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女虽然品行不端,但毕竟涉世不深,还有点天真烂漫,哪里想到做皇上嫔妃之人,绝大多数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唐朝李牧写后宫嫔妃的生活道:“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漫立远视,有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这少女随了正德而去,虽有江彬伺机呵护,但由东到西,由南到北,风尘仆仆,几经周折,半年之后竟不知去向。
宣府总兵来接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进城驻跸,这一晚,正德竟未能成行。江、许行为果有收敛,未见出来扰民索女。殊不知,宣府总兵早就为正德准备了近百名女子,在向大同进发时,装了不下十车。伺候这些女子的太监,一个个手懒心狠,手段恶毒,不少女子毙于途中,却非子玉他们所能料到的了。
白茫见宣府无事,便道:“咱们现在就直奔太原,擒那倪天民去。我和健儿、六猴先行一步,你们两个随后慢慢来不迟。”这是白茫老人体谅独孤行的心情,知道她总想和子玉单独在一起,看他们两人,似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二人买了两匹马,沿熊耳山东麓南行。
这一带全是崇山峻岭,熊耳山以西,便是高原了。
因时近二月,又有高山挡着西北的寒气,这一带已显得很是温暖。微风吹过,已无刺骨的寒意。山边和田野中,已经出现“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象。
子玉道:“哥,咱们这样锦帽貂裘地赶路,容易引起人家的注意,还是换上普通的衣服吧。”
独孤行朝四下里看了看,道:“这儿连个人家也没有,想换衣服也没有啊!”
子玉道:“我倒是随身带了。”
两人下了马,子玉打开行囊,里面果有两套粗布蓝衫。
子玉道:“哥,你看如何?”
“这是你穿的吗?”
“是啊,我始终穿着它们来着,这两套都是母亲亲手缝的。”
独孤行知道,子玉所说的母亲,便是赵凤的亲母亲,一想到这两套衣服都是子玉常穿的,自己要是穿上了,无异于和子玉形影不离了,心中一阵高兴,脸也红了一阵,道:“我穿上它合适吗?”
子玉道:“肥大了一点,还将就吧。”
两人脱下裘皮大氅,换上了粗布蓝衫。子玉将蓝衫翻过来穿了,变成了粗布白衫。
二人重新上路。接近中午时分,远远看到前面坐落着几处房舍,靠路西的一间大草屋前,斜斜地伸出一面酒旗。
子玉道:“果然是‘背西风酒旗斜矗’。”
二人再走近了,见这家酒店并无名称,几根木柱支撑着一片苇箔和茅草,南、东两面并无墙笆遮挡。店外栓着七匹马。店内已有七八名持械的汉子,围着一张桌子,正撕羊啃鸡。中间夹杂着一位缁衣和尚,面北而坐。
子玉和独孤行将马栓好,在东南面的一根柱子边的桌旁坐下。此处阳光甚佳,照在人身上,令人觉得暖洋洋的。
二人刚刚坐定,子玉便听到邻桌上一名汉子道:“神周大师,来了两个书生模样的人,瞧穿戴,倒是十分寒酸。”
那和尚道:“寒酸?什么意思?”
“他们穿的都是粗布。”
“哼,装穷!穷人还能骑马?过去问一问,是不是到太原去找倪大人的!”和尚故意将话说得很响,独孤行也听到了。
一名汉子走了过来。将一柄单刀“咣啷”一声摔在子玉他们的桌子上,两手撑着桌沿,道:“二位,是从宣府来吗?”
子玉道:“正是,不知有何见教?”
“嗯,果然是从宣府来的,是不是要去太原啊?”
独孤行正欲发作,见子玉微微摇头,也就作罢,且看子玉如何应付。
只听子玉道:“这位大哥,你是算命先生吧?我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都一清二楚啊!”
那汉子朝邻桌的人望了望,得意地道:“那是当然,我们这里有位神僧,就是那位神周大师,瞧见了吧?前算一千,后算八百。你们说说,到太原去干什么?”
“到太原去拜访倪大人。”
“哈哈,真是对路了,我们正是倪大人派来迎接二位的!你们找倪大人干什么啊?”
“你们既然是倪大人派来的,就会知道我们去要干什么。”
“我们当然知道,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而已。不敢说吗?”
“那有什么不敢说。我们是想找倪大人讨几两银子花花。”
话说到此处,那名汉子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转脸道:“神周大师!”
