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双杏忿然出场。只见她媚眼紧竖,双锤系腰,健步挤入圈内,立在把总面前,不屈不挠地说:
“不是咱窝藏了乱党要犯怕你搜。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老百姓也是人。人要活得有刚气。咱延家祖祖辈辈都是堂堂正正的人。在咱延家字典里,没有叛国、乱党、苔松(怯懦无能耐)、不正干的;只有爱国、护民、勇敢和正义。我这样的家,不是你想搜便可搜的。”
“哎嗨!没听过,一个平头百姓家,有啥了不起?莫非有铁券丹书不成!本军爷想搜便搜。咋的,你们莫承敢造反不成?!”
双杏被这欺人太甚的言语激得怒火满腔,由不得思绪翻滚,正气凛然、毫不示弱地反斥道:
“只有没见识的才小看咱平头百姓。你官兵有啥了不起?”
“嘿!没见过,居然敢小看咱官兵。好一个没见识的老婆子。”吊梢眉忍不住插言训斥。
此话惹得双杏激愤不平地数落起来:
“你官兵若是了不起,为啥巴尔喀什湖、伊犁河流域、斋桑湖,还有啥北海(贝加尔湖),大片大片的国土被侵占,一个个百姓叫沙俄喂了鱼?你官兵若是了不起,为啥不护百姓?为啥不保国土?百姓纳捐缴税上皇粮有啥用?养你官兵只是当摆设、只是吃饭的!”双杏蔑视了官兵头目一眼说:“沙俄霸占我金矿,你官兵躲得远远的;沙俄滥杀我矿工,你官兵睁着眼睛当瞎子,捂住耳朵装聋子;平头百姓咋的啦?徐天尧、安玉贤、我的夫君延孝先,他们舍命忘死护金矿,人模人样响当当。”双杏双手竖起拇指,挪动了下身姿,继续数落:
“同治大乱,你官兵死到哪里去了?平头百姓咋的啦!一无官衔、二无枪、三无王命、四无饷,自己拉连(组织)起来,保家又护民,杀敌又卫国,抗击阿古柏,一撑十三年。简单不?实在了不起!徐学功、赵兴体、高克武、我的夫君……个个都是好样的。”她换口气说:
“哪一仗没有我延家将!哪一阵不伤他父子兵?前仆后继不皱眉,赴汤蹈火不用催。我的夫君捐了躯,十三个儿郎、再加两个媳妇献了身。咱老少寡妇一大群,不怨天来不怨神,保家卫国护黎民,平头百姓筑长城。平头百姓咋的啦?尔等见识太短浅,莫把咱百姓不当人。”
把总仍旧不服,轻蔑地还口说:
“平头百姓是出了些英雄。可你别忘了,若不是陕甘总督左宗棠统官兵收复新疆,你老婆子能活到今日?”
一语激得双杏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我老婆子能不能活到今天,是小事。若没有抗击阿古柏的各民团坚持,官兵早败回关内去了。沙俄和阿古柏早打到长城脚下了。朝廷、慈禧老妖婆连家都看不住了,哪有心思派左大人收复西域?”说至此,她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接上说:
“快快去把鼻子擤干净,浪(游逛)去吧。老婆子我是过来人。”“闲话少说,对朝廷忠与不忠,就看你交不交人?”把总不耐烦地厉声嚷叫。
双杏气哼哼地质问:
“凭啥交人?”
“凭啥?就凭人马踪印子。”
“哦,是我儿黄子生从关内探亲回来了。”
黄子生挺身而出,应道:
“在下便是从户县回来的。”
“哦,这不对了吗?抓的就是从口里上来的乱党。魁首是刘先俊。还有漏网的万象春等等。”把总敷衍了事地胡诌。“唉,还少一个呀!”一清兵补充道。双杏和众人忍不住讥笑着。“我算一个,够不够?”银宝光坦然无忌地走出人群。一清兵摇晃着脑袋说:“不是不是,你是洋人?”
