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远在天边的伊犁革命党人哪能了如指掌?所以发发牢骚,泄泄怨气,表表遗憾,在所难免。
话说回来,牢骚、怨气、遗憾有什么用呢?一腔不理解的情绪宣泄后,大伙心乏了,身也懒了,一个个眼前发黑,伏在桌子上抽泣着,一时间,仿佛从此失去了主心骨,好似抽去了连动全身的筋脉,瘫软不堪。
人事复杂,世事难料,往往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正当伊犁革命党人痛心疾首、大失所望时,又有一份电文传了进来。
冯特民一见双目齐嗔,光焰如炬,继之拍案而起,把电文递给杨缵绪传阅的同时,他奋起直白:
“决不能叫袁世凯篡权阴谋得逞,他是独夫民贼,绝不是好东西!何以见得?别的不论,仅就他出卖变法的光绪皇帝一事,就足可断定此人怀揣狼子野心,是个见风使舵首鼠两端的卑鄙小人。谁信他,倒霉;谁靠他,遭殃。”
“我不信孙总理就此罢手,他是百折不挠、败而不馁的盖世英豪。大家不信看着,不久的将来,保准有第二次革命。”冯大树希望不灭地放胆推论。
“理当如此,就当如此!清皇帝是孙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的,凭啥叫前清狗官保皇派袁世凯当权主政?!”郝可权忿忿不平地理论了一番。
李梦彪愤慨地击了桌面一拳,说:
“胜利的果子决不能叫窃国大盗袁世凯摘了去!必须二次革命。”
杨缵绪则不敢苟同情绪低沉地说:
“袁世凯是实力派人物,如今名正言顺地当了大总统,这二次革命能革得起来吗?”
“能革得起来,我信。只要咱们打过乌苏去,夺了省城迪化,欢迎孙先生前来领导,有了革命基地,不愁二次革命搞不起来。”
大伙发自内心的一番慷慨议论,反倒把方才低落的革命情绪激发了起来,又是一阵昂扬向上的彼此鼓舞。
冯大树立马响应说:“冯会长,应当转告广福都督,立即下令突破乌苏防线,为第二次革命创奠基础。这第一枪应由我伊犁革命党人打响,不能老跟着别人的屁股转。”“我同意。”冯特民欣然举手道。“我也同意。”除了杨缵绪,在场人高举赞成的双手。
3万象春归队
李辅黄在战马上观察敌情后,对身边的巴图尔`热扎克`热麻扎`舒敏等各级军官说:
“嗬!王佩兰的布防严密,一点不松架口呀。可见袁大头还在做清帝西迁的美梦哩。要不,他为何至今不承认共和?”他环视左右,把目光盯在徐国桢身上,说:
“徐司令,我看不能这样无休止地对峙下去,咱们得设法冲过去,以实际行动为孙总理二次革命再造声势。”
“就不知冯会长和大都督府是咋想的?”徐国桢心存疑虑地回道。
“是呀,眼看雪残草绿,要僵持到啥时节?”马凌霄不耐烦地询问。
邓宝珊参谋匆匆赶来,从衣袋里掏出一纸,递给李辅黄,说:“冯会长和广福大都督签署的命令。”
“什么?!清帝已经退位,孙先生也辞了职,袁死鬼做了大总统。这、这咋回事?开玩笑嘛,不行。这是地地道道的换汤不换药嘛!袁死鬼是个啥子逑玩艺?”李辅黄一边看着命令一边感慨,看到后来,才露出一丁点笑意,挥舞着右手说:
“对,对,对头嘛,以进军支援孙总理东山再起,反对袁死鬼篡权窃国,为第二次革命打响第一枪!”说至此,他把命令传到徐国桢手里,注视着身边人的激愤模样。
徐国桢看过命令后,注视着李辅黄的神色。李辅黄先开口严肃地问:“徐司令,咋弄?”
“进攻啊,那还用说?”
