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凶险的古栈道,昆仑山的毛驴也成了攀岩高手
世代生活在昆仑山里的人们几乎很少与外界联系,他们淳朴守时,只要答应的事决不会反悔。7月30日,天蒙蒙亮,两个驮工就牵着毛驴来到了老奶奶的家门口。我们也顾不上烧水吃饭,急忙往毛驴身上捆绑行李。考虑到老薛腿受过伤,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头毛驴,我们所有的行李勉强捆在了其余4头毛驴身上。
离开阿克硝村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彻底放了下来,顿时感到无比的轻松,我们踏着尘土飞扬的小道向河谷深处走去。阿克硝村坐落在一个狭长的河谷中,除了零星的土坯房和几片耕地外,看不到生长茂盛的农作物。我们不一会儿就走出了村子,进入了野花盛开的河谷,这也是山里人赖以生存的高山牧场。昆仑山的植被受高原气候的影响,矮小得几乎贴在地表。7月底正是昆仑山气候最好的时节,万物复苏,奇花异草连成一片,把河谷两侧的山坡装扮得格外美丽。一路上我仔细观察,也没有发现雪菊,心里纳闷,难道昆仑雪菊不是克里阳河谷固有的植物吗?
当我们沿着克里阳河东岸行进了7公里后,河谷越来越窄,一片很小的绿洲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离阿克硝村最远的居民点——塔拉合,也是进入克里阳古道最后的驿站,高大的杨树和破旧的院落似乎向人们诉说着古道的沧桑。当年特林克勒路过此地时也曾在这里歇脚,并拿出了牛奶和黄油与这里唯一的一户人家分享。80多年过去了,搭拉合还是住着一户人家,只是通往院落的河道上架起了一座简易的铁索桥。院落的主人是一位和蔼的塔吉克老人,他远远地看到我们一行后,早已在桥头等候了。搭拉合小绿洲依山傍水,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也是宿营的最佳之地。可惜此时还不到中午,我们不敢久留,匆匆拍摄了几张照片后,谢绝了老人的挽留,继续向河谷深处走去。
河谷越来越窄,栈道沿着河道东岸陡峭的山坡向上延伸,我们越走越高,不一会儿,眼下湍急的河流变成了一条细小的白带。根据目测,脚下的小道已在河道上方100多米了。
栈道时而穿过破碎的土坡,时而进入乱石林立的崖壁。此处的栈道和桑株的栈道相比,开凿的难度大了许多,有几公里的栈道几乎是在垂直的崖壁穿行。我们不敢掉以轻心,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缓慢地向上蠕动。大家都清楚,一旦脚下发生磕绊就有可能坠入河谷。在通过栈道时毛驴似乎感到了危险,行动也变得异常僵硬,没有人牵引根本不走。我们在通过狭窄的路段时,不得不把毛驴身上的行李卸下来,如果驮上行李强行通过,毛驴很有可能受一侧的崖壁挤碰而坠下悬崖。
克里阳河谷两侧有无数条山沟,来自高山的雪水沿着山沟汇集到克里阳河,上万年的冲刷,使山沟与河谷汇合处形成了一道道山涧,栈道也被山沟切断,我们不时地要从栈道下到河谷底部。我不由得想,当年特林克勒的驮队肯定是在河道中行走的,因为高大的牦牛和马匹不可能通过这段狭窄陡峭的栈道。
从上百米高的栈道下到河谷,其坡度超过了60度,队员们下来时手脚并用,和攀岩没什么两样。毛驴下行更为困难,不但要卸去身上的行李,而且要有两名驮工护送,一个牵着驴头的缰绳,一个拽着毛驴的尾巴,即使这样毛驴还是控制不住,不时沿着陡坡往下冲。站在边上的队员无不为之而赞叹:昆仑山的毛驴也是攀岩的高手呀。
下午6时,清澈的克里阳河变得浑浊起来,滔滔河水震耳欲聋,此时,洪水已经到来,我们不得不在河谷中扎营,等待次日清晨洪水的退去。
整整一天的行军,队员们在栈道上行进了15公里,海拔上升了300米。虽说是有惊无险,但队员们还是提心吊胆。第二天的路程会更为艰难,不但要面对凶险的栈道,还将要频繁地抢渡激流。
惊险百出地渡过湍急的河流,竟然玩起抓鱼游戏
