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管?!色依提他成了俄国人。何况他商贸、侨务方面都有靠山,还武装了一个所谓俄侨连队哩,是货真价实的一方大恶霸。去年春天旱情严重,色依提霸占水渠,不准许别人浇水。眼望麦苗旱死了,没办法,一些胆大的农民去找他评理,说:‘色依提阿吉,这大渠是我们大家的先人开的。那时节,你还没出世哩,更不要说来这里开渠。水哩,是从策勒河引来的,是从山里淌下来的,不是从你家院子里淌出来的。你财大也好,气粗也罢,总是通人言的有人味的人,是吧?一点道理讲一下,让大家都把水浇了,安拉也会夸你的。’色依提非但不听规劝,反而恼羞成怒,支使帮凶打伤要求浇水的农民多人。并把据理力争的代表拖回家里,吊打致伤。策勒村百姓被逼无奈,只好推举他们信得过的农民苏普尔格为首席代表,在一百多人的拥护下,到于阗县控告色依提的不法罪行。于阗县衙硬着头皮,将色依提关进牢狱。”
“这还差不多,当官就为民做主嘛。不做主,还不如回家种萝卜,或者哄媳妇。”双杏这才开心地丢了句惹人嘻嘻哈哈的笑话。
“色依提被关,苏普尔格和一百多村民喜地欢天地回到村里忙着浇水种田。可惜好景不长,策勒村只平静了几天。沙俄驻喀什领事依仗领事裁判权,把色依提强行接走了。”
“那中国官府还治不了色依提那狗东西?这还算个国家吗!”双杏气呼呼地慨叹不已。
“可不!为啥咱中国人要比洋鬼子矮一大截?为啥好多人丢掉祖宗国籍,甘心充当假洋鬼子呢?领事馆名义上说,他们的人他们管束,哪有什么管束?
都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在他那里吃好喝好,避避风头罢啦。
六月十五日,色依提杀气腾腾地返回策勒村。他带上一批武装流氓,耀武扬威地闯进苏普尔格家里,威胁说:
‘苏普尔格,你把脑瓜子放明白,我色依提不是中国人,是大大的沙俄帝国的公民,有强大的帝国做靠山,中国政府管不了我,你也斗不过我。中国的大总统不敢支持你们,他的腰杆子塌失朗(坏掉)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得听沙皇的。你嘛,乖乖地给我搐(缩)下,领头的不要,啥事都不要管,我不亏待你,牌档子(好处)大大的有。你若跟我色依提作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不信咱们走着瞧。’
苏普尔格不屈不挠地回道:
‘你不是中国人,卖国求荣,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但是策勒村是中国的地方,不是你沙俄帝国的。在这块地盘上,放任外国人胡作非为,不管不问,是中国公民的耻辱,也对不住先人和乡亲。你管好自己吧,别再做愧对良心的事。老百姓是惹不起的,你也走着瞧。’”
古丽不无钦佩地插话:
“苏普尔格有骨气。先生曾夸奖文天祥是‘威武不能屈’,据说是孟夫子的至理名言。依我看,今天的苏普尔格,也是‘威武不能屈’。哦,还有徐学功,都是好样的!”
“那当然。同治之乱涌现了一大批‘威武不能屈’的英雄豪杰,何止徐学功他一个。”正月似赞同似不服地补充了两句,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怨气。
双杏有感而发说:“可不,百姓再多,没有几个威武不屈敢于抗争的领头雁咋行?一绕眼同治之乱过去了近四十年,改了朝,换了代,王朝成了民国了,皇帝换成总统了。可沙俄的威胁还存在,欺强凌弱的恶霸还存在,还得有徐统领、高四爷、赵兴体、你先辈子那样的顶梁柱呀!不然的话,老百姓还是没有太平日子过。噢,我咋节外生枝啦。生宝,你接着说,那王八色依提会善罢甘休吗?”
