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一张纸条,梅子就走了。
纸条上写着,不要去找我。
可能不去找吗?
你吹起了集合的哨子。
所有的人都来了。佟队长说,带上你们的枪,拿上你们的刀,骑上你们的马,去给我把梅子找回来。
男人们全是骑兵。
他们又象是打仗一样全副武装地出发了。
一百多匹马,一百多号人,跑遍了四周方圆三十公里的地方,没有找梅子的影子。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梅子还到火房打饭。有人还跟梅子开玩笑,说梅子晚上就要当新娘了,还说老冯那个家伙,劲可大了,是匹野马。梅子还笑了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从有人看到梅子算起,到兰子去给梅子送衣服发现梅子不在。这中间顶多不过六七个小时的时间。这个时间,梅子怎么走得快,也不可能走出二十公里以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马,按说是怎么也可以找到的。
太阳落山了,太阳又升起来了,太阳又要落下去了,马蹄声又由远而近,从四面八方向营地响过来。你站在营地中间,看一匹匹的马走到你跟前,听一个个的男人给你报告。你的身边站着兰子小凤还有好多女人。
没有一个好消息。
兰子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梅了真的找不到了,梅子真的失踪了。
新的一间地窝子里,墙上贴着喜字。喜字的下面,蹲着老冯。
一个劲地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老冯知道,不是他逼着梅子和他结婚,梅子不会一个人出走的。老冯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窝囊。想得到一个女人的喜欢都不能得到。如果说这以前,他觉得老朱输给了他,那么,现在老冯觉得营地上的男人,那个都比他活得强。
你和干部们开会分析这个事。分析来分析来去,认为梅子不会去寻死。她要是去寻死,她不会在纸条上,告诉大家她会回来的。她可能是不想结婚,躲到一个地方去了。这大戈壁滩,草多树也多,藏一个人,和针掉到大海里差不多。她要是真不想让你找到,你是很难找到她的。只是她藏也藏不了几天,她要吃要喝,不然的话会渴死饿死。让你和干部们最担心的是她会遇到狼遇到野猪豹子一类的猛兽,她对付不了它们。
于是,你亲自带了一个小分队又继续找寻梅子。
直到十天以后,你们才放弃了找寻。
大家,包括你在内,断定梅子很可能遇到意外,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有一个人好象不是这么想。他不是老冯。
老冯相信队长。队长对他说,算了吧,就当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梅子这个女人。听队长这么一说,老冯就不那么难受了,开始让梅子在自己的脑海里失踪。
再大的事,时间长了,就会变成小事。再重要的人物,离开的时间长了,也会被渐渐记不起来了。也就是半个月过去,在古尔图,在开荒六队,梅子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
好象只有老朱还把这个事当个事,收了工吃过饭,他会离开营地,到荒野上去转,转到天黑透再回来。休息天他会走得更远,怀里揣个馒头,一整天在胡杨林里野草滩上大干沟中转。
遇到老朱出门,有人问老朱干什么去。老朱说,没事,去转转。看到老朱回来,很疲累的样子,也问老朱干什么了。老朱还是说,没干什么,转了转。
谁都能看出,老朱是为了什么整天去荒野转。都说,老朱是真喜欢梅子。
一个叫梅子的女人消失了,另一个女人出现了。这个女人叫雪儿。
马车去场部去拉分配给连队的化肥。顺便把雪儿也拉上了。