7月31日,为了赶在洪水到来之前过河,太阳还没照到山谷队伍就出发了。在河谷东侧陡峭的山坡上,一条清晰的小道直通克里阳河上游。考虑到栈道的凶险,驮工和老薛带着驮队渡过了克里阳河,沿着西岸的小道向上游走去,我带着队伍继续沿着东岸上行。山坡上的小道只有一尺宽,下方便是纵深的河谷。走在漫长的道上,我们只能盯着脚下,不敢看右侧的河谷,即使这样还是感到头晕目眩,似乎有种恐高的感觉,每走十几分钟就得停下来。一路上我们最担心的是女队员田慧,她对户外运动认识不足,有种无知者无畏的感觉,一路上多亏老朴的照顾,她在经过危险的路段时都是被人抓着裤腰带通过的。大家都明白,在近70度的山坡上行走一旦摔倒定会坠入200米深的河谷。
用了半天工夫,我们终于穿过了狭窄的山谷,来到了一片开阔地。此地是两条河流的交汇处,顺着东南侧的山谷向上望去,一座巨大的雪山呈现在我们面前,一条河流顺着山谷咆哮而下汇入克里阳河。可以断定,这座雪山有5000多米高,克里阳达坂就在雪山附近。但山谷中高高堆起的冰碛令人根本无法通行,我们必须跨过眼前的河流,继续沿着南边的山谷翻越达坂。
此时,河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洪水就要下来了,匆忙中我和刘青骁用绳索保护率先涉水渡河,湍急的河水刹那间冲到了大腿根,我差点在河中央被激流冲倒。见此情景,两个女队员吓坏了,凭她们的个头和体重,下水必将会被水冲走。此刻,在河西岸等候的驮工也着急了,把一头最大的毛驴赶过了河,示意让两个女队员同时骑上毛驴过河。两个无知无畏的女队员果真骑上了毛驴,由于水声太大,无论我怎么喊叫她俩也听不见,只是骑着毛驴向水中走去。幸运的是她俩都不是骑驴好手,毛驴没走几步她俩就从驴背上摔了下来。我暗暗庆幸——一旦她俩在河道中从毛驴上掉下来,定会被河水冲走,对不会水性的人来说,生还的可能很小。
一阵风后,雾气和乌云顺着山谷爬了上来,一会儿工夫就笼罩了整个山谷。河水迅速地涨了起来,我和刘青骁急忙涉水过河,一人牵着毛驴,一人扶着驴背上的队员,来回两趟终于把她俩接过了河。紧接着男队员涉水渡过了克里阳河,到达了河的西岸。由于西岸河谷前方有一个陡峭的小山梁,毛驴不能翻越,驮工只得带着驮队涉水到达了河的东岸。
我们过河不久,天下起了小雨,南边的河谷异常狭窄,两侧陡峭的山坡根本无法扎营。雨越来越大,我顾不上别的,迅速向上游奔去,心想小山梁后也许有扎营的地方。
在海拔3600米的昆仑山,雨天的气温瞬间降到了冰点。翻上小山梁后,我身上的羽绒服已完全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上身一直流到了脚跟,寒风中我不停地在发抖。队友们也和我一样,由于早晨出发时天空中没有一丝云,队员们大都把冲锋衣放在驴背上的行囊里了。
在山梁的后面有一片坡度不大的山坡,勉强能扎营。此时,河水暴涨,驮队过河时,个头小的毛驴险些被冲倒。老薛虽骑了一头大毛驴,可到河中间时激流没过了毛驴的肚子,老薛双腿泡在了水里,激起的浪花浸透了他的衣裤。
扎营后,队员们迟迟没有过来。我再次爬上山梁,拼命地呼喊,打手势,几百米外的队员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原来他们在一处悬崖下避雨时,在小水湾里发现有许多一尺多长的鱼。
这一意外的发现,似乎给队员们打了一针兴奋剂,他们顾不上疲劳和寒冷,童心大发地在雨中开始了抓鱼游戏。他们用石头和雪杖在水湾里乱搅,使得鱼儿冲出水湾游向浅水的溪流。不一会儿就将水湾中的鱼“一网打尽”。虽说田慧走路和骑驴都不行,但她眼疾手快,是抓鱼的高手,据说收获的鱼中一多半是她抓的。
雨越下越大,由于营地离河道有一段距离,加上河水已经浑浊不堪,我们也无心取水做饭。夜里我口渴难忍,爬出了帐篷,取了一点帐篷兜住的雨水喝了。
面对毛驴难以逾越的克里阳达坂,不得不止步
8月1日清晨,雨停了,河谷仍然笼罩在雾气之中。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驮工也显得疲惫不堪。我从略懂维吾尔语的小苏那里得知,驮工不想继续向前走了。从扎营地到通往克里阳山达坂的山谷还有7公里路程,而且山谷狭窄,只能在河道中穿行,但对我们来说最致命的就是这个季节暴涨的河水,前方的河谷毛驴和人根本无法通过。难道我们就这样止步于此吗?在大家的议论和犹豫中,我认真地理了理思路。
