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呢,也正面瞧了那姑娘一眼,只见那姑娘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红绒金边的半顶绣花帽下,闪烁着一对水灵灵既大又黑的眸子,绒绒的睫毛既曲又长;丰满的身姿,挺拔高耸的胸脯;浓密黝黑的发辫,一条条披搭在肩上;白里透红的长方脸庞,镶两瓣鲜红的嘴唇,不亚于古丽,略胜于梅娘。
老四心里一活,不乏非分之想,若没娶梅娘,就娶她做婆娘,你看她多有意思,若不然哪有大姑娘如此盯住小伙子望的?猛的一个寒噤,他摆了摆头,止住了痴心妄想。他落落大方地上前,把手中箭递过去,说:
“鹰是好鸟,别打了。”
那姑娘想接够不着,身旁的随从侍女伸手接了。老四扭头朝自己的马群走去。
“喂,你站住!”那蒙古姑娘跟在老四身后叫着。
老四回身反问:
“射我三箭,不要你赔礼道歉,还追我做甚?”
那接箭的侍女回话:
“我家公主有话跟你说。”
老四一听“公主”,愣了下神,心想“公主”只在故事里听过,不料今日一睹芳容,也不失为一桩幸事,怪不得她一身富贵气。
老四说:
“没啥好说的,你是贵人,咱是百姓。”说毕,抬腿就走。
那公主扬鞭催马,一眨眼兜上来,拦住去路,腼腆地说:“对不起,我太冒失了!若不是你的功夫好,我就害了你,我赔礼了。”老四听了这番彬彬有礼声气脆脆的温柔话,心肠软了,站住了。
只听那蒙古公主羞怯怯地说:
“你长相第一,功夫又好,我被你迷上了。留下来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不会留下来的,我们是过路的,我母亲还在山坡上等我哩,我是来放马的。”老四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几步,身不由己地回头张望,恰巧被那公主瞅见。那蒙古公主见老四不回头地又走了,猛然心生一计,对侍女附耳细语。那侍女听了“哧”的一笑,飞马而去。
老四找到自己的马群,虽说不足两个时辰,马肚子已鼓了起来,便和库尔班收拢了马群,吆喝着往回赶。那群马除了红鬃马,都不曾领略过如此富饶美妙的大草原,水丰草美,也近乎陶醉,乐不思蜀了;加之从未聚在一起放牧过,缺乏凝聚力,在这秀美无比的乐园里,全然还没过瘾似的,故而边吃边跑,总不容易拢在一起,收拢了,瞬间又分散了,各吃各的,各奔各的;再则,又未经统一的口哨训练,更无长鞭示警,松松散散,返回的速度可想而知,慢了又慢。
正当老四和库尔班赶得吃紧之时,一阵风从东面旋转而来,继其后的是一群骒马风驰电闪而至,两群马立时鸣声振耳,尤其那匹小青儿马活跃非常,在突如其来的骒马群里,得意忘形,来回穿梭一般地风流快活,嘶鸣若狂。老四和库尔班当即慌了手脚,骒马和儿马分也分不开,撵也撵不走,以至团团转,或蹦跳或驰骋,几次尥蹶子,险些将追赶的老四和库尔班踢落下来。
慌乱间,忽听一声响亮的口哨传来,马群飞也似的随在那公主的侍女身后,一窝蜂跑了,气得库尔班捶胸顿足,苦得老四哀声叹气,眼睁睁十四匹快马被裹着拐走了却无计可施。这可是鲜血和性命换来的呀!回去咋个交代?
老四无意中摸到了三截铁尺,把天灵盖一拍,策马跟踪而去。
库尔班扬鞭紧随其后。
老四追至一背风的山沟,马群已被关入用木栅栏堵住的山沟。
老四下马,来开柴门,却被两个蒙古骑士拦住。
老四气得直嚷:
“我找自个儿的马,凭啥挡我?”
一骑士回话:
“这儿除了和硕特王爷的母马群,没有别人的马。你滚吧!否则不客气。”
老四气得青筋暴跳,吼叫:
“啥?叫我滚!把马还给我,谁稀罕这地方。”老四又去开门,二骑士大打出手,老四挥拳还击,不几下,二骑士鼻青脸肿。随后操着腰刀扑上来,直砍不懈。老四躲让再三,抽出三截铁尺叮当起来,几下子将腰刀收缴完毕。复去开门,从帐篷里抢出一中年女仆。女仆膀大腰圆,个头略低于老四,双手叉腰,拦在柴门前面。
老四吼叫:
“让开!好男不跟女斗,还我马来!”
女仆赖兮兮地回话:
“你的马在哪儿?这是王爷的母马群,嗉子甩清楚。一年就下二百多马驹,谁稀罕你的但秆(劣)马。滚吧,识相点。”
此时,小青儿马追逐一匹红骒马奔至圈口,趴上了骒马后背,骒马直尥蹶子,逼得小青儿马溜下来,继续追逐。老四看得真切,胆气更足,指着说:
“那不是我的小青儿马吗?耍赖!”
