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洞
太阳发出耀眼的光,四处金灿灿的。草变黄了。我和羊倌坐在一片低矮的草地上,看他怎样用漆黑开裂的大手,卷一支莫合烟。
嗞——嗞嗞,响起刺耳的声音。是谁?我四下张望,制造这声音的家伙竟是一只不起眼的小甲壳虫。它的长相真奇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长条形,苍蝇一样的头,尾部椭圆,屁股上好像背了一颗子弹头。子弹头一半红,一半黑。它的头死死地朝地下扎进去,这可不是松软的草地,地表坚硬,布满碎石。可见它怎样厉害,简直就是个小铁钻。
我以为它在啄小虫子。它长时间地倒栽葱,黑红屁股朝天撅起,嗞嗞——嗞嗞,钻,钻。有一种钻到底的决心。约莫两三分钟,地下出现一个小圆洞,嗞嗞——洞穴在加深,它的头进去啦。嗞——嗞,半截身子进去啦,嗞嗞——整个身体进洞啦。
它钻洞时,动用它的嘴,它的四个小触角。它的脚不停地朝外扒拉,不一会儿,旁边隆起一个高高的土堆。它爬出洞,两脚不停地旋转。土,洋洋洒洒,四处散开,地上浮起淡淡的烟尘。
它看起来很不起眼,是个小不点,其实是位打洞高手。我都被它折服啦。
土堆散开,它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钻,钻。一只好事的蚂蚁从阳光里爬过来,停在洞口,抬起小头,指指点点。
它说,喂,你打洞不如我。
小甲壳虫说,呸,敢在我跟前瞎叨叨。
小甲壳虫迅速掉转身,狠狠地扑了上去,把多事的蚂蚁撞个四仰八叉。蚂蚁跌跌绊绊爬起来,狼狈地慌不择路,逃之夭夭。
显然,小甲壳虫吸取了教训,它钻一会儿,抬头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异常情况。它不希望再有第二只蚂蚁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跑来絮絮叨叨,多管闲事,或者不怀好意毁了它的洞穴。
它终于结束了打洞的劳动,飞走了。低低地飞向另一片草地。片刻工夫,它又飞回来了。它的身体有些异常,笨重,忽左忽右。原来它的肚皮底下紧紧抱着一个什么东西,长长的,绿绿的。细细一看,天哪,竟是一只绿毛毛虫,个儿比它大两倍。
真是一只倒霉的毛毛虫,说不定它刚才还在草丛里幸福地晒太阳,突然就被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俘虏了,成了它的牺牲品。
小甲壳虫把毛毛虫费劲地拖到洞口,放下。自己钻进洞,再转过身,再用嘴巴把毛毛虫拖、拉、叼进去。折腾了好一阵,它出洞了,用脚把周围的土一层一层盖上去,直到洞穴完全填满,塞得严严实实。它站上去跳一跳,跳一跳。土被它踩得非常瓷实。
我想这一次,它该完工了,歇息了吧。哪知,这还不够,它又用嘴和触角形成合力,搬来如豆豆糖一般,指甲盖大的石子儿,压在洞穴上。我纳闷了,它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弱,搬起那么大的石子儿,一点也不显得吃力。可见它的灵巧。它还是个谨慎,认真,有恒心的甲壳虫。它的一丝不苟令我非常敬佩。
我数了数,它来来回回一共搬了六块小石子儿,全部压在洞穴上。我替它担心起来,过后,它怎么能找到它的洞呢?
事情很明白了,它如此花费时间和力气打的这个洞,是它的储藏室,用来储备冬天的食物。它不知疲倦地钻啊钻,一共打了多少个洞,储藏了多少食物呢?好一个勤快、聪明的小甲壳虫。
野山雀小记
晨曦时分,野山雀落在我白色的毡包顶上。顶篷处有一个圆形天窗,野山雀两脚攀住窗棂,独自高声鸣唱。它说,懒蛋,天亮了,太阳出来啦,起床啦。
蓝色天幕上,缀满大块云朵,有绵羊,有玫瑰花,有奔腾的河流。
阳光热烈,似乎将几日来的压抑一并释放。
推开小木门,黑色牧羊犬安静地卧在门口。见了我,伸懒腰,打哈欠,在风中扬了扬尾巴。
这个忠实的伙伴,不声不响,为我守夜。我弯腰吻了它的眼睛和脸蛋,对它说早安。
森林披了一件藏青色外衣。一缕淡蓝色的炊烟在半山腰游荡。
诗行
第二日早上,吱扭一声,我推开木门,就愣住了。迎着可爱的朝阳,我看到的第一幅画面,竟是门口草地上好看的诗行。
尽管风不停地哼唱,也没将我的诗行掩盖。我仔细察看诗行的作者,它们是老鼠、小鸟、野猪、草原鼠、蜥蜴。诗行重重叠叠,意境倒很美。
诗行提醒我,有哪些小动物小虫子,在月光下悄悄光临了我的小屋。哈呦,我感到荣耀,诗行是这个清晨我收到的最好礼物。
野山雀落在诗行上,和我一样,研究有哪几个诗人留下了杰作。它低头看一看,抬头对我叽里呱啦,向我念着诗人们的尊姓大名。我笑眯眯地向它点头称是。
它进屋了
野山雀光临了我的蒙古包。我一回头,见它落在毡包内一块木柴上,低头,尾巴轻轻地抖动、旋转。屋内有了野山雀,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凡响了。