“管他是谁,交差了事。”一清兵挤眉弄眼道。
把总训斥说:“那咋成!洋人是你能抓的?给我搜叛匪。”
“不用搜,建省那年,我也回过口里,算一个咋样?”松明笑嘻嘻地走出人群。古丽和他媳妇拽住松明后襟咕哝着:
“那年月,有乱党吗?真是的,自讨苦吃。”
“带走!”把总向下属挥手道。
“你敢!都给我退下。”双杏见官兵真要弄假成真,草菅人命,愤怒极了,在厉声喝斥众人退下的同时,两手满握刺猬飞针,面对8个扣扳机的官兵,毫无惧色,义愤满腔地怒斥道:
“对付自己的老百姓,你们官兵能行得很呀!凶得老虎一样,口口声声要老百姓忠于朝廷,就知道用忠与不忠、啥叛国乱党吓唬老百姓。批这个不忠,判那个叛国,杀这个乱党,抓那个叛匪。你们咋不手摸胸膛想一想自个?你们吃皇粮、拿俸禄、享荣华、受富贵,你们都做了些啥?啊!”她忿忿不平地慨叹一声后,说:
“谁不知皇粮是咱百姓缴的,谁不知俸禄是咱百姓纳的捐税?老百姓养你们干啥?熬胶都不粘,养狗还看家护院哩!养了你们当官当兵的,也就罢了,还要替你们养老毛子,替你们还那还不清的外债。叫不叫人活了?苔松,快拔根毛吊死去!”双杏喘口气,接着痛斥道:
“甲午一战,你们尽心尽力了吗?到头来,落个割地赔款。日本国侵犯咱们,倒要给他们赔军费,二万万两白银呀!听说是全国总收成的3倍。听说那个祸国殃民的老妖婆,是她把海防军费拿来修园子过大寿。那是为国家为黎民吗?她才是最大的不忠、最大的叛党,彻头彻尾的叛匪!”双杏激愤谴责的同时,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她忿忿地驳斥:“接着又订个啥不要屁脸的腥臭(辛丑)条约,赔八国联军军费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还有啥狗屁‘庚子赔款’,总共十二亿两白银哪!都要从老百姓身上剥皮拔毛呀!老害祸(慈禧)、李混账(鸿章)、皇亲国戚、王公贵人咋不掏腰包?老天爷呀!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府,还能叫人忠吗?再愚忠下去,国就灭了,种就绝了,家就亡啦!”双杏缓口气,继续指斥说:“光叫老百姓忠,掌朝政的大官、带军队的、吃皇粮的,你们咋不忠?你们若忠了,能打败仗、能卖国吗?你们只会带上枷锁、挂上洋枪耀武扬威,欺压自个老百姓。嘿!”她赞叹说:
“老百姓是好样的。义和拳是爱国的,敢跟洋鬼子斗!你们官兵不敢跟洋鬼子斗,也就罢了,反倒杀起义和拳,亏人不亏人?要脸不要脸!”双杏忿忿地顿了下,又指斥道:“你们睁开眼看看,偌大国家,让你们滥整乱治成啥啦?没逑松本事,就干脆让开!别占住茅坑不屙屎。让给贤臣能人治,像人家李世民那样治。人家才称得起老佛爷,治出一个太平强大的盛世来。再看看今天的清王朝,国不像国,家不像家。连我这个乡下老婆子都看不下去啦!还能指望叫人忠吗?!”
激愤至极的她无所顾忌地吼叫:
“有种的开枪吧,咱们一搭里死了干净!老羊皮换羔子皮,划算的来。那祸害五十年的老妖婆、卖国的老佛爷,她都少不了一死。我一个平头百姓,还怕死吗?开呀,开枪呀!”双杏愤怒得忘乎所以,仿佛已走上刑场,临刑前无所畏惧地狂呼一通,把积郁多年的忿懑情绪吐了个痛快淋漓。她双目一眨不眨地紧盯官兵的一举一动,随时欲将飞针抛了出去,同归于尽。
气势汹汹的官兵被一位农村老太太批驳得无言以对,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可一世的把总和吊梢眉心虚理亏得挺不起腰板,不得不默认双杏枚举的种种史实,只好知难而退。但是碍于狐假虎威的官兵颜面,临下场恶狠狠地甩了句:
“你敢指斥朝廷?你敢谩骂老佛爷,你活得不耐烦了!走,你等着。”当兵的早就呆不下去了,巴不得上司说一声走,便争先恐后地撤出了延家大院。
吊梢眉上马时,无意中发现了尚未被雪花埋没的马蹄印,跟把总一对眼色,会心地绕树墙跟踪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