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哈萨克牧人骑着马走进营地,说是要找当官的。你出来了,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二天前,你们有三个人,到了他的毡房,给他说,他们是在这里开荒的解放军。就把他的两只羊牵走了。说他们没带钱,让我过后到你们这来要钱。你一听,你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手下的人,谁每天干什么,全是你安排的。你说,你一定是搞错了。牧人说,没有错,他们也穿着和你们一样的军装。牧人说,我知道,解放军说话算数,就把羊给他了。你想,难道真的会有人想吃肉了,就去骗老乡的羊。你不相信,可看牧人说得很肯定,你也不能搞个水落石出。带着牧人,把连队走了个遍。走到每个男人跟前,会停下来,让牧人看,牧人挨个地看完了,摇摇头。说没有和那三个男人长得一样的人。
你笑了,说牧人搞错了。牧人说反正你们穿军装的人干的,你们得负责。你就给了牧人两瓶酒,算是给他羊只损失的补偿。一见到酒牧人笑了。说是那两只羊就算是犒劳解放军了。于是你和牧人说了一番民族大团结一类的话。
在晚上给场部汇报工作时,你给骆副场长提到了这事。你的意思说,这个事,会不地是别的开荒六队的人干的。这种违法乱纪的事要查查。没想到骆副场长说,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骆副场长说,驻在老满城的起义部队,最近出了点事。反动军官搞叛乱。虽然被镇压下去了,可是还是有几个人跑了。跑到了天山北边这一带。会不会是他们。他们也穿的是咱们的军装啊。骆副场长还说,要是真的发现了他们的踪影,一定要把他们消灭掉。
一听骆副场长这么说,你明白了。以为战争束了,没有敌人了,你脑子里那根弦生锈了,看来,得擦擦了。你看看墙上的枪,看来,说不准哪一天,这支枪还会把子弹射进人的胸膛。
马上又组织了武装小分队,你亲自带队。找到那位哈萨克牧人,按他指出的路线,小分队追向远处的深山峡谷。直到没有路了,也没有看到三个叛匪的影子。你对那位哈萨克牧人说,要是他们再来,一定要想办法拖住他们,要到开荒六队去报告。你还拍着牧人的肩膀说,要是你帮我们把那几个坏蛋抓住,我会奖给你二十瓶酒。牧人高兴地朝着你一个劲点头。
夏天天长,吃过晚饭,天还还不黑。屋子里也闷热。营地上的男女,大多会走出房门,坐到门口乘凉。雪儿不出来乘凉,雪儿在自己屋子里弹琵琶。雪儿和琵琶说话,琵琶知道她心里想的事。雪儿弹出声音给自己听,声音从地窝子的天窗和门洞里飞出去,坐在外面乘凉的人都听见了。本来大家还在说着什么,可只要听到雪儿的琵琶说话了,大家不言语了。大家听不懂琵琶说得什么样,可那种声音让大家总是会想起一些平时想不起的事。如果天上正好有月亮,那琵琶的声音,就好象从月亮上飘落下来似的。
雪儿来了快一个月了。雪儿在火房负责打菜。把碗伸过去,让她盛菜,天天能见到她。雪儿,今个是什么菜?天天能和她说话。不管是谁,只要朝雪儿笑一笑,雪儿也会马上回过一个笑。只有给雪儿说话,雪儿也一样会马上开口。雪儿是从大上海来的,样子又长得那么漂亮,却一点儿也没有架子。
不过,没有一个男人去追求雪儿。也怪也不怪。一个又好看又好吃的果子,长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另一个果子,没有那么好看,也没有那么好吃,但是长在一棵低矮的树上,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来。而要想摘下那棵高树上的果子,却费很大气力往下爬,可能只爬到一半就爬不动了,还有可能爬不好,从树上摔下来了。这样一来,那棵高树的好果子,倒很有可能被冷落了。
不管做什么事,男人都会掂量掂量,到底划算不划算。
看老冯因梅子的失踪而灰头土脸的样子,你把老冯喊来喝酒。
喝到脸都有些红时,你说,老冯,看来梅子回不来了,真回来了,你俩也不是那么回事了。说真的,梅子跑了,看起来是因为你,但责任是在我,不是我硬逼着她嫁给你,她不会跑的。不会的。梅子要是真的能回来,我再不会逼她了,一定要让她自己给自己做主,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老冯说,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你问老冯现在看上谁了。
老冯说,我看上谁没有用,要别人看上我才行。我现在给你说实话吧,只要是个女人,就行。
你说,你看新来的那个怎么样?