马车进了营地后,没有直接去仓库。先停到了队部门口,把雪儿和她的行李还有她的琵琶卸下来。队部门开着,队长不在。队上新盖一个猪圈,你去看活儿干得怎么样了。
队长不在,老根让雪儿在队部等着,说队长过一会就回来了。
对了,老冯不赶马车了,梅子失踪的事,大家都说,老冯要负点责任。毕竟是人命关天,你也不好再多为老冯说话,再说,从梅子不见了后,老冯也老是神情恍惚,别把马车赶到沟里河里面子。你就让老冯把长鞭交给老根。老根这人特别好脾气,从来没跟人红过脸。
老根看着雪儿坐到了队部的木头的长凳上,老根说,我走了。
雪儿说,谢谢你了,大哥。
老根毕竟是雪儿见到的头一个古尔图人。一路上,两个人并没有说多少话。老根就是帮她把行李搬上马车,还在路上问雪儿渴不渴。说着把水壶递给了雪儿,雪儿接过水壶连喝了好几口。把水壶还给老根时,雪儿也说,谢谢你了大哥。这些日子,好多人告诉雪儿,这个地方,不兴喊大哥,要喊同志。雪儿当时记住了,可过后,还是一开口,就喊大哥,没办法,说惯了,没法一下子忙改掉。
老根走了。剩雪儿一个人了,雪儿看着空空的队部,雪儿看到到墙上挂着一支步枪还有一副望远镜。
老根卸了化肥,去马号。马号挨着猪圈。老根看到你站在那里,看几个人在垛墙。老根走过去,对你说,队长,有人在队部等你呢。你说,谁在等我?老根说,一个女的。你又问,哪来的女的?老根说,你忘了,你让我拉回来,给咱们队新分来的。你想起来了,你没有把这个事当个事。接到场部打来的电话,说是给他分来一个女同志。你就有点火了,说是才分来一个,有什么用。这几年里,只要有女同志来,这里就象是过节一样,总是杀猪宰羊热闹一番。但那不同,那一来就是一批,一群,连空气都一下子变得鲜湿了,阳光也看起来比过去明亮了好多。这才来一个,来一个和没有来有什么区别。对开荒六队的建设和发展不会产生任何作用,你当然有充分的理由不去重视这个女人的到来了。
知道了有人在队部等你,你还是又到火房看了看才回去。
队部的门开着,你走进去。一眼看到了凳子坐着的女人。你愣了一下。知道屋子里有人,也知道是个女人。按说你是不应该愣一下的。一发愣,总是有什么觉得意外。因此,你愣一下,只有一个原因。你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长得这么好看。
如果说,这以前,兰子和梅子也称得上好看的话,那么,这以后,有了眼前这个女人比较,兰子和梅子只能说是长得不算难看。不能再用好看来形容了。
你先问雪儿叫什么名字。雪儿说我叫雪儿。
在你按照程序给雪儿办理新同志的调入手续时,你脑子里在反复想着一个问题,长了这个样子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分到开荒六队呢,是不是上面人事部门搞错了。
你想不明白,在和场部通电话时,你问政治部刘主任,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看的女人给我们。刘主任说,你上次见了我不是说给你们分些好看的吗?你说,这好看的女人,怕是在我们这也呆不住吧,没两天就会让你们调到机关什么单位了。刘主任说,这回你放心吧。这个人,会一直呆在你们那,不会把她往别的地方调的。
这话不能全信。从山东来到开荒六队的第一批女兵中,有一个长得比兰子好看些,当然而比不上眼前的雪儿了,你一眼就看上了,就有了点想法。没想到,你只是心动了动,还没有来得及行动,来检查工作的骆副场长,看到她后,就问了她几句话,回去就把她调到了卫生队。这个女兵很感激骆副场长,据说,骆副场长有个什么病,她就会上门给送药打针。
你当时打心里不想让这个女兵走,可你没办法。场长下的命令,你这个当队长的,只有执行的责任,没有说不行的权利。
想到这些,你看见雪儿的那点激动也就渐渐地小了下去。
天黑透了。老根和小凤躺在床上。
老根说,我去场部拉货,捎了个女同志回来。
小凤说,是新调来的?
老根说,是的,这女同志长得漂亮。
小凤说,比梅子和兰子长得好?
