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乜斜了独孤行一眼,道:“公子莫怪,小生如今哪还有那般心思?我是要将你哥哥和你嫂嫂都画进来。”说罢,挽袖研墨,铺纸运笔。一会儿图就,唐伯虎又写上“行侠仗义图”几个字。
众人瞧去,只见图上月明星稀,竹影摇曳。刘美人正坐在廊下,怀抱琵琶,仰望明月,作弹唱状。一名酷似正德模样的汉子作飞天之状,一脚凌空,一脚踏在廊檐上。
子玉暗暗发笑,这是什么行侠仗义?却不知那唐伯虎平生就未见过什么武艺功夫,在他心目中,会武功的大侠自然是高来高去,飞檐走壁,而行侠仗义也无非是英雄救美之类。
正德也暗自发笑,但见唐伯虎一脸风尘,心下不忍,叫道:“来人!”
一名家丁从楼梯口探出头来。
“拿五两金锭,给这位唐先生!”
唐伯虎道:“不可,不可!小生这张画,最多五两银子。”
“唐先生嫌少啊!再加五两!”
唐伯虎急得双手乱摇,道:“折杀小生!折杀小生!”
家丁取了两个金锭,不由分说,塞进唐伯虎怀中。
唐伯虎道:“却之不恭,小生这便收下了。”转脸对子玉道:“小兄弟,有空到江南来看看你老哥哥,唉,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到哪一天!”说罢,匆匆下楼去了。
唐伯虎一生写画,擅长山水,并工人物、花鸟,但其人物,多是才子佳人、公子仕女、山林隐逸之类,象这幅《行侠仗义图》,终其一生,恐怕也是广陵绝唱,若能流传至今,真真正正不啻价值连城!
唐伯虎走后,正德摇头叹道:“真是人世沧桑,谁能想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如今竟会是这般光景?兄弟,你也知道,这么一大摊子事,怎么办?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可我又不想在其位。没奈何,便来个无为而治。杨廷和饱有学识,人又忠厚,不贪不狠。哥哥我总想,人嘛,不管是官是民,你总得给他条活路。所以朝政就交给这位不贪不狠的杨大人,有时又让钱宁制约他一下。倘若钱宁手伸得长了,杨廷和无法理政了,我就让钱宁随我出宫。你说兄弟,哥哥我也是勉为其难吧?”
子玉一想,这皇上当得也真乏味得很,可是没有一个人坐在这个位子上,天下又要大乱,百姓更没法活了。朱大哥算是不错的了,倘若让宁王来坐这个皇帝,凶狠残忍,百姓更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了。想到这里,便道:“百姓最怕的是战乱,兵祸连结,生灵涂炭,所以民间有云:‘宁做太平犬,不当乱离人。’”
正德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由于我这恶习,我绝非明君。兄弟那日说佩服武则天,其实,哥哥我何尝不是?则天皇帝能狠下心来惩治贪官污吏,哥哥我不行,我狠不下心来,也算是妇人之仁吧。官正则民安。所以武则天掌政的几十年,就没有百姓举事。但哥哥自认为也不是个昏君,什么事情哥哥我也看得透,当官的贪点就贪点吧,只要朝廷和百姓过得去,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噢,你说的倪天民的事,哥哥我已经知道了,没准,但也没不准。我知道谁是倪天民的后台。哎,美人!”正德叫道:“我弟俩正说到你父亲呢!这个倪天民与美人的父亲是自小一块儿玩耍的伙伴,说是饱读圣贤之书,却是个坏儒,圣人云什么的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弹劾他的奏章不少,美人,我就是碍了你老父亲的面子,一概不准。兄弟,哥哥这个皇帝是不是有点腐败?美人的父亲是乐工中的顶尖人物,吹弹拉唱,样样登峰造极,也是个人才了。音乐也是圣人之道。本来是六经嘛,《诗》《书》《礼》《易》《乐》《春秋》,所以哥哥又不忍使美人的父亲难堪,这事就这么拖了下来。美人,这回就让兄弟顺便去太原,将那个姓倪的办了吧?”
刘美人道:“大将军圣明,这才是为君之道哪!我说话,你从来就是耳旁风,叔叔一说,你便雷厉风行。看来,你们兄弟俩真是有缘哪!”
“不过,”正德道:“兄弟,你去办倪天民,没有圣旨,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样刘老先生也就不容易知道了。美人,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听说倪天民这几年贪得家资巨万了呢!”
