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堵住结合部的空隙,马凌霄不得不一个劲儿向马得元部靠拢,结果阵线拉长,兵力明显不足。
战斗吃紧,形势严峻,马凌霄气得跺脚骂娘。
马林看不下去,不忌生来乍到之嫌,冲到马得元阵地,义愤填膺地指着马得元批评说:
“喂,马营长,你还是革命同志?结合部你不管,害得马凌霄布兵填补空白,顾此失彼,你忍心吗?喂,凭点良心好不好?讲点相互支援好不好?”
马得元乜斜了马林几眼,看似想回敬几句,却又一言不发,不自然地笑了笑,竟置之不理。气得马林厉声质问:
“喂,你还是不是革命同志?!”
马得元终于还口了:
“是又咋样?不是又咋样?他不是日能得很嘛!喂,外乡人,你瞎掺和个啥?不自量力,凭啥责怪我?嗯。”
马林不得不去找李辅黄,为马凌霄抱打不平。
李辅黄气呼呼地赶到结合部,算是眼见为实,训斥了马得元一顿,并逼马得元当下调动一个排,填补了结合部的空白。
李辅黄气哼哼地前脚走,马得元不干不净的骂声后边跟。
俗话说:打铁先要自身硬,肉搏全凭功夫深。攻防于丘群之间的双方,此刻正是斗勇气、显功夫的要紧当儿。邓宝珊一方多为民兵,勇气可嘉,大多凭的蛮力气,会功夫的人少;清军龙旗一方,勇气虽然欠佳,但绝大多数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少量的是新抓的壮丁。从人数上比,自延子松带一哨人马加入战斗后,明显要反超十几个人,因为一比一决斗时,尚多出一些人,便出现二对一、三对二的个别场面。
王佩兰部的营长在龙旗下高叫:
“立功有赏,王司令大大有奖,升官发财的机会来啦!放翻一个是一个,杀呀!”他仗着是正规的政府军队,有靠山,有财源,便信口开河地滥许奖赏的愿,滥发升官的令,顿时令士气高昂,愈斗愈勇,尤其会功夫的,人人大显身手,个个卖弄功夫,势头强劲,一发而不收。
邓宝珊则振臂高呼:
“同志们,为了共和,为了三民主义,为了民国,冲啊!杀啊!”士气也由此受到鼓舞,越战越来气,越杀越威风,望着倒下的同志,无不奋勇。
延子松不忍心同志受害,则一展平生所学,见危便救,见勇就上,奔波拼杀于丘群之间,分外显眼。
敌方一新兵武艺超群,所到之处,无往而不胜,拳脚好生利落,身手好生轻盈,处处不见败迹,招人眼红十分。
为了救同志,为了决胜负,延子松与那位年轻拳师不期而遇。二人你来我往,在丘顶、在丘谷闪展腾挪,时而如雄鹰展翅于山包周旋,时而像骏马在丘谷间追逐驰骋,精彩而激烈的拼搏引得双方将士成了看客,忘记了你死我活的拚杀。
延子松见对方拾起一把腰刀砍来,一个腾云驾雾,跃上丘顶之际,一顺手解开老丈人赠送的腰带宝剑,便刀来剑往较起真来。
二人说不清搏了多少回,杀了多少合,记不得跃上了多少土丘,数不来落下多少丘谷,直杀到饥肠咕咕,汗水浸衣,直斗得精疲力衰,尚不见输赢,真个是强将逢高手,相互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功夫,不得不由衷地称赞对方一句:“好剑法啊!”“好刀法呀!”二人终于瘫坐在一土丘上,气喘吁吁地质问起来:“都是中国人,为啥下手那般狠?”“都是中国人,为啥替卖国政府玩命?”“种地缴皇粮,两丁抽一,没办法。”“为啥不支持革命?”
“你是哥老会?”“是同盟会。”“同盟会?乱党!我们延家人,从不入会,从不入教。凭啥支持?”“什么?你是延家人!”“咋的?没听过!孤陋寡闻。延家人历来行得端,立得正,啥乱七八糟的歪教邪会,延家人向来不入。这是祖制家规,懂吗?可怜逑的,你们连家规都没有!唉,小门小户,不奇,不怪,不怪。”那年轻的拳师不无自豪地回答。
“什么!你姓延?”
