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到女人住的房子里去,更不到一个女人住的房子里去,这是你当了干部后,你给你自己定下的规矩。你对自己要求就是这样的严格,连犯错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可梅子的房子你不能不来。她说了,她只在这间她住的房子里给你谈想谈的事,梅子不是别的女人,梅子是兰子的好友,梅子被你手下的人给欺负了,梅子很委屈,梅子很难受,这些你不能说你没有责任。在梅子面前,你总觉得欠了点她什么。因此梅子说什么,你不能往心里去。再说了,一个人真想做大事,该退让的时候就得退让。再说了,有些错误,你要是真的不想犯,给你机会你也一样不会犯。你要真的想犯了,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你也会去犯的。再说了,有了兰子,至少有个错误你是不会再犯了。
你敲梅子房子的门。梅子在里面说,进来吧。
你推开门,进去了。
梅子坐在床上,梅子的辫子没有梳起来,很长的散开来。你看到梅子时,总是梳着长辫子,这样披着长发还是头一回见。梅子穿着衬衫,衬衫是发的,有点大,没有系在腰带里,有点象个短裙子。梅子穿的裤子,不是公家发的,是从老家南方带来的,裤管短,裤口大,脚上没有穿袜子。拖着一双也是南方人爱穿的木拖鞋,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上面的一条腿就翘了起来,小梅的小腿肚子和脚看起来白白的,让人会想到她身上的其实部分也是这么白。梅子刚洗过澡,屋子里漂浮着好闻的香皂味。
你看着梅子,心里想,梅子看起来,是要比兰子的女人味多一些。想到这,你心里又把老朱那个王八蛋骂了一句。
梅子对面也有一张床。床是空的。住在上面的女人半年前结婚就搬走了。你坐在这张床上,和梅子面对面。
你说,老冯这个人,其实我了解,是个好人。
梅子说,这里的男人,我不了解,可我知道,没有一个是坏人,连老朱也不是坏人。
你说,比较起来,还是不一样的吧。老冯还是比较合适你的。
梅子,你怎么知道合适我,什么样的男人合适我,我自己不知道,别人倒比我清楚。
你说,梅子,你要听话,相信我,我给你说这个事,不光是因为兰子,也是代表组织。你也一直是很听话的好同志。
梅子,我知道,你说话了,我除了点头说行之外,不能有别的回答。
你说,梅子,我可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咱们这,从来都是恋爱自己,婚姻自主的。
梅子,这个道理,还没来这,我就知道了。在老家,就是不愿意让父母给我包办婚姻,我才跑出来参军的。
你说,梅子,那你看,什么时候喝你和老冯的喜酒啊。
梅子,看来,你是非要让我和老冯结婚了。
你说,当然你也可以不听我的。
梅子,我哪敢不听你的呀。
你说,不是听我的,是听党的,听组织的。
梅子不吭声了。又换了个姿势坐,两条叠在一起腿放下了,两只脚全挨了地。两条腿分开着,露出圆乎乎的膝盖。
梅子就是这个时候,向你提出了她的要求。
梅子说,你只要做到了提出的的要求,她就马上和老冯举行婚礼。
你看着梅子。你不敢相信梅子说的是真话。
梅子站起来。
梅子走到你的跟前,走到离你只有一步的地方,你能感到梅子身上散发出的体温。
梅子说,你不想看看被老朱弄伤的地方好了没有吗?