“哈哈!”正德笑道:“兄弟,哥哥想,将抄没的倪天民家产分做三份,一份上缴朝廷,一份作为山西百姓半年缴纳的赋税,再一份嘛,就交给兄弟你,随时救济你的江湖朋友或是灾民吧。”
正德滔滔不绝讲了一番,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子玉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把兄,亘古没有的荒唐皇帝,道:“子玉谢过大哥!”
“噢,还有一事,我会约束江彬他们,让他们少造点孽,也算给你哥哥我添寿了。我这独一无二的妹子,兄弟,哥哥我……我就……交给你了!”正德说到这会儿,已是醉眼朦胧,舌头也不当家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口中嘟哝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美人,咱……咱们走了……走……”
刘美人上前扶了正德,回过头来道:“叔叔,妹子,你们自己珍重啊!”
正德忽然唱道:“忍把浮名,换取浅斟低唱……”跌跌撞撞下楼去了。
正德自安化楼回来以后,睡了一觉,决定趁着月光,连夜向大同进发。
钱宁跑过来,道:“大将军,那两个女子哭哭啼啼,说是一定要跟了大将军去。”
正德道:“让她们在大厅候着。”
正德来到大厅,妇人和少女一见,便扑了上去。正德眼一瞪,钱宁喝道:“跪下!”见两个女子跪了下来,正德便对妇人道:“你为老不尊,还和女儿争风吃醋,搔首弄姿,卖弄风骚,不懂得有其母便有其女的道理吗?听说你们还要跟了朕去,说说吧,为什么啊?”
妇人道:“自打我丈夫过世,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是守身如玉,及至遇到了大将军,见大将军英气勃勃,一时拿捏不住,这便坏了名节。我如不跟了大将军去,叫我在地方上怎么活啊!”
正德道:“跟我去得有两个条件,一是容貌,二是才艺。你容貌比刘美人如何啊?”
妇人道:“姐姐我二十年前肯定强得过刘美人,如今嘛,差强人意,差强人意!”
正德暗笑:“这老婊子好不要脸!”道:“你有什么才艺?”
“不知大将军说的才艺是指什么,若是那事,姐姐我倒是不遑让人。”
正德暗骂:“老臊货!”道:“会唱曲吗?”
妇人连声道:“会!会!”
江彬在一旁听了,眉头紧皱,心想,我这姨八成是变态了。
正德一听,道:“哦?唱一段听听!”
妇人跪在地上,咳嗽了两声,直着脖子,捏着嗓子,沙哑地唱道:“小白菜啊,黄又黄啊,三两岁啊,没了娘啊……”
“住口!什么丧气曲子,换一个欢快的!”
妇人又唱道:“新娘子,坐箱子,马蜂蜇了腚帮子……”
正德怒道:“我说,你还会唱点什么?好了,好了,你就在家里守着几亩地过日子吧!象你这等为老不尊,无才无貌又无德的女人,到了外面,连西北风也喝不上!”
妇人心中骂道:“混帐狗皇上!老娘就凭这一身肉,也吃用不愁!”
正德又问少女道:“你真心跟朕去吗?”
“奴家是真心!”
“你母亲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舍得走啊?”
少女望了妇人一眼,道:“伺候皇上更重要!”
正德道:“伺候朕的人多了,我倒不缺你一个。”
少女闻言,立即哭道:“奴家本来是一个纯洁的处女,如今竟被破了身子,我如不跟了大将军去,今后如何有脸见人啊?”
“这么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少女心想:“我娘的老脸都丢尽了,我要是再被抛弃了,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心一横,道:“奴家是自愿跟的大将军,但大将军要是始乱终弃,奴家惟有一死而已!”
正德想:“妈的,自见你这个小臊货以来,就这几句话还象是个人话!”便道:“你可听明白想清楚了,朕的后宫佳丽不下三千,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不少,个个比你貌美,而且有才有艺。似你这般无才无艺无品且又性情泼悍之人,实为罕见。你既然执意要随了朕去,朕便成全你,以后听刘美人管束,教你种种规矩,你要好自为之,将来也好有个人样。钱公公,若刘美人管束不了,你可帮帮忙。”
钱宁道:“大将军放心,后宫三十六种刑罚,打掌心,拶手指,拔指甲,签十指,压腿杠,老虎凳,辣椒水……由轻到重,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少女在正德讲完之后,本欲撒泼撒赖一番,听钱宁这么一说,想说的话给吓了回去,道:“奴家听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