“谁耍赖!只许你有小青儿马?上千的马群还缺了小青儿马!啥样的马没有?”
“少废话,把门打开,赶出我的马群,我的家人还急着上路哩。”
老四气呼呼地喊道。
“我要是不打开呢?”
“那我自个儿动手!”老四说着扑上前去。那女仆双手一推,老四不由倒退三步。老四略微一惊,好大的气力!双拳紧攥,左脚一跺,再扑上去。女仆以为老四要打架,迎面冲了上来,饿虎扑食一般。老四避其锋芒,身子一侧,左手顺势抓住女仆的腰带,来个四两拨千斤,将女仆蹿了过去,差点嘴啃地。女仆岂肯甘心,磨拳擦掌,扑打过来。老四不肯在女人身上用拳,往往点到即止,竟被肥厚的肌肤和浑身的气力弹了回来。老四见时光不早,纠缠不得,灵巧地闪展腾挪,不会儿女仆累得呼呼喘气,下盘不稳,被老四巧使别脚,落个“嗵”的屁股蹾地,再也无力起身回手了。
老四正要开门,猛觉耳后生风,身子一挫地,躲了过去,回头看,原来是那位高大的公主。老四心里不由动怒,用骒马拐了人家的马,真是为富不仁,还不许人家寻上门来找马,岂有此理!于是挥拳还击,你来我往,频频交手。老四起初生气,尚为认真,拳脚生风;后来见那公主下手不狠,从不在要害处使招,也便不忍使出狠招。
往哪儿打呢?胸部目标最大,那丰腴高耸的部位只在无意中一触即回;击打面部吧,那水灵灵的大眼含情脉脉,更不忍心下手;踢裆部吧,咋好意思,人家都不肯下此毒手。思来想去,穷于应付而已。
那公主呢,武功一流,对老四真打与否,心里明白,巴不得多交几十手,权当娱乐交流。每当老四抓住她的手腕时,她并不急于使招脱腕,却趁势贴近老四的身子,也反抓老四的一只手。两人似扭打,似对练,缠绵在一起,难解难分。
“太阳不高了!”库尔班的呼叫惊醒了老四。老四暗自思忖,照我如此打法,哪有尽头!不如请别人来要马匹。便说了声:“你不给,我叫别人来要。”说完脱身上马而去。那公主哪里舍得,口中叫着:
“别跑,好商量。”
老四哪敢回头,好不容易清醒了,岂敢再陷入情感暧昧的迷魂阵。
那公主见劝阻无望,招呼侍女牵过雪白的千里驹,尾追不舍。
追至临近,仍不见老四回头,那公主顿时生气,从马鞍桥上取下百尺套索,一扬手,旋转飞出。老四策马奔驰中,猛听脑后有声,缩头挫身一回顾,恰巧被套个正着,被奔驰的马拖下地来。飞驰而至的六个女仆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将老四背剪双手绑了,七手八脚抬上马背,喜气洋洋回帐去了。
库尔班见了无可奈何,双手一摊,摇头叹息说:“唉,咋这号子事情出来了!”便紧催毛驴回去报信。
公主和女仆带了老四回到自己的华帐,交代手下去马栏悉心看守,有情况及时回报。女仆们小心翼翼将老四抬下马来。老四坐地不动,拉也不起,逼得女仆七手八脚将老四举过头顶,抬进帐去。
公主挥手示意,女仆尽皆退出。
公主亲手斟满了酥油茶,双手捧至老四面前,老四偏扭脖子不理。公主侧身过去,将茶碗对在老四嘴边,温存地说:“喝点吧,不烫的,半天价又打又叫的,准是渴了。喝了茶,好说话。咋的?怕不干净!有毒?别犯傻了,我怎么会对心爱的人下毒哩。”公主自己喝了一大口,仍把茶碗对准老四的嘴唇,满怀歉意地说:
“喝吧,别生气。照你们汉人的说法,我这也是处心积虑,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不打不相识嘛,谁叫我遇上了你,看上了你。喝吧,请不动你吗?先委屈一下,啊!你骂我厚脸皮好了。”
老四听她说的是大实话,虽仗势过于霸道,但并无恶意,便喝下碗中的奶茶。公主一下子活跃起来,把捆绑的绳子给松了松,对面坐下来,说:
“闹腾了半天,还不知你叫啥名字,家住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
老四淡淡地回话:
“姓延,排行老四,家住一棵树,家里人可多了!弟兄十七个。我母亲和我媳妇还在那边山坡上等我哩。”
“什么?十七个!你有媳妇?不,不,你哄我。就不说公主,单凭我的相貌和功夫,哪一点配不上你?你哄我,你即使有媳妇,我也愿意嫁给你,有本事的男人,女人多的是。”
老四听公主这番肺腑之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你要这么想,我有啥办法?”