“奶奶,真叫您说着啦。那色依提在苏普尔格那里没占上欺头(上风、便宜),哪肯善罢甘休!仗着沙俄帝国的强大,凭着俄侨的特权,他要杀鸡给猴看。第二天带上一帮流氓无赖打手,在策勒村四处悠荡,见人就打,为所欲为,打伤村民几十个,打得路断人稀,显得不可一世。”
延松武怒不可遏地说:
“恶霸到顶了,咋不还手呀?宰了驴抄的。”
“可不,太霸道太嚣张了!非得狠狠地熟一熟他的皮子。”延松明也不无愤慨地插了一句。
“苏普尔格很不简单,他没有领上愤怒的村民去打群架。色依提的罪恶目的一一和沙俄军队包围道台衙门、闯闹提督衙门一样,是蓄意挑衅,只要你一还手,他就请俄国侵略军出马,实行大屠杀,遭殃的是百姓。”生宝缓口气,喝起了茶水。
正月不甚理解地问:
“那就忍了?白挨打,活受罪!太欺负人了。”
“哪能呢?十一妈,苏普尔格说服了冲动不已的人群,没去报仇解恨,而是带他们跑了二百多里路,拥进和田州衙,集体控告色依提的滔天罪行。和田知州将策勒村民告发色依提敲诈勒索、****妇女、逼商民投俄、吊打村民、霸占水源、无恶不作等罪状俱实上报略什,赢得喀什哥老会的广泛关注和同情。喀什协台边永福是哥老会首领,他旗帜鲜明地站在策勒村村民一边,决心支持他们抗击沙俄侵略者的暴行,于是派叶尔羌参将(哥老会成员)熊高升和赵大胜带兵进入和田。”
“这才像个军队的样子,保国安民嘛,好样的!生宝你接上说。”双杏不禁兴奋地感叹了一番。
“六月二十三日,熊高升亲率一哨兵马来到策勒村。”生宝兴奋地说:“次日,熊高升三次传唤色依提。色依提非但不理会,反而针锋相对,将百余名武装的所谓‘俄侨’纠集一起,盘踞在庄园内,有恃无恐地叫嚣:‘熊高升,你是个逑吗?色依提三岁大的巴郎子都不怕你。’又给他的帮凶撑腰打气说:‘别怕他,我们有大大的沙俄帝国保护,一点麻达没有。他熊高升顶多吓唬吓唬。他若敢动真格的,就跟他开战。这里枪声一响,喀什那里的哥萨克骑兵就会大批杀来。中国政府都害怕,他熊高升算个逑,绝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色依提狗仗人势,软硬不吃。熊高升传他问话,他拒之不理,那就把对话讲理的路给堵死了。不仅仅如此,色依提狗胆包天,公然煽动‘侨民’动武。这可把策勒村村民彻底激怒了,他们一传十,十传百,策勒四乡民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三四千人一齐向色依提的匪巢拥来,把色依提庄园团团围住,‘呼声若雷,奋勇争先。’一发而不收,抗俄烽火熊熊燃烧起来,声气夺人,势不可挡。”生宝兴奋得甩出一个手势说:
“熊高升派周树棠带五十名士兵加入民众抗俄行列,以壮声威,伸张正义。”
“嘿!这样的部队好,匡正压邪,伸张正义,才是英雄本色嘛。”双杏情不自禁地又称赞了一句。
“奶奶,您说到大伙心里去啦。当时听了依敏大叔的学说,把尕叔和我没高兴扎,小娃娃一般,乐得直拍巴掌。您想,自古以来,谁不痛恨官匪一家,谁不诅咒兵匪同伙,谁不憎恶官兵助纣为虐?如今部队能站在老百姓一边,替老百姓撑腰,给老百姓争气,帮老百姓伸张正义,是难能可贵呀!这样一来,声讨沙俄不法侨民罪行的势头就更受鼓舞,更有阵候啦!”生宝激动得一拍膝盖,屁股一起说:“奶奶,您猜怎么着吧?”“又来难心老太婆,不就压倒了色依提那只疯疯癫癫的赖皮狗吗?”“对对对,不光吓坏了色依提,那帮被色依提不择手段胁迫投俄的所谓‘侨民’,见势不妙,要大祸临头,纷纷逃出匪穴,自动交出俄侨证,有的干脆把侨民证当场撕得粉碎。”
“那赖皮狗色依提举手投降了?”古丽急不可耐地询问。
“不不不。七妈,色依提见众叛亲离,气不打一处来,他狗急跳墙,开枪打伤许多人,还打死了周树棠和一名士兵,把他手下翻墙逃跑的斯拉木也砍死了。”
“噢哟!这可咋办?”金花抱着孙子吃惊地道“咋办?闹到这田地,还不以牙还牙,不以手还手,就不是他妈养的!”