老根说,不能比。
小凤说,真的,那我明天得好好看看。
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还有母亲的哄孩子的低语。
老根和小凤有好一阵不说话。
还是小凤先开了口,小风说,我想要个孩子。
老根说,废话,谁不想要。
小凤说,那咱们……
老根说,再试试。
小凤马上脱了精光,钻到老根被窝里,让老根试。
老根很用心,也很用劲地试。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老根的东西就是怎么也进不了小凤的身体里。
小凤就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老根坐起来抽烟。老根想,这么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总么也得有个孩子吧,不能成个绝户头啊。
古尔图很大,眼不到的边,但荒凉。一个地方的荒凉程度,是由这个地方人的多少决定的。人越少越荒凉。最荒凉处便是没有人烟。古尔图当然不能荒无人烟来形容。古尔图只是人少,只有一个开荒六队,男男女女还把刚生下的孩子也算上,二百多人。二百多人,吃着一口锅里的饭,干着同一件事,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做了什么,相互没有不知道的。
雪儿下午到的开荒六队,晚上开荒六队的人,就全部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出工前,全队集合。你先布置了生产。后向大家介绍了新来的雪儿同志。
雪儿同志站到了队伍前边,让你介绍,让大家看。雪儿也看大家,那么多人看雪儿,雪儿好象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换个女同志,脸是一定要红的。
女人看了雪儿,就在心里想,大家同是女人,咋就不一样呢。象是石头,雪儿也是石可雪儿是玉石,是和田的羊脂玉。而别的女人呢,也是石头,了不起是河水磨圆了的鹅卵石。
男人看雪儿,会和女人想得大不一样。男人的想法,很多不能说,男人好多时候不说话,一副无比深沉样子。其实他们是不敢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世界上好多事,能做却不能说。
火房是开荒六队每个男人女人向往的天堂。你让雪儿到火房去工作。但不知为什么,你看着雪儿,你有点不忍心让雪儿到烈日下面曝晒,不忍心让雪儿到野地去里风吹雨打。这么做,别人可能会说闲话。那就说去吧,你才不会在乎的。在开荒六队,你不会怕别人说闲话,闲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一件事。
连你也没有想到,让雪儿到火房去干活,大家都觉得你这个决定是对的。庄稼地里的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会影响到庄稼的生长和收成。
雪儿不象别的女人,什么饭都会做。雪儿不会做饭。不会做饭,会盛饭吧。把炒好的菜,一勺勺地盛到碗里,这个活,只要有两双手都能干。
雪儿是负责给大家打菜。吃饭的钟场一响,大家全拿着碗来了,在雪儿面前排了长队,雪儿向每一只伸过来的碗里,盛一勺炒好的菜。
雪儿去了火房后,好象饭菜比过去做得好吃些了。
那天早上,集合完了后,小凤跑到雪儿身边。拉住雪儿的手。小凤说,我是老根的老婆。看雪儿好象没想起老根是谁。小凤说,就是赶马车的那个。小凤想起来了,脸上全是笑。小凤说,老根说,你长得漂亮,我还有点信,心想,漂亮的女人哪能到这个个鬼地方,一看,还真是的,漂亮。雪儿说,大姐也长得漂亮。小凤大笑起来,说,没想到你人长得好,话也说得好,抽空,一定到我家坐坐,我给你做饭吃。雪儿说,有空,我一定去,谢谢你了,大姐。
开一块地,就要挖一条渠。不把古尔图河里的水引过去,开出的地就还是荒地,什么东西也长不出来。挖渠是重体力活。身强力壮的男人被派去挖渠。离营地远,中午不回营地。老根赶着马车,把饭菜和开水送到工地。吃过饭了,坐下喝水,抽烟。中午休息时间要长一些,好把体力恢复一下,下午就有更多力气挖渠。男人们这个时候,不是光喝水抽烟,男人解乏还有别的办法。男人们在一起,爱说女人,一说女人,身体就兴奋,血也会流得畅快,愁也忘了,累也不记得了。再重新做事,就劲头十足。
老根靠着马车,抽着烟听大家说。他不说。没结婚以前,他爱说得很,结了婚,他不说了。别人以为他是把该做的做了,该看的也全看了。过了只是说说的劲了。只有自己知道,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是没法说了,一说这些话,他心里难受。看着那些男人,大声说,大声笑。他觉得自己没有了这种资格。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到底算不算还是个男人。
还有一个男人,也不和这些男人说。他坐在旁边,闷着头。有点发呆,象是在听他们说,又没有听他们说。别的男人看到他,马上想到他做过的一件事。就开他玩笑。说,老前,你也讲讲吗。你就把你做过事说说就行了。有人凑到老朱,低声在老朱耳边嘀咕了句什么,老朱的脸一下子红了,站起来走到一边。其他人全大笑起来。
老朱走到一边,坐到了一棵红杨树下。老根在马车边看着他。从出了那个事后,老根好象就没有再听到老朱说话。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象是个受气包,谁都可以对他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老朱可真的是够可怜的。
离开马车,老根也走到胡杨树下。坐到老朱身边,拿出一根烟让老朱抽。老朱摆摆手,不抽。老根还是把烟举着,非要让他抽。老朱就把烟接过去。老根划着一根火柴,把烟给老朱点着。老朱什么也没说,可眼神,让老根听到他心里说的谢谢。
哨子响起。开始干活了。老朱站起来,去干活。他转过身时,向老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老根看着老朱向前走。老根看到老朱的背很宽,腰很结实,两条腿粗壮粗壮象是石柱子。
老根觉得男人的身体就应该是这样。老根说真的,这会儿,心里充满了对老朱的羡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他心里窗子,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捅开了。他看到了里面,他吓了一跳。有一个想法,象个魔鬼吓了他一跳。吓得他坐在胡杨树下,呆呆地,老半天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