“啊,咋的,不配?不像?交了半天手,你并没占上半点便宜,还不服?你知道在下是谁的后人吗?哈哈,说了你也不知道,不如不说。”
“快说,谁的后人?”
“你真想听?”
“真想听。”
“听好了,名震北疆的大英豪延孝先,他是我爷爷。”
“啊!你是……”
“咋的,吓着了吧,服不服?”
“快说,你爹的名讳。”
“延子双,咋的?”
“噢哟!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后生。”
“你!你不报家门,我哪知晓。”
“我是延子松,你奶奶叫我‘老末底尕子’。”
“真的?!你别吓我。”
“莫非还有假?!”延子松将腰带剑顺手往腰间一扣,张开双臂扑了上去。
“原来是尕叔叔,松玉有罪,冒犯了叔叔半日。”
“快起快起,下什么跪?圣人言,不知者不罪。方才叔叔不也拼死拼活地跟你厮杀了一场吗?要要好,大让小。咳,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奉你奶奶的命,我还正要去看望你爹他们几家子哩。”
“那就走,尕叔,我这兵也不当了,走,五号加一号,咱溜号。”
“溜号哪能行!家里不跟着遭殃?你败在我手下,跟我走,我有要紧话对你说。”
“行,侄儿听你的。”
二人一路杀来,松玉渐渐不支,终于被俘,谁也没露出破绽。
眼见日落黄昏,双方不得已退出战斗。
叔侄二人这才有幸从容落坐于丘顶。虽说身疲力乏,心里却万分高兴。延子松兴奋不已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谁知想,咱叔侄竟在这大土包相遇。”
“尕叔呀,它哪里是大土包,听本地老人说,它是古代乌孙人,也就是现在的哈萨克祖先的坟孤堆。”
“呃!怪不得正儿八经地圆是圆,线是线,有规矩,有方圆,原来是坟墓,肯定是达官贵人的陵寝之地。”
“听说是乌孙王室之墓地,我想也是。普通人家谁能修起偌大坟墓?一百个人干一年,也修它不起。”延松玉说着立起身子,缀了句“管它哩,咱高瞻远瞩赏风景吧。”
“很好,咱叔侄也来个不虚此行。”
此时此刻,乌孙土冢群被夕阳余晖那么一映照,星罗棋布,绿斑点点,在茫原云霾下沉浮不定,昔日征战不息的风云仿佛在眼前动荡,那金戈铁马短兵相接的撞击声恍若耳畔回响,那一幕幕历史的悲剧犹在接踵上演。叔侄二人顿觉特别悲怆和苍凉,不禁感悟人世之复杂、人生之艰难、人际之变幻,以至感触万千,各自唏嘘不已。末了,松玉抱憾道:“这打打杀杀要僵持到啥时节。”
5袁大化滚蛋
师爷拿着电文匆匆来见袁大化。
袁大化坐在床头,漠然视之,一语不发。
“大人,三月十五日中央政府来电的事……”师爷欲说又止。
“不就承认共和,改巡抚为都督的指令吗?我说了先压下来,秘不传达,能拖则拖,等等看吗?”
“只是,中央今日又发来急电,咋个回复?”
“念。”袁大化懒洋洋地无心目睹电文。
师爷凑近一步,把电文递上去的同时,说:
“还是大人亲自看吧。”
“啥!?‘速停战事’。这不叫省府雪上加霜、瘸腿上拿棒捶敲吗?这一和谈,让他们踩着下巴上脸、上头,那乱党气焰不更嚣张吗?!”袁大化心灰意冷地抱怨说:
“咳!不加油也就罢啦,反倒釜底抽薪拽起后轴儿来,真是的。”说毕气馁眼眯地倒在了床上。
马林气极败坏地来找李辅黄,见面连个称呼也来不及,直嚷:“大鼻子太不像话啦!冲杀到半中腰(中途),马凌霄率先一往直前杀过去了,他却只晃着膀子吼呀叫的,虚张声势,恁是不往前冲。结果呢?叫敌人把马凌霄包了饺子。咋办?李总,快拿主意吧。”
“现在不是论理骂人的时候,救兵如救火,你赶快带我的预备队去,先把马凌霄救出来再说。咳!这个大鼻子。”
马林带队冲进包围圈时,马凌霄已经中弹倒在血泊里,瞪大眼珠说:“告诉李总,大鼻子留、留、留不得。”便气咽声绝。
马林悲愤地高呼:
“为马营长报仇呀!冲呀,杀呀!”带人猛扑过去。
只听敌方传令兵连连呼叫:
“撤出战斗,原地待命,袁大都督手令。”马林哪肯放过这追杀的绝好机会,呼喊着追杀过去。恰此当儿,伊方传令兵也飞马而至,传达着几乎一样的命令:“撤出战斗,原地待命,新伊大都督府令。”马林仰天长叹:“唉呀!难道马凌霄就这样完了吗?啊!”马林无奈地找到李辅黄,将马凌霄的临终遗言如实转告。李辅黄也愤愤无奈地说:“天知道,早不停战晚不停战,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咳!以后再说吧,马凌霄已死不复生,难道还要再失去大鼻子?忍了吧,啊,凡事不都由你我而定,冯会长他们也一定是心苦无奈。咳,听说袁大化是奉中央之令,要在塔城和谈。谁知会谈出个什么结果,是凶?是吉?难以预料哇!”
