了陈小菊,也喊花木兰。过了一阵子,陈小菊没人喊了,全喊花木兰。再到了后来,说陈小菊没有人知道,说花木兰,全知道。
平常支齐在大草滩,没事不回场部。这些日子,支齐回场部次数多了些。花木兰在场部当干事。和盘砣在一排房子上班。去看盘砣时,差不多每回都能见到花木兰。
盘砣也对支齐说,花木兰能留下不容易。咱们要多关心她。花木兰能留下,支齐做了主要工作。花木兰的事,也就是支齐的事。
每回见到花木兰,都会在花木兰那里坐一会。天南海北地聊一阵。花木兰是唱戏的,见得多,经历得也多。和花木兰说话,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唱戏的女人,一般来说,唱得好,说得也不差。
没有事,支齐不会随便和一个女人说话。老去找花木兰说话,支齐肯定想着什么事。只是我们还不知道,支齐想的事是什么事。
6、
那天支齐去场部。先去盘砣办公窒。一看门锁着。正在想盘砣去了什么地方。花木兰从另一间房子走出来。说盘场长去师部开会了。说明天才能回来。
花木兰让支齐到她办公室去坐坐。支齐去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花木兰说,在这吃饭吧。我去食堂打饭。支齐说,好。
吃过饭,天有点黑了。花木兰要点灯。支齐说,黑着好。一亮灯,蚊子就来了。花木兰一听,觉得支齐说得对,就没有点灯。好在天不黑,窗还可透进些光线来。
花木兰刚来,又是一个人,就没有给她房子。就在办公室里搭了一张床,让她睡到了办公室里。和支齐说话时,支齐坐在办公桌前的凳子上,花木兰就坐在床沿上。
又过了一会,天黑透了。再不点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花木兰问支齐,要不要点灯。支齐说,用不着。是用不着,说话用嘴说,不用眼睛。
可不知为什么,随着屋子里越来越黑,支齐的话少了起来。支齐话一少,花木兰也不知说什么了。屋子里有点静。两个人坐在屋子里,不说话,有些别扭。
看不见支齐面前杯子里的水,是不是还有。想着可能快喝完了。就站了起来,说,我再给你倒点水。
阿布去给支齐倒水。提了水壶,去找支齐的茶杯。看不见,只能用手去摸。一摸没摸好,把茶杯碰倒了。
茶杯一倒,茶杯里还有水。水乱洒。阿布和支齐赶紧去扶倒下的茶杯。结果茶杯没有扶到,两个人的手却抓到了一起。
准确一点说,先是花木兰的手碰到了支齐的手。感觉出碰到的不是茶杯,想把手缩回来了。已经来不及,已经被支齐抓住了。
支齐并不紧张,早想好了。知道要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当然不会紧张。再说了,对付女人,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支齐似乎一样都不少。
只是让支齐有点意外,花木兰好像同样也不紧张。
支齐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花木兰说,我知道。
支齐说,你怎么知道。
花木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也不会那么拼命要留下我了。
支齐把花木兰摁到了那张木板床上。
支齐说,你别害怕。
花木兰说,我才不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没有想到花木兰会这么说。支齐愣了一下。
以为支齐想到了别的。花木兰说,你别急。这个院子,到了晚上,就我一个人,不会有人来。
同样一件事,支齐做过多次。支齐有把握做得很好。不过,支齐把花木兰压在身子底下,并没有马上去做想做的事。
和过去做这件事有一点不同。过去做。和别的女人做。做过了,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支齐不会把这个事当个事。这次做,做过了。不能不当个事。
有了这个想法,支齐就说了几句话。
只是连支齐自己也没有想到,那几句话一说,支齐就把压在身子下的花木兰放开了。
支齐说,你准备一下,下个月咱们就结婚。
花木兰笑了一下,说,这可能不行吧。
支齐说,怎么,你对我还不满意。嫌我不好。
花木兰说,倒不是这个原因。你这样的男人,也是打着灯笼难找。说真的,当时你让我留下,我能留下来,我也是看你挺像个男人。
支齐说,那你咋说不行?