公主去见和硕特王爷,王爷正同嫔妃戏耍。公主一进帐便一本正经地对王爷说:
“父亲,女儿看中了一个男人,才貌双全,决心嫁给他。”
王爷好奇地说:
“嘿!真稀奇!人家引荐王公、贝勒、贝子你不嫁,自个儿反倒提出嫁人了,说说看,哪家的汉子这般有福气,使我的百灵公主动了心。也该嫁人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
公主上去撒起娇来,扯住王爷从嫔妃脖子上挪开的左手,说:“您去看嘛,去嘛!”
“好好好,本王倒要瞧瞧女儿的心上人是个啥货色。”王爷起身跟出帐外,进了公主的华帐,只见地毯上坐一年轻汉子,英俊非常,细看才知双手被绑,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问公主:“你看中的人在哪儿?该不会是他吧!”
公主大大方方地说:
“正是。”
“啥?!”王爷吃惊地倒吸一口冷气,说,“真稀奇!哪有捆绑夫妻?肯定是人家不乐意,你逼人家成亲,对不对?”
公主点头说:
“只要父王应允,我就保准叫他乐意。父王的几个嫔妃一开始不也是捆绑来的吗,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你这个丫头,没大没小的,父王的事你也要管。多少王公贵族求婚,你不肯,偏要嫁给穷小子。本王要的聘礼他拿得出吗?马二百匹,牛二百头,羊二千只。”
不待王爷说完,公主不耐烦地把话打断,说:“行了行了。父王,您的事,女儿不管;女儿的事,您也别管。您也别要聘礼,女儿也不要嫁妆,穷就穷过,反正女儿看上的是人,不是财产。”
“你看你看,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母亲难产死得早,父王格外疼你,把你惯坏了。”王爷气得身子发抖。
“那就再疼女儿一次,女儿永生永世感激父王的大恩大德。反正除他不嫁。求求您了,父王,女儿给您跪下。”王爷看着膝下跪着的女儿,既气恼,又可怜,万般不忍地扶起女儿,不知是真是假地说:
“本王的女儿,也不是河坝里的石头,随便一扔不要了,随便一拾就走了。聘礼可以免了,他家总得托个体面的媒人来说合吧,总不能让本王凭白无故地把公主送人吧?”
公主拽住王爷的衣襟央求说:
“人家路过这里,到哪儿聘有头有脸的媒人,您不是又出难题吗?”
“那就再让一步,长辈亲人总会有的吧?”
公主如释重负,兴奋地说:
“有,他母亲在这里。”
“那就叫他母亲来提亲,本王会会这个亲家。”说毕,甩袖就走。
公主恭恭敬敬地礼送王爷,说:
“谢父王!”
公主送走父王,返回帐内,兴奋不已地对老四说:“父王同意了,就看你了。你若点头答应,我立时给你松绑。”
老四绵绵地说:
“只要母亲同意,我还能说啥?你一连射我三箭,不娶你,我亏得慌,这也是缘分。”
公主听了激动地说:
“早若同意,何必打打闹闹的,有伤和气。哎呀!咋这么多麻烦,还得你母亲同意,烦死了。”
“嗳,你嫁了我,就是咱延家的媳妇,妈在这里是一家之主,不求得她同意,那咋成?”老四白日做起娶二房的美梦。
“那你还得委屈一下,征得你妈同意后,才能放你。”公主起身道。
“不要紧,一夜算个啥,是个小头儿;妈同意了,咱做一辈子夫妻,那才是大头儿。值得!”老四想入非非了。
公主听了激动不已,走出门口,又折回身子说:“天快黑了,明日去找你妈,说不准,她自己会找上门来的。吃了手抓肉,你好好休息吧。”说着解开老四的一只手,把绳子拴在自己的左手上。
老四见了好笑,说:
“你怕我跑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儿戏?”
公主不好意思地说:
“你说有媳妇,我得防着点。”说罢,不自然地笑了笑。
且说库尔班见老四被擒,慌忙赶回报信。
双杏一行见太阳不高,急着等老四、库尔班把马群赶回,好连夜上路。派人去找吧,偌大草原,又无马匹,谁知去哪儿找。双杏、梅娘、古丽急得团团转,各自猜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众人也焦躁不安,因为毕竟是身在旅途,多呆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早日回到自己家最好,安心、静心、省心、舒心。
库尔班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双杏一见那不祥的神色,悬着的心揪在一起,死沉死沉的。
老大后悔不迭地问:
“库尔班大叔,咋回事?”
库尔班把双手沉沉地一摊,扫兴地说:
“完蛋了,完蛋了,人财两空!”喝了口水,把马匹如何被一群骒马裹走,老四怎样去要马,打斗被擒的见闻如实叙说一遍,惊得大家目瞪口呆,双杏几乎晕了过去,梅娘捂住胸部呕吐起来。
老七感叹地说:
“谁知逃出了虎口,又掉进狼窝。”倏地站起来,毫无顾忌地说,“我去救四哥!”
老大说:
“咱哥俩都去,把马群也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