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杏乐得合不上嘴。俄顷,才笑笑地说:
“这顿抓饭破费得值,啥也比不上各民族团结紧要。嘿!吃出没看出,我的老末底尕子还有那么一大段子说词,不愧是外面闯荡了一年多,等于给我们上了一堂时兴的民国课。哎,子松呀,你可道出了老妈的心里话,策勒人真是了不起!你叔侄若不说,我还只以为就你老子、徐二、高四、赵大麻子他们了不起哩。”
“奶奶,各有千秋嘛。生宝兄弟,你说是不?”延松明拍着生宝的膀子道。
黄子生忽然想起一事,问:
“生宝呀,那你们这趟不就赔了吗?”
“经依敏大叔那么一说,策勒人不再把咱叔侄当大财东看,都乐意或多或少把干果便宜卖给我们。最后结账,除掉伙计工钱和驴马草料等等,还略有盈余哩。”生宝如实回道。
双杏正色说:
“虽说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也不能尽钻在钱眼里。那几十锅抓饭吃得大气,吃得值。联络各民族感情事大,要一致对外,不要再窝里斗。自己人跟自已人老过不去,打打杀杀的,让老毛子看嘻嘻哈,捞好处。照先生的话说,叫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生宝呀,那抓饭一吃,话一讲,舞一跳,人一散,故事就完啦?”
“哪能呢?奶奶,您没听漏吧?前面讲到,我们去年到和田的时候,遇到的啥情形?”
“嘿!你这个小猴精,担心奶奶忘混大,单故心儿发难哩,不就是俄国副领事贝伦斯带了一彪人马,抓走了苏普尔格一行八十多个村民,对,还有两个地方官员哩。”
“哎呀,奶奶好记性!”
“别尽哄奶奶高兴,快说吧,影影子(太阳光的背面)都快端直了。”
“奶奶,去年八九月间抓的人,直到今年二月二十一日才开庭审判。俄国领事索柯夫监护的二十六名俄侨是原告,苏普尔格、熊高升等八十多名中国兵民是被告。”生宝一礅茶碗说:
“索柯夫要求中国方面赔偿八十八万两白银,作为抚恤金,并处死一百八十多名中国各族士兵、百姓和官员。”
“呸,真不要脸!死不要脸!要顺溜了,赔摸着(顺当、习惯)了,张口赔款,闭口还是赔款,老毛子害了钱痨了,从她妈屁股眼里掉下来,就没见过个松钱!还想处死一百八十多中国人,真歹毒!真可恶!生宝,你快接上说。”
“奶奶,您骂得对。那索柯夫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指控说:‘苏普尔格等人闯入色依提家中杀人放火,应该处以死刑。’”
双杏愤然而起,破口大骂:
“去******屁,法官就照他卵的(胡扯)判了?”
“奶奶,您且耐心听,听听咱中国的代表人物苏普尔格咋个反驳他?”生宝砉地站起来说:
“苏普尔格已置生死于度外,他不慌不忙,义正词严地指出:‘策勒是中国的土地,色依提阿吉早年叛国投俄,他从几千里的外国跑到中国来,霸占我们的田园和水利,抗粮拒税,夺人妻女财产,诱骗民族贩类买票投俄,惨杀百姓,色依提才是真正闯入我们家园的凶手,应对他判处死刑。’
索柯夫听了目瞪口呆,他的走狗色依提狼狈得无话可说。
“被沙俄要求处死的中国百姓和官兵纷纷据理申辩。在铁的事实面前,他们不像是被告,‘却像起诉的法律顾问’。法庭内众目睽睽,法庭外呼声冲天。
索柯夫汗珠滚滚,无地自容,狼狈不堪地窜出法庭,使审判中断。
“沙俄不甘心失败,为了以武力压服中国方面,重振嚣张气焰,增派侵略军,达一千多人,并公然四处张贴告示,公开煽动说:‘与其为弱国奴隶,何如做强国良民。’其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已从伊犁调往喀什提督的杨缵绪,为保卫国土,捍卫主权,决定添练陆军一个旅。消息一经传出,喀什、和田、莎车等地各族百姓纷纷应募投军,以示抗俄。
“这时候,孙中山先生为对付袁世凯的独裁,捍卫共和,已发动了‘二次革命’。”
“袁世凯为了集中对付‘二次革命’,急于寻求帝国主义列强的支持,竟寡无廉耻地屈从于沙俄的压力,撤换了所谓办案‘迟缓不力’的观察使王炳璧。要按沙俄的意思办,不知又要订出个什么狗屁条约,不知又要出卖多少中国人的利益?”
“那就完啦?!”双杏和在场人很不甘心地齐声问。
黄生宝诡秘地笑了笑,说:
“哪能完呢?当时我们正在喀什。”生宝瞅了一眼尕叔叔,说:“我尕叔把色依提的画像拿出来瞧了又瞧,说:‘不可再放过他。生宝你看家,我会会这叛国贼去。’我说‘那哪行呢?