“嗯,且让二人吃饱饭,一会儿送他们上路!”叫做神周的和尚道,仍未回头。
那名汉子收起钢刀,道:“你们二人听见了,现在可以放心吃饭了,一会儿送你们上路!”说着,回到邻桌坐了。
独孤行生性不知什么叫做危险,又仗着子玉的能耐,心想,又有热闹好瞧,说不定还会打上一架,乐得开怀吃喝。
子玉要了一壶酒,与独孤行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慢慢饮着。饮了两杯,子玉道:“店家,这酒是你自家酿的吗?”
“客官说的不错,这的确是自家酿的酒。味道还可以吗?”
子玉道:“你这酒虽是纯粮酿造,可是过于辛辣。若是酒熟之后,装入坛中,埋于地下三尺,七日七夜,或吊于深井中,七日七夜,拔去火气之后,便醇香可口了。”
店家道:“多谢客官指教,如不嫌弃,小店便奉送一壶如何?”
子玉道:“那敢情好,只是,你不亏了吗?”
“不亏,不亏,能造出好酒,比什么都好!”
只听那边神周道:“小子,你也懂得酒道啊!过来,陪佛爷喝上两杯!”
子玉闻言未动。邻桌一名汉子叫道:“那小子,说你哪!别给脸不要,神僧让你过来陪酒!”
“是说我吗?”子玉道。
“不说你说谁?快过来!神僧赏光,算你小子三生有幸!”
子玉走过去,在神周对面坐了下来。只见神周和尚阔面大耳,却是一脸横肉。
子玉道:“大师也是个酒肉和尚!”
“放肆!”旁边的一名汉子喝道。
神周摇摇头,“哈哈”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你小子本事不小啊!”
“不知大师所指为何?”
“小子,你还装吗?你小子年纪不大,却颇有神通。三下五除二,扳倒了马大人,连江大人、许大人也给你打了板子,你本事不小啊!”
“大师是为他们讨帐来了?”
“算你明白!可是你要更明白,这里不是京城,没有人护着你,你的狐群狗党也不在身边,佛爷我要送你上西天哪!”
“大师说的都是实情,此事不可通融了吗?”
“通融?可以!你只要答应不去动倪大人一根毫毛,佛爷我这便与你交了朋友。有我这帮弟兄在,保证你一辈子吃喝玩乐不用愁!”
“大师既如此说,咱们何不换了大碗饮酒?饮罢酒,照大师说的,说好了呢,就是朋友,说不好呢,大师送我上西天,我也做个醉死鬼。”
“好小子,果真有两下子!店家,换大碗!”
子玉道:“大师和大师的朋友,共是七位,在下跟每人喝上三碗如何?”
“小子,别太狂了!在佛爷我面前,还没有你狂的份!先是每人都喝三碗,然后佛爷再跟你喝过!”
“大师,我这是为你们好!你的一念之仁,或者说死要面子,当心别栽了!”
“混帐话,倒酒!”
三大碗一过,随神周的六名汉子,一个个摇摇晃晃,醉眼朦胧了。神周却是气色如常,端坐未动。
子玉道:“不知诸位是何路道,为何会瞧上了在下?”
一名汉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拍着胸脯道:“小子,你……你孤陋寡闻!我们神僧是干什么的?手眼通天!手眼通天懂不懂?朝中的马大人,许泰,许大人,山西布政使倪大人,都是我们神僧的朋友。这些人,随便哪一个,都能吃了你!我们神僧是谁?大庙不敢留小庙不敢收的佛爷,活佛!当世无敌的神武进士的师弟!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王大人……”
“唔——”神周瞪了那汉子一眼。
那汉子似乎未觉,依然嘟哝道:“谁也管不着我们!我们是散兵游……”话未说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神周道:“行了,小子!问多问少,都没用了!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是朋友,活!是敌人,死!废话少说,喝酒!”
二人又对饮了十碗。子玉见神周眼皮微一耷拉,额上青筋暴起,头上、脖子上突然冒起蒸蒸热气。原来,神周在饮到七八碗时,便已觉头晕,待十碗下肚,已觉有些朦胧,心想,不能在斗酒上败给了这小子,便以内力将酒水逼成汗气排出体外。
子玉见机不可失,当即叫了一声:“点他筋缩穴!”随即潜运内力,将肚中的酒水化成一片酒雾喷出,向着神周当头罩下。
独孤行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闻言,立即跃起身来,将扇柄朝神周的脊椎倏然戳去。哪知独孤行认穴不准,一下子戳在了神周的至阳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