花木兰说,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支齐说,你别开玩笑了。你答应谁,说出来我听听。
花木兰说,我真的没有骗你。就是昨天晚上,我答应的。你要是早两天给我说,我肯定会答应你的。
支齐说,这话,我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真的。
花木兰说,你要不信,等盘场长明天回来,你问他好了。
支齐说,为什么要问他。
花木兰说,我答应的就是他啊。
正是听到了花木兰的这句话,支齐不再把花木兰压在身子底下了。
听清楚了花木兰说的话,支齐转过身要离开。花木兰不让支齐走。说没事。说她保证对谁也不会说。花木兰让支齐住下。说天快亮再走也行。支齐像没有听到一样。拉开门,走了出去。马站在门口,正等着他。上到马上,用鞭子抽马。用劲挺大,马像子弹窜出去,差一点把他颠下来。
天很黑。少有的黑。几乎看不到路。支齐没抓马缰绳。让马自己走。支齐闭上眼,不管了。真想让马驮着他,掉到沟里,栽到河里。可马记路,走过一次的路,再不会忘。天快亮时,到了大草滩。马停下来,支齐一睁眼,看到大帐篷。
从马上跳下来。一子下跪在了地上。手握成了拳头,往地上砸。头低下来,一下下往地上撞。长这么大,支齐没后悔过。和那么多女人,有过那样的事。支齐没当回事。可这一回。支齐和花木兰并没有做什么,他却后悔了,死悔死了。
这事要是真的让盘场长知道了……支齐有点不敢想了。
一个月后,花木兰真的和盘砣结婚了。
7、
结婚的事,支齐让盘砣不要管,全都由他来操办。
数百人从四面八方来参加婚礼,当然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并且还得让人家吃得高兴。支齐让人架起了五口大锅。每口锅里都煮着一只羊。有肉当然也要有酒喝。支齐让酿酒房送来八坛子玉米烧出来的酒。
盘砣平常睡觉的房子变成了新房。作为两个人的新房,它不算小,可要让在里边举行几百人参加的婚礼几乎没有可能。
婚礼只能在一个更大的房子里举行。这个房子真的很大,它的房顶像天一样大,它的墙是远处的雪山。它的地上铺了一块很大的地毯。这地毯用青草编织。
支齐让人在荒野上的一片空地上点起了四堆大火,火光和月光一起照亮了这个时辰,让黑夜不再有一点冷暗。
这些人平常很少跳舞唱歌。可到了真正高兴的时候,他们的嗓子和腰肢也一样会表现出色。他们唱起了一首有关开荒生产的歌。这歌他们早在一个叫南泥湾的地方就会唱。他们的舞蹈,也和种地有关。他们跳的舞,名字叫扭秧歌。
其实参加盘砣婚礼的并不只是几百人。这天夜里,大草滩的好多飞禽走兽没有干别的事,它们从不同的方向,用不同大小形状的眼睛看着火光中的景像。这些飞禽走兽中至少有一百只狼。狼比别的走兽看得更认真。它们也许并不能完全看懂眼前的事情。可它们能看得出这件事,对人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不然的话,人不会这么激动。
狼看着看着,似乎也有些激动。狼激动了,也会唱歌。只是他们唱的歌,听起来一点儿也不优美。只是有些悠长。但它的粗野有力,却是没有一首人唱的歌可以比。
四堆大火变成了灰,唱歌跳舞的人尽兴离去。那扇贴着红色喜字的木门,也被闹完了洞房的人慢慢关上了。
在远处的草浪间,一群狼在奔跑着喊叫着。用他们的方式,狼们也在谈情说爱,也在举行他们新婚仪式。
支齐和别的人一起离开了,只是支齐离开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他喝了太多的酒。骑在马上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他的手里没有去抓马缰绳,只抓着一瓶酒。白色透明的酒,看起来很冷,很老实。可只要进到了肚子里,它就会变得像火,变得像鬼一样。
认识路的马,把支齐带回家。回到了大草滩上。可他没有回大帐篷里,他坐到了离大帐篷不远的一个草坡上。
支齐不停地把瓶子里的酒往肚子里灌。
只是这时我们无法知道支齐是很难受还是很高兴。因为,一个人太难受了,会不停地喝酒。一个人太高兴了,也会不停地喝酒。
支齐心里到底想什么,我们不知道,可我们知道,在盘砣的婚礼上,整个下野地,整个古尔图,只有支齐一个人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