自古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哪能叫您一人去冒险呢!没个接应,一旦有个闪失,我回去咋个给老太君交代?您可是她老人家的老末底尕子、心尖肉、喉咙系系子(命系子)。’尕叔拗不过,只好答应,便一同寻了去。
“喀什那么大,色依提会在哪儿呢?当夜只能去一个地方,我们翻墙进了沙俄领事馆。
“色依提果然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正搂着漂漂亮亮的女人消受哩。他一边消消停停、无忧无虑地削着热腾腾的羊头,你喂一口,他吃一口,惬意得不好言传,一边哼着品尝着名贵的洋酒。”
“色依提显然听到了门的吱扭声,他猛一偏头,惊得连叫喊都一时忘了,瞠目结舌,手抖得小刀落地。我用匕首盯住那女人,不许她出声。
“尕叔则从容地捡起小刀,在他眼前比划着说:‘色依提,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想活,饶了我吧,金钱大大的有。’
‘那就留你一条狗命,可不许再回策勒村祸害百姓。本来不关我们的事,可你做得太过分,仗着沙俄一时强大,把咱中国人不当人,贪婪成性,无恶不作。袁大头怕你们,咱有爱国心有正义感的民众不怕!若胆敢再带上侵略军到处糟践中国人,非把你浑身的肉,一刀一刀剔了不可,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再也不敢了。’色依提抖抖索索地连连应答着。
‘不过哩,死罪免了,活罪不饶,得叫你长点记性。’尕叔逼近一步说:‘百姓不是好惹的。谁叫你不听话呢?’尕叔说着小刀一闪,割下了一只耳朵,痛得色依提满炕打滚,却惨叫不出声来。奶奶,您猜怎么着?”
“那还考得了我?保准是你尕叔点了他的哑穴,我是他的师父嘛。噢,我还是你爷爷手把手教的哩!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
“奶奶说得是。尕叔临走又说:‘暂且给你留下一只,啥意思?你自个想去吧。’尕叔顺手又点了他俩的力穴,叫他俩出不了门。我以为万事大吉要回哩,尕叔却向院子深处摸了去,我只好陪着。索柯夫大魔头没找到,贝伦斯倒是在,也是花天酒地玩女人。仗着国家强大,凭着门卫森严,他也太麻痹大意了,太小看咱中国人了,连门都没上。当他正兴高采烈做那乌七八糟过场时,像似无意中看到了两个陌生的中国人。仗着他是拳击高手,并不把********人放在眼里,恶狠狠扑了上来,双拳像暴风骤雨一般急。幸好屋子宽敞,尕叔灵活地一番躲闪,七八十拳过后,拳风由猛变弱,尕叔开始反击,一阵鸳鸯连环快活腿,打得贝伦斯脸肿眼花,口鼻流血,几次跌倒,几次反扑,直到无力反扑,才慌忙去摘挂在墙上的盒子炮(枪),哪来得及!尕叔手腕一翻,色依提那把精制的英吉莎小刀,不偏不斜地插在贝伦斯手上。不待贝伦斯痛叫声发出,已被尕叔点了哑穴。”黄生宝得意地抿口茶水,接着侃道:
“只听尕叔严正地警告:‘索柯夫侵略野心太大,你贝伦斯也不是好东西。去年秋天,我亲眼见的,你带上侵略军耀武扬威地践踏中国的土地,抓走中国的百姓,一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样子,活像一只吃人的恶狼。袁大头不敢惹你、怕你,老百姓不怕你,敢教训你!你向中国民众跪下认罪,我便饶了你。否则的话,一刀一刀割了你!’贝伦斯抖着身子跪了下去,仿中国人的礼数,连磕三个响头。尕叔解开腰间的宝剑,说:‘本当替中国民众出口恶气,你们沙俄太欺负中国人啦!夺走了我多少土地,掠走了我多少百姓?心太黑太狠啦!’尕叔说着剑一挥,茶几被削去一角。吓得贝伦斯身子直抖。尕叔尚不过瘾似地又说:‘本想给你脸上留下几道作恶多端的记号,因为你们不要脸嘛。可一想,你好歹是个外交官,伤了不雅,多有不便,就免了吧。可你要记住,胆敢再带上侵略军到处伤害中国人,那就下不为例啦!你好自为之吧,保住吃饭的家伙要紧。’”生宝得意至极,头一甩,脸一仰说:“奶奶,咋样?当天夜里,我和尕叔都没能睡着。您猜,是怕老毛子寻踪报复呢?还是?”
“噢哟!瞧把你奶奶想的愚钝的,咱延家还没出过那号子苔松(不中用,不争气)哩。肯定是高兴呗,大快人心嘛。奶奶今夜只怕是也睡不着了。”双杏喜不自胜地拍拍子松的肩头说:
“我的老末底尕子,你功夫没白学,有咱延家人的志气,有咱中国人的刚气(骨气)。这样看来,老娘最后结的并不是落秧瓜蛋子,是”不待双杏补出下文,松明、松武等笑呵呵地齐声代言道:
“梢后结大瓜!”然后商量好了似地一字一顿说:“老太君,梢后结大瓜,对吧?”
双杏频频颔首说:
“对对对,你们咋就齐刷刷地对上了我的心思?”
古丽笑嘻嘻地边给婆母斟茶,边风趣地代答:“您的子孙,对不上您的心思行吗?我的好妈妈。”
双杏开怀畅笑不止。在场的众儿孙笑波无尽,真可谓皆大欢喜。
在外患沙俄强盗的逼迫和内奸卖国贼袁世凯的高压下,一九一三年十月一日,终于签订了屈辱而极不合理的《中俄策勒村协定》,中国赔款6万9千两白银,熊高升处以十二年徒刑,苏普尔格等30多名百姓被判处四至十年徒刑,和田知州、于阗县知事被罚以巨款。
策勒人并没有因此错判而屈服,熊高升仍以哥老会首领的身份在南疆继续领导民众的抗俄斗争。
得势于一时的沙俄走狗色依提“竟不敢回到和田,”像一条丧家之犬,由喀什逃往俄国。
含冤受屈的苏普尔格等人刑满返回策勒村时,全村闻风而动,一齐欢迎不畏强暴勇于抗俄的爱国民族英雄。有些村民甚至跑到一百公里外的和田去迎接。
这都是先叙为快的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