老冯一听就知道你说的是谁。连忙地摆手,说大哥你可不要开玩笑了。连梅子都被我吓跑了,生死不明。千万别再闹出个什么事。
你笑起来。笑老冯没点男子汉气概。不过,也说老冯还是明白人。不糊涂。
你说,这个雪儿,咱们开荒六队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
男人不去雪儿的屋子,不是男人不想去。是男人不敢去。男人身上的尘土太多,雪儿象雪一样白净。男人只能从远处看着雪儿,顶多在无人知晓时,把雪儿请到自己的梦里,去接近雪儿。
反而是古尔图的女人,和雪儿更亲近。常有女人到雪儿屋子里去。和雪儿说话,把雪儿干不了的针线活,帮助雪儿干了。她们觉得雪儿不容易,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在老家也是种地,到这里来,就是换个地方过日子,没有太大不同。雪儿就不一样,那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吃的住的不好,她们没办法,她们只是想着别让雪儿觉得太孤单。人怕孤单,孤单让人心里苦苦的。
到雪儿屋子次数多的,还是数小凤。小凤没有孩子,闲时间多。小凤每次去,想听雪儿说说大城市的事。可小凤好象不愿说,看那样子,似乎还很讨厌。
老根对小凤说,让老朱到咱家吃个饭吧?
小凤说,为啥?
老根说,我看他怪可怜的。
小凤说,可怜个屁,他那里自作自受。
老根说,别这样,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同志吗。
小凤说,那雪儿也是一个人,也怪可怜的,要不,也把她一块喊上。
老根知道小凤这样了,他只能是跟着说行,不能说不行。
开始老朱死活不来。后来,老根说,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请你到我家的。你要是不来,就是看不起我。老朱心想,在古尔图,我还有资格看不起别人吗?老朱又想,我不能给我脸不要脸啊。
说是请人家来吃饭,其实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好在小凤是山东人,会摊煎饼。再炒个韭菜辣子和豆角,还有,老根上次到场部,在叫合作社的商店里买一斤花生米,这么一整,竟有了四五盘菜。摆到小桌子,看着还挺象回事。
老朱先来的。没想到老朱手里提了一只野鸡。小凤高兴得两眼放光,叫出声来。正为这样简单的饭菜,把雪儿请来吃,觉得不好意思。桌子上的菜,没有一个带荤的。有了老朱的这只野鸡,这顿饭菜,就可用丰盛来形容了。老朱为了逮野鸡,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呆了一天,才用马尾巴套住了它。有了这只野鸡,老朱到老根家吃饭,会觉得心安理得些。
把野鸡炖好了后,喊来了雪儿。
老根又拿出从场部打来的散白酒。看来,老根早就有了请老朱来家里吃饭的打算。
老朱只和老根说话,看也不看雪儿。雪儿不是头一回见到老朱,好多次在火房雪儿给老朱的碗里盛过菜。老朱和别的任何一个男人不一样,没对雪儿笑过,也没有和雪儿说过话。雪儿不会在意这个。雪儿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有点故意,想不出为什么。
小凤一个劲往雪儿碗里挟肉,还问雪儿好吃不好吃。雪儿说,好吃太好吃了。我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小凤说,这个野鸡是老朱逮到的。雪儿问老朱怎么逮到的。老朱不想说。老根看出老朱不想说,老根就替老朱说了。
雪儿说朱大哥真是了不起,说着,让小凤也给她倒了杯酒。端起酒来和老朱碰杯,说是感谢朱大哥。老朱只好端起酒,和雪儿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光了。只是喝酒,还是不看雪儿,不和雪儿说话。雪儿又给老冯和小凤一起碰了杯,说是祝他俩永远恩爱。
两杯酒下肚,雪儿的脸有些红了。雪儿说,我唱支歌给你们听。雪儿回到屋子里拿来了琵琶。边弹边唱。用南方话唱的,小凤和两个男人听不太懂。但听起来,会觉得一种透进身子骨的舒服。
小凤到雪儿屋子里。雪儿说,那个朱大哥,看起来心情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