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胺镇,同胺县十里八乡的中心集镇,该县最大的黄茶交易集散中心就坐落在镇上。
今年国庆一过,秋季新茶才刚上市,闻风而来的茶商和送货的茶农已经将交易中心堵的水泄不通。
穿深色衬衫带草帽的黄舒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集散中心前拥挤的人群,他和此处遍布的茶农没有任何区别,皮肤泛黑,手指皲裂,掌心遍布厚厚的茧,一看就是常年采茶留下的后遗症。
黄舒文耐心拨开人群往里走,哪怕有人抢了身位也不介意,让人奇怪的事几乎所有的茶农都认识他,主动打招呼,他总会回以点头微笑,不时还会问一两句:“今年秋茶价格还好啊?”茶农会乐呵呵的点头:“阔以的!阔以的!”
“这人谁啊?”有第一次来同胺县收黄茶的外乡人问。
茶农得意道:“这人可是我们同胺县的大善人,十里八乡的,谁不认识啊!当年要不是他跑遍咱们八荒山,你今天到哪里见到这些茶园!”
“老乡,详细说说呗!兄弟我是第一次来,见谅啊!”外乡人递上根烟,亲自给老农点上火。
茶农见客商这么上路子,眉飞色舞道:“老板,你有所不知,别看如今咱同胺县到处都是茶山,二十年前啊,这里除了瘦的要死的荒山和杂草,狗屁劳什子都没有!我真不是唬你,那时全家上下好不容易在山上垦点地种颗果树都结不出好果子,又小,又酸的要死。”
老农似乎回想起二十年前的记忆,猛地吸了口烟,继续道:“那年啊,黄舒文这家伙不知道在哪里发了财,不过,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个有良心的,发了财也不忘穷乡沟里的相亲!当时咱同胺县家家户户全守着山地种些瓜果,还卖不了几个钱,黄舒文一家家动员他们垦山种茶,愿意提供茶苗和技术,答应收购相亲们种的黄茶。你想啊,当时谁会相信天上掉下这么好的事,大家风言风语都说他是个骗子,愿意跟他种植的没几户。”
老农说到这里激动的吐沫星子都飞了出来:“黄舒文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干脆一咬牙自己掏钱承包了一个村的山头,让所有村民给他打工,才一年,就赚了大把的真金白银,这下大山里十里八乡的相亲坐不住了,纷纷闹着要和黄舒文学技术。黄舒文这人也是有大胸襟的,那话怎么说来着……”
“宰相肚里能撑船!”客商接过话。
老农一拍手,“唉,对!就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这人啊,不记仇,不管以前闲言碎语的还是真心学技术的都一视同仁,主动提供技术和茶苗。这之后没几年,咱同胺县就成了全国最大的黄茶产地。”老农伸出拇指叹道,“黄舒文啊,了不起!是咱同胺县真正的大恩人!”
客商接连点头,心中叹道:这人是真的了不起!他目光落在人潮中那位看来与茶农没有任何区别的中年人。
黄舒文并没有听到背后的那些议论,来到集散中心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徽派小楼,进入铺子后和茶商老板点了个头上了二楼,门没关,黄舒文推门而入。
“老二,没出什么岔子吧,茶山怎么去了这么久?”说话人坐在客厅,手上端着杯茶。
“阿虎也是收了好些年茶的老人了,能出什么岔子,倒是遇到点意外,耽搁了些时间。”黄舒文带上门,在玄关门口摘掉草帽,换了双鞋,又换了身衣服,缓缓道。
“哦,怎么回事?”落座的人饮了口茶。
黄舒文走向茶几,坐到茶具一侧,翻了个白眼卖关子道:“还不是你这老大哥干的好事!”
被喊作老大哥的中年人哈哈一笑,提起公道杯给黄舒文倒了杯新泡的银针,金黄色的茶汤一落到杯子香气扑鼻,他猜测道:“不会是遇到姜百毅的小跟班了?”二人关系本就莫逆,他话一口便捕捉到黄舒文表情的细微变化,将茶碗推向黄舒文手边:“唉,我也没想到让虎子随意给了份差,这家伙竟跑到咱地盘收茶了!”
黄舒文有些摸不准老大哥钟泰平的意思,接过茶碗道:“老大,咱当初不是说好各司其职互不接触,管渠道的管渠道,管供货的管供货,你把他丢到这里不是坏了规矩!”
钟泰平重重放下手中茶碗,不客气道:“什么规矩不规矩,这次姜百毅出了事,集团第一反应就是撇的一干二净,要不是姜百毅聪明跑的快,我看警方迟早顺着线索摸上你我!”
黄舒文抿了口茶不开口,内心也为集团这次的行为不耻,要不是多位大佬作保,逃出警方重围的姜百毅很可能被集团秘密处死,现在给发配去了金三角还不知何年马月能回内地。
不过换句话说,集团作出丢卒保车的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每各自互不关联,一旦某一渠道出了事,即使毁掉整张渠道也不会烧到其他人头上。
黄舒文想到这里,不由劝说道:“大家都是吃断头饭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钟泰平茶倒了一半,气的放下公道杯:“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来气!老二,你也晓得咱们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你说你做事怎么这么糊涂,四月初洞庭湖的事还留了条大尾巴!”。
黄舒文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心里清楚钟老大提的是洞庭湖沉尸案的事,要不是那些人得知杀警真相试图逃跑,他也不会起了杀心。
钟泰平小心翼翼道:“老二我跟你说,我得到可靠消息,警方差点摸到咱俩头上,要不是突然杀出个姜百毅和吴畏替咱背了锅,弄不好我们都得挨枪子!”
“老大,你哪听到的消息,警方怎么可能找到证据!”黄舒文自诩当夜做的事天衣无缝,绝对找不出任何证据。
钟泰平叹了口气:“老二,哪里来的消息你就别管了,这消息百分之百可靠。你也知道我都是五十七岁的人了,这些年越活越小心,总觉得哪天醒来就会被人放枪。”他再次叹了口气,给自己倒满茶,感慨道:“唉,谁让咱走上这条不归路了!一干就是二十三年,干第一票时还想着弄点钱就收手,结果越陷越深,如今想回头老老实实做生意都不可能。”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黄舒文接过话:“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添了壶新茶,给钟泰平添满。
钟泰平感慨完又恢复神采,与方才颓废的模样截然是两个人,他敲着桌子盘算道:“其他渠道的人不敢要,我们却不得不要,万一将来警方真查出什么,也好将他推出去挡枪子,老二你把烂摊子收拾好,提前布置布置,知道吧?”
黄舒文接连点头,虽然实在想不通哪里出了岔子,不过看老大哥信誓旦旦的模样,想来得到的消息非常可靠,至于什么人的消息才叫可靠,他心里清楚的紧。
钟泰平吩咐完问道:“老二,吴畏这人,你怎么看?”
黄舒文老老实实道:“看不出来,这人古灵精怪的,今天我特意让人下绊子,二十几号人让他三两句话就唬住了。老大,要不,再派点人试试?”
钟泰平摇了摇头:“姜百毅操持最容易出事的分销渠道十几年才真出了岔子,集团里哪个人比得上他?他如此精明,愿意拿性命作保的人会是个省油的灯?试探到此为止吧,先晾着看看让他自生自灭再说。”
“这茶……”黄舒文想起这批新茶的用途刚想劝几句,转念一想似乎还是老大哥说得对,不由改口道,“行,先当年猪养着!”
二人相视一笑,恍如二十三年前第一次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