“好。徐司令,你组织正面的全线进攻。马凌霄”
“有。”
“马得元。”
“有。”
“你俩各带本营人马,从官道北侧突破。”
“遵令。”马凌霄和马得元领命而去。
“邓宝珊。”
“有。”
“你带一营人马,从官道南侧四棵树突破。”
“遵令。”邓宝珊拨马而走。
李辅黄正欲回指挥部,只见南边驰来一支队伍,不知是敌是友,竟直奔自己而来。
李辅黄等正在努力辨认(因冬装未卸,大皮帽沿遮住了来人面部特征),带队前来的首先大叫一声:
“老李。”李辅黄这才从声音里辨认出来者是谁,大喜过望地高声叫着迎了上去:
“老万,你还知道归队呀?两个多月不见你的音信,我还以为你给巴来曼王爷招了上门女婿,乐不思蜀哩,把革命二字抛到九霄云外呐!”
“咋会不归队呢?李总指挥,在巴王爷大力支持下,招了这一营骑兵,马匹和武器大多是王爷配备的。我给你带来了。”
“哎呀呀!万象春呀万象春,你正应了现时的气候,万象更新,春光无限啊!你这一营骑兵,正是好钢加在刀刃上。有了这支新生力量,保证能打过乌苏去。哎,你身边的这位大汉,看样子不像蒙古人嘛,哪来的?”
“我正要给你举荐哩,他叫马林,乌鲁木齐南山人,是参加迪化起义的回 民骨干。刘先俊特意叫他来伊犁,支援咱伊犁革命的。”
“啊呀!好,好,好,马林同志,欢迎你。”李辅黄伸手向马林走去。
马林紧忙上前,握住李辅黄的手,激动地说:“李总指挥,我的命是刘帅给的。刘帅走了,我得继承他的遗志。你派吧,叫我干什么?”
“好啊,你去马凌霄营里,好协助他。”
马凌霄恰好有事返回,听了喜出望外,热情地迎上来,和马林拥在一起。
万象春拍了拍马林的肩头,调笑说:
“喂,小马,你方才的话不完整呀,你的命不止是刘帅给的吧?还有哈萨克母女俩哩,不是她母女俩救你,哪有今天的你?嗯。”
“咋的?嘿!小马同志,你的命真大,竟有三个人救你。”李辅黄乐滋滋地笑道。
“何止是救,人家还把宝贝女儿给他当了媳妇哩!”万象春说着贴近李辅黄小声说:
“先斩后奏,已经给人家女儿怀上啦!”
马林羞赧地丢开马凌霄,冲上去堵住万象春的嘴,抱怨说:“万大哥,你就莫说遮掩一二,叫生来乍到的人当众丢人现眼,我恨死你了。”说罢,揣了万象春一拳。
李辅黄开心地抚慰满面通红的马林,说:
“那有啥?反正已是你媳妇了嘛。喂,叫你媳妇或是丈母娘,给老万也谋算一个,不就心里平衡了么。”
“去去去,老万可没那个福气。哎,李总指挥,叫老万干什么?来回光跑了腿,连轰轰烈烈的伊犁革命都没参加上。”万象春砸了李辅黄一拳,万般遗憾地道。
李辅黄指着那一营骑兵说:
“能组建一营骑兵,还不算参加了革命?你就带本部人马留在我身边,随时准备支援应急。大家分头行动吧。”
大家正欲分手而去,延子松飞骑赶来,边下马边说:“李总,王佩兰已传达了袁大化的命令,要打到伊犁去。”
“好呀!那咱们就比试比试,看是他打到咱伊犁去,还是咱打到迪化去。”
不待李辅黄说毕,万象春已认出了延子松,飞跑着扑了上去。
延子松也认出了大皮帽子遮掩下的万象春,急忙迎上来,二人激动万分地拥抱在一起,热泪流在一起。
“你们认识?”徐国桢诧异地问。
“何止认识!延壮士是我的救命恩人哩。不是他舍生忘死救我一路,我万象春哪能赶回伊犁!”