袁大化如坐针毡,一会儿萎靡不振地缓步于案几之前,方坐又起,再拖沓地来到床榻边,刚坐下,又忽然站起来,在满屋子打转转,盘旋旋;一会儿啃口库尔勒香梨,却又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个粉碎,总之,心乱如麻,心烦欲炸。
正当他无计可施心急如焚之时,师爷捧着一摞文件走来。袁大化气不打一处来,发泄说:“一见你就心烦,不想见你!你又来干啥?会有啥好事,啊?”师爷战战兢兢地说:“我也颇烦啊!要不您辞了我,我也怕见您呐。您不好过,我也过得难心哇!”
“说吧,我听着哩。你不必念,我也不想看,捡紧要的,嗯。”
“哈密的铁木耳还没弹压下去,吐鲁番又冒出个穆依登,两家串在一起不说,还把当地哥老会也勾连进去,声势大得不得了。眼下官兵只能堵住山口,以求自保,根本无力进剿。可南边又……”师爷见袁大化震怒不懈的可怕样子,便敛口不语了。
“南边又怎么啦?”
“南边乱得一塌糊涂,哥老会肆无忌惮,闹得天翻地覆。这不,各县奏报纷至沓来,雪片一般。哥老会把焉耆、阿克苏、库车、喀什等地所谓的贪官污吏给杀了!”师爷的身子、胡子和文件抖得停不下来。
袁大化“噌”地从床上站起来,右手抹着下颏骨,眼光贼贼地直打咕噜,似乎在急速地思考,要尽快做出什么重大决定。
师爷不敢正眼看,乜斜着眼注视着,期待他有令人振奋的重大决策,以便及时口诵心记,耳熟目详。
袁大化紧紧咬着薄嘴唇的同时,把手在案几上重重一拍,说:“给中央袁大总统发报吧,我举荐喀什道台袁鸿佑继任新疆都督之职。”
“啥?!袁大人,您不会是烦恼之至说的气话吧?您不该辞职啊!袁大人。”
“别罗嗦啦!我去意已决,就照我的意思拟文发出吧。”
袁大化决心辞职,并荐举喀什道台袁鸿佑继任新疆都督之职,这是中华民国元年四月二十五日的事。消息一经传出,舆论大哗,万民称快,无不认为是新疆民众的一桩幸事。
袁大化尚在耐心等待中央批复之际,五月七日这一天,从喀什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
“喀什道台袁鸿佑被哥老会戕杀!”
袁大化立时惊得魂不附体,全然是热锅上的蚂蚁,猫爪下的耗子,慌得手足失措,怕得浑身哆嗦,犹如筛糠似的,惶惶不可终日。恰此时,杨增新招来骁将马福兴,一夜间招得三营回兵,以护卫名义硬闯督府大堂,上演了一出逼宫好戏。袁大化山穷水尽,为了自保,只得改荐新疆提法司兼镇迪道尹杨增新继任都督。并立即让家人打点行装,生怕自己的脑袋保不过今夜。他带上从哈密王那儿调来的两营兵马,一路保驾,心急火燎,只嫌车马迟迟,又恨归途遥遥,昼宿夜行,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路上提心吊胆,躲着防着溜回关内去。
继任都督杨增新重开新伊在塔城的谈判。会谈出什么结果呢?眼下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