双杏噌地起身回道。
“奶奶,又让您说着了,哥老会士兵和各族村民没叫色依提的狂暴恶行吓退,蜂拥而上,当场击毙了帮凶和恶棍。并把色依提及其匪徒藏身的侵略据点付之一炬。色依提不择手段暴富的大庄园顿时陷入万劫不复的熊熊大火之中,他的29个帮凶葬身于各族民众抗击沙俄侵略的怒涛中。”
“那色依提呢?他就没叫烧死?”古丽不甘心不解气地询问。
黄生宝气色喜人地说:
“色依提贼滑贼滑的,他咋会烧死?他见逃不出去,内外四周都是愤怒的火焰,立马傻了眼,瘫软在院内地毯上。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了斯拉木,把斯拉木的旧袷袢往身上一套,把破帽子一戴,再把漂亮的胡子一剪,悄悄挖开后院墙,溜之大吉啦。”
“那咋办?!”在场人无不同声遗憾地慨叹。
“咋办?谁不想拾掇他!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生宝瞅了一眼他的子松叔,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嘿!还给你奶奶我卖关子呀?也来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是吧?不行不行,一气子抖搂零干(完),午饭还没熟哩。就是熟了,也当忙吃不下去。喝口茶,继续说。”
黄生宝喝了几口茶,放缓语气说:
“奶奶,您猜我尕叔他怎么着吧?”
“他还能怎么着?你叔侄是八九月间去的,色依提早在六月二十三日夜里逃脱了。即使他想为民除害,也赶不上趟啦!黄瓜菜早晾成瓜干啦!”
“奶奶呀,您算猜中了一半。”
“又打埋伏眼,把人心急的,快说吧。”
“我尕叔呀,不甘心地直跺脚,对依敏大叔说:‘咋能叫那只恶狼溜掉呢?可惜来晚了,不认识那狗东西。要是认得他,非拾掇了他不可。’依敏大叔高兴地说:‘这个好办,’他替我们画了色依提的大像。我尕叔仍觉得遗憾,说:
‘策勒人真了不起,能见他们一面那该多好哇!’依敏大叔说:‘这有何难?我去召他们来见。’
依敏大叔走了,尕叔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说:
‘哎呀,多好的民众,见了干不光光的(单调、乏味),不大好意思呀!’
我开玩笑说:
‘尕叔,莫承您想请他们客?’
我尕叔认真地说:
‘哎,你别尽打哈哈,我还真有那份心意,敬他们一敬。’他拿出新伊大都督府发的银票,说:
‘吃顿抓饭吧,你看够不够?不够的话,你先想办法给垫上。’”
延松明听了不由惊叹:
“噢哟!那得做多少抓饭?三四千人哩。”
“那可不?消息一经传出,把村民们兴奋得奔走相告,还真以为我尕叔是不露鼻子不显眼的大财东哩。来主动热情帮忙的就有几十个,杀了十五只大羊,做了三十大锅抓饭。由依敏大叔主事,一人只盛一碗,男女老幼几千口,人气火旺,饭气真香,吃了个不亦乐乎,直把大铁锅吃了个底朝天。”生宝抿了下嘴唇说。
依敏大叔过意不去,对大家说:
‘乡亲们,请大家做客的这位兄弟,他叫延子松。他身旁的这位,是他的侄儿。他叔侄二人不是大财东。他们是抗击张格尔、阿古柏的老英雄延孝先的子孙,都是好样的!他叔侄是来做小本生意的,收干果土特产啥的。听说咱策勒人英雄得很,赶跑了沙俄走狗色依提,他叔侄特别敬重策勒人,想见见大家,表一分敬意,又觉得干不光光的不好意思,就大大地破费了,请乡亲们吃了一顿抓饭。别的意思没有。请他们讲几句吧。’
在场人一片欢腾,掌声经久不息。尕叔叔给在场人恭恭敬敬地左右前后鞠了四躬,然后说:
‘策勒村的同胞们、乡亲们,你们非常了不起,亚克西!你们敢于跟凶狠强大的沙俄斗,跟他们扶持的走狗帮凶斗,很英勇,我们打心眼里佩服你们,所以,想见见你们,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
‘同胞们、乡亲们,现在是民国了,主张人人平等,各民族平等,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大家庭,各民族是姐妹,是兄弟。只要我们团结在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的旗帜下,就一定能继续打败沙俄的野蛮侵略,保卫我们的国土,保卫我们的主权。苏普尔格是抗俄英雄,是策勒人的骄傲,是新疆人的光荣,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苏普尔格亚克西!向英雄的策勒人学习!向光荣的策勒人致敬!’
尕叔讲完话,又引发一阵春雷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尕叔和我使劲挥手致意。依敏大叔走上来,和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拥抱之后,依敏大叔高声呼叫:‘乡亲们,为了答谢延家叔侄的深情厚意,为了各民族的团结和睦,为了庆祝策勒人抗俄的胜利,咱们一道赛西来甫,唱起来,跳起来。’几千人载歌载舞的场面着实叫人大开眼界,一饱眼福。我和尕叔被浓浓的喜庆气氛融合了进去,照猫画虎、依葫芦描瓢地跳了个尽兴,玩了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