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老黄历中的节气对于习惯现代生活的人们来说有些遥远。
不过，三月三在民间又被称为桃花节、女儿节；这个时节少了春寒料峭多了春风和煦，正是漫山遍野桃花盛开时，一丛丛，一簇簇，红的宛如小女儿的脸。
今年农历的三月三正是阳历的四月十五日。（备注：洞庭湖沉尸案发现的前一天）
每年这个时节，姜百毅便会驱车前往金鹗山公园独自一人行走在漫山花簇中，就像固执的老人年复一年坚守的准则，孤单的身影与驻足赏花的家庭显得格格不入。
顺着山道拾级而上，每年姜百毅都会在后山腰寺庙旁的桃树林里坐上半个钟头，这里的香客和赏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颇有几分江汉市樱花盛开时的风采。
“老朋友，你来了啊。”座位上有人先开了口。
姜百毅听到熟悉的声音呆了片刻，差点没认出这个几年未见变化巨大的背影，他紧跟着坐下：“嗯！好久不见！”
很平常的作答，能够看出关系莫逆，但相互交流的两人却背对而坐。
姜百毅眼神有些迷离：“三年没见，她今年二十一了吧。”
“是啊！”背后那人的感慨。
两人不再开口，有三个调皮捣蛋的小孩跑到附近拼命摇着一株桃树，大喊：“妈妈！快看！好漂亮的桃花雨！”
桃花在孩子的嬉闹中落在两人的头发衣服上，不见两人有任何举动，时间仿佛就此暂停。
“你的信我收到了，真的还要继续向下走吗？”又是背后那人先开的口。
姜百毅苦笑：“快二十年了吧，该有个结果了。”
“老赵，当年要不是我一心想立功，冲动开枪暴露了位置，梅梅也不会替我挡那一枪，该死的明明是我……”背后的声音开始沙哑。
“陈年往事还提了干嘛，老周，你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几年好活，不要再说这些伤心事，梅梅的死冤不了你！”姜百毅被勾起往事眼角泛起湿润，“你要真觉得愧疚的话，好好照顾好我和梅梅的女儿。”他这句话一开口眼角再也止不住泪水。
不远处熊孩子们已经换了另一株桃树继续摇起桃花雨，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漫天飞舞的桃花。
“老赵，还能回得了头吗？每次她问起爸妈怎么死的，我就心里难受……”胖胖的身躯微微颤抖。
“回的了头吗？唉……”姜百毅深深叹了口气，“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子啊，在十字路口选择了方向，走着走着发现路走不通了，想回头。”姜百毅摇头，抹干眼角泪痕，“无法回头了啊，来时的路染了血，不干净了，回不去了！”
“老赵……你！你糊涂啊！”背后蜷缩的身子猛地展开，不过他始终不曾回头，喃喃自语道：“老赵，总有机会的！这么多年你提供了无数重要情报破获了那么多大案，总有将功补过机会的！”
姜百毅望向几个熊孩子，尤其盯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眼神里的温柔仿佛能把全世界都化开，他微微摇了摇头：“老周，不说这些了，你和我老实交个底，当年你也追求过梅梅吧？”背后那人不置可否，姜百毅继续道，“我知道的，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的，梅梅脸皮薄，受不了我死缠烂打才答应嫁给我，她心里该是喜欢你多一些。唉，人都死了，还提这些干嘛！”
那人开了口，有些怒气：“老赵，你错了，你送花的前一晚，我也送她了，梅梅却不肯收，她说她有了喜欢的人——一个傻教书匠。”
姜百毅整个人一愣，似乎在回忆甜蜜的时光，半晌后摇头笑道：“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就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份工作，想当一名教书育人的教书匠，而你们两个偏偏想当维护治安的公安。你不知道吧，当时为了梅梅我也差点成了一名公安，真的，老周，我当时试过了，可是警校说我四只眼身子弱不禁风不肯要我，我没辙了啊，只能选了你们学校旁边的师范院校。”
“梅梅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宽大的背影惋惜道。
“唉！你们两个不也没和我提过送花的事。”
短暂的沉默后，那人开口：“你女儿长得和梅梅很像，一点也不像你，连脾气都一模一样，像个只能顺毛捋的驴。”
姜百毅乐开了怀：“那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老赵，为了女儿，这事到此为止吧。”
姜百毅摇了摇头，问道：“老周，你有信仰吗？”他并不等对方回答，“这二十年啊，我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了有神论者，又从有神论者变成了无神论者。我无数次在梦里看到一只趴在网中的红蜘蛛，可惜这张网不是它自己编织的，却能清楚的看到每一根脉络，老赵，我已经成了网中的那只蜘蛛。”
那人道：“这些年你提供的信息已经协助警方摧毁了数个贩毒集团，老赵，你别执迷不悟了，你不是警察，你只是个当初主动提出愿意协助警方打入敌人的线人，你是没有身份的，一旦牵涉越深，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会隐藏哪些力量，警方也不会放过你的！老赵，你要坚信即使没有你，警方总有一天会连根拔起这个涉外制贩毒集团！”
姜百毅苦笑：“我提供给你们破获案件的情报只是整张巨网的冰山一角！”
那人用沉默回答了他。
“老周，你以为我疯了吗？你体会过失去家人的那种痛吗？你相信吗？梅梅的事我从来没有一次恨过你。要说恨，我只恨那些制毒贩毒的，是他们毁了我的家庭，不然，十九年前梅梅不会在缉毒战斗中被杀害，我也不会抛弃女儿离开热爱的教书事业独自一人来到岳州开始一段完全空白的人生？这么多年了，你认识的那个只会教书育人的教书匠已经不在了，十九年了，我们都变了，我成了这张巨网中的一员。”
姜百毅抬头仰望蔚蓝色的天空：“老周，你还愿意相信我吗？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一次我一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我用了接近二十年的时间才真正被最核心的组织吸纳。老周，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一次我一定让他们连本带利还了十九年前的债。”
那人打断道：“老赵……”
“老周，你什么也别说，听我说。这个世界有光明，就有黑暗，有人选择光明，有人选择黑暗，既然我已经无法选择光明，就让我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老周，总有一天我和你会亲手撕破黑暗，迎接光明！”
“接下来不管警方发现了什么，你让手下放心侦查，我应该快消失了，在今年第一个台风来临之时，我就该消失了。”
“老周，我选择了一个孩子，他叫吴畏，如果组织同意的话，把他送到我身边，放心，这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暗中观察了他好些年。”
“老周，最后再拜托你一件事，照顾好我的女儿，把她当作你的女儿，告诉她，她爸爸在十九年前就和她妈妈一起光荣牺牲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