梅子把衬衫撩了起来,衬衫里面再没有穿别的什么了。梅子的奶子的确没有兰子的大,可很圆很挺,你还看出梅子的奶头是淡红色的,而兰子的却是褐色的。梅子的奶子让你一下子想到水蜜桃。你的舌头湿了,涌出一堆唾沫。
梅子又说,还有一个地方,你不是也很想知道,老朱把它破坏了没有吗。
梅子的裤子压根儿就没有系腰带,是那种用松劲带的裤子。梅子用手轻轻地往下一扯,裤子就顺着屁股滑了下来,滑到了膝盖下面。和上面一样,下面梅子也是什么也没有穿。你一眼就看到了一片凹凸起伏的妙不可言的风景。
你觉得身上的血象是遇上狂风的大河,掀起了要去淹没冲毁什么东西的大浪。
你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床沿,你的脸色发白,好象是手一松,就会落入让你绝命的万丈深谷。
梅子抱住了你的脖子,梅子的脸贴住了你的脸。
梅子说,我对谁都不会说。
梅子说,没有人会知道。
梅子说,来吧,我只会给你这一次。给了这一次,我就无所谓了。有了你这一次,你让什么的男人娶我,我都会听你的,我都会高高兴兴地去当新娘。
梅子说着,梅子的一只手从你的脖子滑向你的脊梁骨,又绕到了你的腹部。你的身体随着她的柔而有力的手掌,开始不听你的话了,开始一点点动摇……
可你的思想并没有和你的身体妥协。它正在对梅子说的话进行认真地分析。它把分析过后的话,又重新说给你听。于是梅子的话就变马了另外的一种样子。
梅子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不喜欢我。我要让你知道,不娶我当你老婆,是你一生最大的错误。我会给你这一次,让你以后每天都想着我,却再也得不到我,让你痛苦死。你以为我是真的看你是个英雄,真的只想把身子交给你,让你开心让你舒服。你想得还挺美。我这是要报复你。报复你在兰子面前说我的话。只要你这一次拿走我的身子,你以后的命运就掌握在我手里了。我只要站在营地中间大喊一声,你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我只要到场部去一趟,去政委场长那里说说你的事,你就会再也当不了队长,再也耍不了威风了。让你比那个老朱下场还要惨。队长啊,你来呀,你就来吧,我的身体现在就是一口深深的井,在等着你往下跳,只要你跳下去,你就完了,彻底完蛋了……
这个时候你的手其实已经瞒着你偷偷地伸进了梅子的衬衫,想去抓住那颤个悠悠香喷喷的水蜜桃。就在你的手触到那水蜜的边缘时,你的意志终于控制住了你的手。你的手不再是小心翼翼的了,一下子坚决有力起来,对着梅子胸上的水果使劲地推过去。梅子被你推得连退了两三步,要不是正好有那张床挡着,梅子肯定要摔倒在地上。
梅子好象并没有被你的粗暴吓着。她看着你,脸色挺平静。
你又说,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这个话好象一样没有把梅子伤害。听了你骂她的话,梅子的脸上竟有了一点笑意。
你去拉门,要走。想起自己来办的事,还没有办好,你又站下,回过身来,对梅子说,看在你和兰子是好姐妹的份上,这个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梅子说,我可不会这么想。不过,我会为兰子高兴的。
你说,那个事,不管你怎么想,就这么定了。
梅子说,那是你说定了,我可没有说。
你说,怎么,你还是不同意?
梅子说,我提出的要求,你没有做到,你提出的要求,我一样也可以不做到,这才平等。
你说,别给我说平等,我说这么办了,就这样办了。
梅子看着你,笑了笑。让你搞不清楚,她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其实,梅子现在同意不同意,对你来说,已经是不太重要了。如果说,进梅子的房子以前,你还是打算给梅子商量一下,做做说服工作,那么,当你这会走出梅子的房子时,这件事,已经不存在商量的问题了,而是定在哪一天把它变成现实的问题了。
看到你走进屋子,兰子马上迎上去。看你的脸色不好,兰子问你,梅子是不是不同意嫁给老冯。你把脱下的衣服递给兰子,你说,这不是她同意不同意的事。兰子说,我再给梅子说说,梅子会同意的。
着着兰子,你想起刚才,想起梅子。你一下子把兰子搂过来。兰子推开你,说,急什么呀急,赶去洗脸洗脚。当然,你听出那话的意思,不光是让人洗脸洗脚。
洗过了,你走到床边,兰子躺在被子里,你一下子掀开被子,兰子脱得光光的,摆了个大字。
你有些粗暴,从来没有的粗暴。
兰子在你的身底下,有点喘不过气。兰子说,你真野。
再后来,你比兰子喘得更厉害。让人觉得你要死掉一样。
你对兰子说,以后别跟梅子贴那么近。
兰子说,为啥?