李辅黄笑笑地说:
“你不赶回伊犁,咱们哪能及时了解迪化起义失手的事?哪会下决心提前起义!幸亏冯会长当机立断,将起义提前了五天。就那还被奸细报告了志锐去,若再拖延时日,那就麻烦大啦!你还觉不来,抱怨光跑了腿,没能参加上轰轰烈烈的伊犁起义。报信也好,跑腿也罢,不都是参加革命?!我的老万同志,知足吧,啊。”
“志锐那家伙也太大意了,居然敢小看我革命党人,以为新军有枪无子弹,干不成大事,所以没能果断地提前下手。否则,麻烦确实大啦!”马凌霄快活地补充道。
“你这不是替志锐惋惜吗?”后来的马得元乜斜了马凌霄一眼,指责道。
“嗳,这不是替志锐惋惜,是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嘛。”邓宝珊委婉地予以解释。
马凌宵不服地辩解说:
“对呀,都想给对方猛不防来一手,那就看谁先下手啦。”
李辅黄以为是大可不必的无为之争,便大声说:“那就咱先下手吧,立即准备,明日拂晓打响。”
对手所见略同。延子松报告的消息没错,王佩兰将作战部署做了一番调整,也采取全面进攻两翼突破的策略。这就落个天上下锥子,地上刀子接的局面,针锋相对,几十里的防线登时变成火线,各有所备地厮杀在一起,不屈不挠,分毫不让,常常出现粘黏互动的拉锯战。如此对杀一旬,虽互有胜负,各有伤亡,却谁也未能将对方的阵线彻底突破。巴图尔`热扎克`热麻扎`舒敏等焦躁难耐,各自纵马挥刀吼叫着,发泄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僵局的无奈。
4酣战乌孙冢
这一日晌午,邓宝珊带队杀至一处奇特的地方,土丘遍地,绿茵盖被,每座土丘一律呈馒头形,高约二丈余,圆周约有六十丈,而且错落有致,大体呈链条状。怪哉,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吗?平展展的戈壁平空抛下七十多个大馒头,突兀奇特之至!倘不是自然天成,难道是有意的人为!可能吗?攒起一个大土丘都非常不容易,何况七十多个!那需何年何月?那攒它又有何用呢?
邓宝珊扔开马缰,登上圆丘,正欲坐下来神游遐想,不料无意中发现几面龙旗迎风飘扬,且已飘入丘群空隙。哇,王佩兰是想从这夹缝里突破呀!
邓宝珊不由一阵兴奋,好,咱守株待兔!当即命令人马隐蔽于圆丘之后,以逸待劳,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谁料想,战马忽然嘶鸣起来。殊不知,草芽青青,春意萌萌,正是马群发情周期的来临,民军战马不比正规军战马齐整,骟马、儿马、骒马杂七杂八,应有尽有,那儿马见了骒马一亲热,骒马见了儿马一发情,自然引发共鸣,一鸣皆鸣,谁也拿它们没办法。可这一共鸣,自然而然地告诉了扛龙旗的敌人,登高一眺,把那五色共和旗看得清清楚楚,便以高大宏伟的土丘作为天然掩体,躲躲闪闪地射子弹过来。邓宝珊守株待兔式的突然打击落空,只得举枪还击,洋枪对洋枪,弓箭对弓箭,便毫不相让地拼上了。
双方对射了许久,几乎没什么伤亡,因为都在有利的掩体后面,但却把子弹给射光了(当时洋枪全靠进口,子弹也不例外。每战配备的子弹非常有限。
据邓宝珊后来回忆,伊犁起义时,他所持的五马响步枪,仅配发五粒子弹。)。
接下来的战斗情形,自然是原始的短兵相接式肉搏战。除非一方言和休战,或一方主动投降,否则残酷的厮杀在所难免。
邓宝珊兵力明显不及对方,战斗一度吃紧,被敌方渐渐逼得要退出丘群。
如果敌方子弹能接济得上,邓宝珊部退出丘群后,暴露在平展展的戈壁滩上,让敌人朝着屁股追射,那后果不堪设想。
邓宝珊不得不派人飞马求援。
双方都想一口吃掉对方,都下了最大的决心,押上了最大的赌注,以至于全线的拼杀无一处不吃紧,无一段不缺人,而且普遍缺乏子弹,即使有子弹,杂七杂八的武器,不容易配上型号相同的子弹。即便如此紧张,李辅黄还是派延子松带一排人马前来支援。
延子松所带人马几乎没有子弹,仅有的几粒子弹,万不得已才用,真是惜弹甚于惜命。一支生力军的突然加入,扭转了战局,硬是把敌人打得抱头鼠窜,不得已退到丘群外边。可谁也不肯就此败给对手,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便不可避免。
官道北侧是马凌霄和马得元的突击阵地。马得元根本不顾和马凌霄的结合部,以至于把结合部的空隙暴露给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