感谢光临,尊贵的小客人。
这是一个阳光明亮的下午,天空一片湛蓝,只在远处的山巅上投下几片柳叶状的白云。
敞开的小门钻进了一缕风,掀起木桌上一张纸,哗——哗。山雀受到惊吓,左顾右盼,从地下飞到毡壁,又从毡壁飞到我头顶的天窗上。那儿留着一方蓝天。它的双脚紧紧攀住窗棂。它将头探向窗外,向蓝天张望,思索着,这里是否一个安全的居所。
一方蓝天,将它的尾巴映衬得雪白雪白,毛茸茸的,非常柔和。
我屏气凝声,唯恐制造出一丝响动,给它带来慌张。
我希望它留下来。它的存在,使我的小屋充满生机和灵气。
我猜,它或许就是从屋顶的圆形天窗上飞下来。或许,我正低头读书,野山雀经过一番打量和探视,确定我是一个安全人物吧,这才冒了小小的危险,无声无息落下来,光临了这个有风吹着、有人端坐的小屋。但愿,我和我的小屋不曾违背了这可爱的野山雀一番心意。
突然山间传来一阵炮响,我一个激灵,抬头再看,小山雀早已不知去向。它一定受了很大的惊吓。
它带着伴儿来了
又一日,我坐在毡包一角,想着心事。嗖——野山雀冷不丁从窗口飞下来,端端停落在我竖起的脚趾上。
在一束白光里,它翘起的尾巴轻轻抖动。太突然了,真是又惊又喜。我屏住呼吸,不敢有轻微的举动。片刻,它从脚趾跳到地下,一蹦一跳,在屋内寻食。又用小黄嘴啄墙角一棵嫩绿的草芽。
野山雀犯了一个小错误,它误将我竖起的脚趾当成了一个树杈,落在那里,小憩片刻。不过,也许它故意停落在我的脚趾上。毕竟我在此居住了很久,我们之间一天天熟悉起来,它不再拿我当异物看,我俩都是这块大地上自由的公民。
想起小山雀停落在脚趾的那一幕,心中升起丝丝缕缕的甜蜜。就这样我一直竖起脚掌,欢迎小山雀再次停落。我还将馍馍碎屑撒在屋中角角落落,撒在门外,好让它吃到美食。这以后,它就经常光临我的小屋了,俨然成了我的家庭成员。
后来几天,山上又下雨又落雪,空气中水汽充盈,烟波迷蒙。屋内潮湿、寒冷。我只好关起门,用毛毡将小屋四周遮严实。坏天气一直持续着,如此一来,野山雀无法进家了。它一定在寒风中发抖吧。我盼着天气快快放晴。
某一天,太阳终于露出笑脸,我巴望野山雀再次出现。便打开天窗,打开门,打开毡帘,小山雀没有来。我失魂落魄,担心它再也不来了。
不料,下午,我正写字,野山雀从背后跳跃着来了,好像故意和我捉迷藏。它的黄尖嘴一戳一戳,细黑眼珠滚来滚去,模样顽皮。我喜极,犹如久别重逢。
它近在眼前,在我脚边大摇大摆地穿行。它并非独自一个,还带了一个伴儿,和它一般大小。也许它早已告知伴儿,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吧。那另一个,尽管第一次与我谋面,第一次光临我的小屋,却一点儿也不显得陌生,好像老朋友一样,在毡包的角角落落大胆游走。
这一对儿,俨然屋子的主人。一会儿悠闲漫步,踱来踱去;一会儿又做运动。飞到天窗上,飞到门槛上,还试图飞到毡壁上。甚至,我看出来,它们很喜欢我,想要亲近我。你看,有时它们站在屋中久久打量我。有一次,它们双双飞落到炕沿边,小眼睛眨巴眨巴,看我书写。它们歪着小脑袋,对我手中的纸和笔,产生了无限向往,恨不得夺过去也画几笔。
太阳挂得老高。我起身,夹一本书,到河边老树下读书。一对野山雀也相跟着出来,一闪一闪地飞。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上。欢呼雀跃。看来,它们很响应我的外出。我走了没几步,它们不见了,天上没有,地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啄我的耳朵。我一扭头,呀,一只野山雀站在我的肩上了。再一扭头,另一只也落上去了。一只咬我的耳垂,另一只对着我的耳孔,大吼大叫,瞎闹腾。就这样,我驮着一对野山雀到河边。我爬上老树,在三个树杈间的平台上坐下来,背靠大树,低声朗读。两只野山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玩耍,唱歌。
这一对儿使我想到:大自然中的每一样生命,小草、花朵、小鸟儿、小兽,它们都有灵性,有爱、有感知、有想法。
秋天艾比湖迁徙的鸟
就要告别故乡
中午十一时,我来到艾比湖岸边,和即将远行的鸟类告别。
远远的,就见湖上有许多小麻点,嘿呀——嘿呀——它们不成调的大合唱乱糟糟地传过来。
岸边生长着一种植物,像红地毯一样铺向远处。一只小鸟在这个火红的地毯上走走停停,捉虫子吃。
扑扑扑扑,传来巨大的水浪声,那是鸭子扇动翅膀,扑打水面。
文须雀有小红嘴,粉尾巴,特别漂亮。它发出奇怪的叫声,锵——锵——锵,好像谁在猛烈地敲击。它的两撇黑胡子左右翘起来,正捡拾芦苇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