克里阳达坂,当地人称琼沙巴依达坂,它海拔5300米。从谷歌地图上看,这个所谓的达坂其实就是一座雪山。当年特林克勒穿越古道时,用的是牦牛和马匹,从他的游记中可以看出,他翻越克里阳山口时也异常艰难。1928年7月14日,特林克勒牵着马匹,赶着牦牛向达坂攀登,一条小道螺旋式蜿蜒向右侧伸展,穿过遍地砾石山坡,一个巨大的雪峰耸立在他的面前。当到达海拔14432英尺(海拔4400米)处时,植被变得稀疏,巨大的冰碛向外延伸,一条小路直通克里阳山口。海拔越来越高,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每走20步就得停下来喘气。他认为在翻越达坂时徒步要比骑马安全得多。因为天气暖和,雪很松软,马每走一步都会深深地陷进去。冰雪覆盖的小道非常陡峭,每头牲口都必须被人牵着前行,即使这样还是有马匹坠入悬崖而毙命。
在他到达海拔17400英尺(海拔5300米)的克里阳山口时,刺骨的寒风无情地横扫着黑色的岩石,周围的群山鳞次栉比,格外地清晰。在他的游记中有这样一段描述:“由于空气稀薄,往上爬感到不舒服,但往下走更糟糕。在炫目的阳光下,穿过大片的雪地,被阳光融化的积雪形成小溪在脚下流淌,人们常常被陷入深深的积雪中不可自拔。”
下达坂后,他沿着一条漫长、无止境的小道进入了铁古尔曼里克河谷。铁古尔曼里克河谷上游的雪山冰川极其发达,谷中河水之大可想而知。当年特林克勒在穿越这段河谷时,马匹被激流冲倒,他本人也被抛入水中。
铁古尔曼里克河在克里阳库尔干汇入喀拉喀什河,两河交汇处也叫图日苏(维吾尔语意是“水多的地方”),是桑株古道必经之地。2009年8月,我在穿越桑株古道时也领教了铁古尔曼里克河的水势。在汇合口,铁古尔曼里克河宽度足有80米,水深没过了毛驴的肚子。可想而知这个流量汇集在陡峭狭窄的河谷里将会是什么情景。
而现在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只是从老人那儿听说过这个达坂,但没有一个人翻越过它。我们在阿克硝村时遇到过一个牧羊人,他曾到过达坂下面,照他的话说,琼沙巴依达坂远远看去就是一座常年积雪的高山,那里的积雪太深了,毛驴根本不可能翻过去。我们在村里雇用驮工时,他俩只答应把我们送到达坂下方,因为他俩谁也没有去过达坂。
面对毛驴难以逾越的克里阳达坂,经过再三商议,我们停止了向前的脚步,也使这次穿越叶尔羌之路成为一次未完成的探险。在决定调头回返的那一瞬间,我又一次想起“克里阳”这个地名的维吾尔语意:“来了不待就回去”。
[后记]
探险的魅力源于它的不可预见性,在盛夏季节穿越克里阳古道的难度和风险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们此行虽然没能翻过克里阳达坂,但也不乏是一次昆仑古道的“仿古”之行。我们身临其境,用脚步丈量的方式来感受和品味古往今来人们在这条穿越喀喇昆仑的叶尔羌之路上所承受的艰难困苦。
8月2日,我们沿着克里阳河东岸踏上了返程之路。当天下午,在洪水到达之前,我们遇到了一位朴实的维吾尔牧羊人,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渡过了克里阳河,踏上了河东岸的古栈道,次日回到了出发地阿克硝村。
由于大家急于返程,在村里找到一辆拖拉机。车主是外乡的包工头,他极其狡诈,见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迫使我们花费1000元租用了他的拖拉机。
回到乌鲁木齐后,经查询才知道,我们在克里阳河捕捞的鱼竟然是叶尔羌高原鳅,属世界稀有鱼种,为此,我们深感内疚。
叶尔羌之路如同一条古老的长河,悠然地在昆仑山中流淌了上千年,它承载着太多的民族历史和文化。我们离开了克里阳,叶尔羌之路也成了我们“未完成的探险”之路,但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