你说,梅子恨我。
兰子还不能完全听明白你的话,不过,你是队长又是她的丈夫,你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认真对待。再见到梅子,兰子也觉得好象没有那么多的话说了。没有很多的话说,两个人也就会不老在一起了。
要是你到场部开会,兰子会喊梅子到屋子来,兰子说我给你做饭吃。兰子可以把面条擀得象线一样细。梅子来了,兰子就给梅子擀鸡蛋面条吃。别的人家没有鸡蛋,队长比别人多操心劳累,司务长就拿些鸡蛋清油和白面到队长家。
吃着鸡蛋面条,梅子说兰子,你这个人挺有福气的。
兰子趁机就说,老冯这个人真的不错。
梅子就说,那行啊,咱俩换换。
兰子会在梅子背上打一下,说,你少胡说八道。
在场部,碰到政治部的刘主任,你说,我们还闹着饥荒呢,你得想点办法,给救济一下啊。刘主任知道你说的饥荒和救济是什么意思。刘主任说,别急,别急,听说最近又要分来一批。好象是从上海大城市来的。你又说,多给几个好看的,别歪瓜咧枣的,不好处理。刘主任说,你行了吧,有,就不错了,你还挑呢。
坐马车从场部回来,老冯赶着马车。你和老冯一路上有大把的时间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梅子。
听你说了梅子的态度,老冯象是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
你说,老冯,日本鬼子国民党咱都打败了,咋就把一个女人摆不平呢。
老冯说,这咋能是一回事呢。
你说,咋不是一回事。情场就是战场。
老冯说,那我怎么也不能象老朱那样吧,人家不愿意,硬往上冲。
你说,别说老朱,那要不是梅子大声喊叫,没准现在梅子就是他床上的媳妇了。再说了,要是当时梅子叫声,让别人听见了,也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你这一说,老冯也觉得有道理。
老冯看着你说,那你的意思,我也可以……
你说,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自己事,你看着吧。反正,樱桃好吃树难栽,幸福不会从天降。
老冯想了一会说,我约梅子,梅子肯定不出来,我哪有机会啊。
你看看老冯,说,你这号男人,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有人可怜。机会,机会会送到你的眼前,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看把你当我的兄弟,你连沾一下梅子都是做梦。去找啊,没听人家说,找机会,找机会。
老冯看着你,听你往下说,你说,休息日,梅子老去苇湖洗衣服,再说,现在,梅子是一个人住一间房子。
老冯看着你,咧开嘴笑了。
火车向西开,一直向西开。
车厢里坐的全是女人。女人的模样各是各的样子,可有一点一样,那就是她们全是差不多的年龄,老的没有少的没有,好象都是二十三四岁左右。看上去好象长得还都挺好看。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从农村出来的。
一大群的女人,坐上向西开的火车,她们不是第一批。在她们以前,已经有好多的比她们还要年青的女人坐上了向西开的火车,而且和她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那些女人和这些女人比,长得好象没有这些女人好看,可精神面貌比她们好,全穿着新军装,挺起的胸前戴着大红花,一路上坐在火车里总是不断地唱歌。这些女人不唱歌,偶尔有人哼几句,也是有很低声音,忧伤的调子。注意了看,会看出她们也没有穿军装,也没有戴红花,全着各色各样的衣裳,花花绿绿的,看是好看,却是无精打采的。
一个干部走进车厢。干部是穿军装的。干部说话嗓门很大。对她们喊着,起来,去吃饭。这些女人就站起来,跟在他后面去吃饭。到餐车吃过饭,又跟着干部回到车厢,坐在各人的位置上,有的打起盹,有的发起了呆,有的看着窗子外面,却不看那青山绿水的好风景,只想自己的心事,看样子,那心事,也不是些开心的事。
这么多的女人,你一眼看不过来,看过了,也不会记住的。但有一个女人,我们不能不多看她几眼,多看她几眼,不是她长得别旁边别的女人好看,或者是难看。多看她几眼,和她长相无关。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再过一段日子,这个女人会从火车上下来,在玉门关坐上汽车,到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往天山北坡走,在古尔班通库特沙漠的边缘,再改乘马车,到一个叫古尔图的地方,到一个编号为十一的开荒六队。还有,这个女人的出现,会给这片荒原带来一些另外样式的故事。
女人的名字叫雪儿。
火车的铁轮子,在耳朵边响了好几天了,响得人心里烦烦的。雪儿带了一把琵琶。雪儿从学会琵琶后,高兴了会拿起弹,心烦也会拿出来弹。当然,有时候,别人要让她弹时,她不想弹时也得弹。因为别人让她弹,弹过了别人是要给钱的。
雪儿不想听铁轮子响。雪儿把琵琶拿出来弹。弹了一会,旁边别的女人不想听了,让她不要弹了。她看了说的女人一眼。还是继续弹。旁边的女人没资格说她,她才不会听她们的。她看了看坐在那边的干部,她听干部的,干部不说不让她,她就会弹下去,弹到自己不想弹。干部不但没说她,好象还在听她弹,听得还挺高兴,雪儿就越发弹得起劲。
琵琶的声音听起来,要火车轮子发出的声音好听多了。
琵琶的声音不可能传到古尔图荒野。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在他们的生活里要出现一个会弹琵琶的女人了。他们中只有队长听群工科的科长说过,会有新的女人到这里来。
在新的女人没有来到以前,这不会成为什么话题。大家要说的全是鼻子底下能闻到气味的事,大家要做的也是那些眼睛看得出过程和结果的事。
比如说,大家都知道了,老冯要娶梅子当老婆了,而且大媒人就是我们的队长。
男人见了老冯,就问老冯,说什么时候可以抽到你的喜烟啊。老冯就笑笑说,快了快了。很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