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安的一双秀目亦紧盯着他渐露阴郁的俊雅面容,抬起的手不觉缓缓放下。
终于,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将身体挪至床边,接着,缓缓地移动右腿,逐渐着地。然后,意欲拖过左腿,但是那条腿却像是被铅石绑住一般,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他挣扎了很久,竟没有移动半分……
杜若旻的脸上逐渐显出痛苦的表情,清秀的眉目拧成一道幽深的屏障,一次次撞击着白姝安已然揪紧的心。
有汗珠渗出额头,异样的潮红在他两颊泛起,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那条腿像是脱离了他的控制,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岿然不动……
然而,他没有放弃,继续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
终于,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厚厚的白布上,有刺目的鲜红渗出……
紧接着又是一拳,或许是因为没有痛意,他的脸上竟还挂着一抹可怖的笑容,直至血色染透了白,杜若旻才发了疯似地,开始撕扯腿上严实模糊的血红包裹……
疯狂肆虐的手掌很快被另一双修长纤弱的手臂紧紧圈住。
“若旻哥,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白姝安死死地抱着他的双手,强压在自己怀里,颤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你的腿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慢慢起来的,一定会的……”
杜若旻挣扎了许久,力气终是慢慢小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他的心里太清楚自己的状况,或许是经过刚才一阵折腾,身体已然精疲力竭,经她一通声嘶力竭的劝说,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但是,那对忧郁的双眸依旧如两谭死水一般,呆滞地望着未知的方向……
白姝安的心底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突然加重手臂间的力道,猛烈地摇晃着他的身体,“若旻哥,你看看我,我是姝安啊,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说出来,告诉我……
千万不要不理我,求你看看我,看看我……”
难受的呜咽声夹杂着她语无伦次的低吼声,一遍遍在寂静的病房中回旋撞击。那具沉寂许久的僵硬身体,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杜若旻的沉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泪流满面、同样情绪悲怆的美丽面容,冰冷的手渐渐抬起,轻放在她的颊边,拭去眼角凌乱的泪痕,温和的声音带着几许心疼低低地在她头顶响起:“别哭,姝安别哭!”
他的动作如此温柔,让她恍惚回到了许多年前,每一次,当她练舞不慎受伤时,只要听到这一句轻柔的安慰,就会当即忘了疼痛,重新凝聚力量。
一直以来,他的存在对她来说,不仅是寂寞时的良伴,更是心灵受伤时最温暖的慰藉……
而这个时候,正是他最需要自己,亦是自己回报他的时候,所以,她狠狠地点了点头,听话地回答:“我不哭,我们都要勇敢!”
用双手紧握着他的两团冰冷,努力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像是要给予无穷的力量,“若旻哥,相信我,你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重新走到舞台上……”
杜若旻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温馨氛围中,竟也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恐惧,只微笑地望着眼前擒着泪花、顾自谆谆教导的熟悉面容。
然而这温馨一幕,很快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所破坏。
“姝安,你在做什么呢?”
随着曼姨清冷的声音横空撞进房内,白姝安骤然放开了紧握的手,视线不由自主地回头,曼姨消瘦的身影后面,她看到洛涵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幽深眼眸竟然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是啊,她究竟在做什么,她是人所共知的洛太太,此时却与杜若旻双手紧握,姿态暧昧,还被自己的丈夫当面撞见……
“我想试着动动身体,姝安只是想帮我。”却是若旻一句合适得体的话,霎时帮她解了围。
“啊……”此时曼姨终是发现了若旻腿上的那团血肉模糊,当即大声惊呼,引来了门外护士的注意,众人一通忙乱之后,才将伤口重新处理好。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杜若旻半躺在床上,忧郁的目光在神思恍惚的白姝安脸上微微一停,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那你好好休息!”洛涵风彬彬有礼地回答,紧接着,竟意外地主动上前推起白姝安的轮椅,静静地朝着门外而去。
室外阳光明媚,将印在地板上的两团身影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来的?”率先开口的人将视线望到了遥远的窗外,声音低低的,有些犹豫。
“刚到。”
“静敏今天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你也知道,你受伤以后,她一直忙着服装店的事,这两天据说正在为Dream,Daisy的夏季时装秀做准备呢。”
“哦,爸爸……
洛园没什么事吧?”
“大家都很好。爸爸最近一直忙着集团八周年纪念活动的事儿,所以没空常来医院看你,他让我跟你说声抱歉,过一阵子,等你出院了,他打算给你好好地补偿一番……”
“哦,爸爸他太见外了……”
两人一路行,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家常,洛涵风的回答平和镇定,仿佛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一样。
白姝安一颗疑虑重重的心,竟然莫名地放了下来……
云城公安江东分局的审讯室里,警官郑勇端坐在桌前,手心里捏着那本几乎被翻烂了的案件记录本,视线紧盯着房门进口处,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按压着额头。
为了这桩市长大人亲自下命严查的离奇案件,这位云城警界的拼命三郎已经三个星期没有睡上一天安稳觉了,他的一双锐目布满了红血丝,粗犷的方脸上黑色胡渣满面滋生,与刚硬的板寸发融合一体,显出一抹不羁的豪放。
此时已经晚上7点,还没有享用晚餐的郑警官未免有点心情急躁,等了许久仍不见房门处有动静,便低低地碎烦一句:“娘的,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捏在手心的记录本往桌上一扔,刚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便见房门被重重甩开,几个新来的同事前簇后拥,围着中间那位身材肥胖的重要嫌疑人,一起挤进房内。
“王总别来无恙啊!”郑勇立马收起指尖的烟,从冷硬的凳子上站起,向来人咧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客气道,“请您过来一趟可真不容易,瞧,7点多了,我可是饿着肚子等您大驾光临呢!”
王显瘪着嘴,面露不悦之色,宽大的体型在他对面的木凳子上直直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郑警官废寝忘食的工作态度的确让王某佩服,只不过,您这风急火燎地把我招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例行调查而已,就当是帮我个忙呗。”郑勇哈着腰,态度极其地和蔼,此时缓缓地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慢悠悠翻开眼前的记录本,再懒洋洋抬手一挥,示意房内的其余人都出去。
等到室内只剩两人的时候,才悠闲地摸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着王显,笑眯眯道:“王总,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不,还等着赶紧问完带着几个小兄弟去吃饭呢,咱们速战速决。那个,您可不可以跟我说说,春华剧院闭幕式那天晚上,演出的最后十分钟,您到底在哪里?”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吗,当时我正好巡查完毕,回到办公室里。”王显不耐烦地回道,臃肿的肚子因触及到桌子的边缘,十分难受,不住地挪动着肥硕的臀部,将凳子一寸寸往后方移动,随之发出一阵不太和谐的吱呀声。
“所以,当舞台上发生意外时,也就是剧院的特技设备突然发生故障的时候,您人在办公室里?”
“是的。”
“那么后来您又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哦,是孙文婷跑来向我汇报,说是监控室内突然断电了,我当时大吃一惊,马上跟着她一起去了配电间检查。”
“您之前在巡查的时候有去过配电间吗?”
“没有。”
“从你的办公室到配电间步行需要多长的时间?”
王显扶了扶沉重的镜架,转动的眼珠在黑漆的天花板上环视一圈,才确定地说道:“嗯,大约两分钟。”
“两分钟,好。”郑勇满意地记下了王显口中的数据,最后一次用微笑的口吻亲切地问,“王总,您真的确定在事故发生之前没有去过配电间?”
王显竟被郑勇过分夸张的笑容看得头皮发麻,莫名地瑟缩了一下,方肯定地说:“没有。”
“好,”郑勇突然抬手朝背后打了一个响指,不一会,王显面前的投影仪上,便出现一段视屏,画面上一个臃肿肥硕的身体,正从配电间里出来,显示的时间是当晚7点40分,时间恰好是事故发生之时,而画面中的人物身体特征如此明显,一看就是王显本人。
郑勇默默地望着神色微有变化的王显,原本和蔼可亲的语气微调成平淡的询问:“王总您,大概是贵人多忘事,以为切断了监控室内的电源,就可以毁灭一切的证据。难道您作为剧院的副经理,竟然不知道,走廊上的电路跟监控室是两条线路么?”
原本红光满面的王显在霎时变得脸色惨白,片刻的迟疑之后,终究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可能,我明明调查得很清楚,明明是先切断了……
怎么会……”
“这么说,你承认了!”郑勇将身子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双布满红血丝的锐目却死死地盯着他。
片刻的沉默之后,那方肥厚的嘴唇里终是缓缓吐出一句话:“既然证据已经被你抓在手里,我无话可说!”
“好,王总果然有骨气。”郑勇望着眼前这个如脆生生的红萝卜般的老男人,在顷刻间被剥去了一层皮,此刻露出了内里白花花的肥厚,心内窃喜,之前他花下极大的代价才让高端专业人员剪辑而成的这段视屏,终于撬开了王显的嘴,他这招请君入瓮的方法果然成效不错。
此刻,他眯了眼,神情肃然地觑了一眼对面暗自沉思的王显,语气冷冽地问:“这么说,是你指使应胜礼操纵特技,故意加快坠速,致使白姝安和杜若旻从空中意外坠落,身受重伤?”
“你认为我有那个能耐吗?”王显气急败坏地顶嘴。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一向和颜悦色的郑警官突然变得疾言厉色。
“当然,不是。”王显撇了撇嘴,原先的理直气壮却渐渐烟消云散。
郑勇突然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将身子往前一倾,定定望着王显煞白的脸,黝黑的脸庞闪过一道寒光,声音犀利如阵,直中王显要害:“你知道吗,就在刚才,你进来的前一个小时,应胜礼就坐在你这个位置上,他告诉我,幕后指使者其实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