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安自嘲一笑,平静地补充:“其实不止一面,那桩意外过去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在忆江南饭店,我看到你,跟若旻哥在同一个包厢里……”
“原来如此!”李心竹的神色有片刻的迷离,眯了眼,望向遥远的日光,很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难怪他会那么恨我!”
“那天晚上,我带着雨欣去天堂剧院找他。他看到我的第一眼除了震惊便是厌恶,任凭我如何软磨硬泡,苦苦哀求,他都不肯答应我的请求……
直到,对面的女化妆间里,走出一个装扮素雅的漂亮女子,他才像是突然失了魂似的,拉着我躲到墙角,仓皇中,他同意了演出结束后,与我在忆江南一叙。
那天晚上,我终于把当年迫于无奈嫁入顾家的形势,把这么多年来日渐加深的悔意都全盘告诉了他,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压在我心底多年的秘密……”
李心竹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的双眼里绽出一屡奇光,像是重温起当时的点点滴滴,娇艳的唇角微微弯起。
“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决裂的前一个晚上,一起来到了郊外的度假村,那天晚上的月光皎洁,星子璀璨,你喝醉了,而我是半醉半醒……
就是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你,我的第一次,我们的第一次……”
“不可能。”一向举止文雅、说话温柔客气的杜若旻突然暴怒,狠戾地望着身边柔情似水的女子,难以置信般重复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当时我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不想你留有半丝牵绊,但是又舍不得……
所以才会安排好一切,在你的酒里放了一些促使你沉睡的药,你醒来后当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你知道吗,2个月后,当我嫁入顾家的时候,我的肚子里其实已经有了雨欣……”
杜若旻的寒栗目光瞬时凝住,冰冷的躯壳像是突然被炮弹击中,一时间震得四分五裂,脑子里轰然作响,许久之后,干燥的唇间才憋出一句话:“你的意思是,雨欣是我的女儿?”
“是的,若旻,你可以嫌弃我,可以恨我怨我,但是血浓于水,你不能抹杀这个铁的事实,雨欣她,的确是你的女儿!”
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一种毁灭方式,比这样的讯息来得及时彻底,继冰冷的躯壳被炸毁之后,杜若旻严防固守的一颗心终于在瞬间分崩离析。
这一刻,他不想说话,不愿思考,只木然地闭上了双眼……
李心竹以为自己最终说服了他,或许属于彼此的春天会再次迎来,心底一阵窃喜,情不自禁地接近,微微颤抖的身体缓缓地靠在了他的肩头,熟悉的温雅气息终又覆上鼻息……
原来这才是去年此时,在“陌上花”的包厢门口,白姝安意外瞥见的温情一幕,所隐藏的事实真相。
温热的水泽渐渐迷蒙了双眼,胸中隐有痛意袭来。
“既然若旻哥已经知道雨欣是他的女儿,我相信他的为人,他一定会对你和雨欣负责。”
白姝安低了头,推着轮椅沿着花圃的另一侧而去,微弱的风将她喑哑的声音聚起,递到身后一直屹立在蔷薇花旁的清冷身影上。
“只是为什么…到了现在,你们依然没有选择重新在一起?”
她没有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因为既然事实如此,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分开血浓于水的一家三口呢,即便中间有再多波折,最终的结果必将圆满,这一刻,她除了祝福,还能再多说什么。
“姝安……”这是第二次,听到李心竹唤她的名字,这一声呼唤仿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嗓音艰涩却极其真挚。
伴着这声呼唤,那抹淡紫的颀长身影已如风一般来到她的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李心竹高傲的身躯竟然艰难地屈下,半蹲在她的面前,抬起一双碧幽幽的美眸深深地望着她,似哀泣似乞求:“请你听我把最后的这段话说完。”
望着这双大眼睛里装满的难以言喻的哀伤,白姝安心底的那根心弦亦被隐隐牵扯着,疼痛难忍,推动轮椅的双手不觉停了下来。
“我原以为,告诉若旻这个事实,他会因此而快乐……”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滑下,无声地坠落……
“但是我错了,他不仅不快乐,反而变得痛苦不堪,那段日子,他虽然在表面上接受了我,对待雨欣更是关怀备至,但我知道,那只是强颜欢笑……
终于有一天,在我的质问之下,他说了实话……”
有泪水不断地从通红的眼眶涌出,李心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语气却是十分坚定,“他说,他愿意接受雨欣,因为他无法改变事实。但是,他再也没有办法重新爱上我,因为他的心里已经装了另一个人……”
温暖的空气像是在霎时被凝结,白姝安定定地望着面前泪眼模糊、却态度坚决的美丽女子,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明白了,若旻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她,即便是现在这副落魄模样,这个女子依然挺着脊背,目光如炬,浑身充满了不容侵犯的高贵,此时,这个高傲的女子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他心里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
也许曾经,白姝安有千万个理由去否认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是此时这话竟然出自这位桀骜女子的口中,仿佛有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四目相对,白姝安收起淡漠的目光,略有迟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
“为什么?”她一边自语,一边缓缓地起了身,面朝直射的阳光,苍白的面容泛出一抹苦笑,“刚刚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的确很伤心,但更多的是后悔;我也曾恨过你,嫉妒你;我甚至想过利用雨欣,就这样,一辈子把他困在身边……
可是那时,当他知道你在云城失踪之后,像是丢了魂一般,把我们母女安排月城的一家酒店,即刻就跑到云城去找你,半个月后,他回来的时候,面容苍白,心力交瘁……
就是那时,我知道了你的存在……
这之后,任凭我如何努力,他都无法重新接受我,当然还有曼姨,我知道她向来就不喜欢我。
于是,我不得不选择放手,因为我,实在不想继续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人而痛不欲生的惨境!”
“如果在一年前,我得知这些真相,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可是现在……”白姝安的目光掠过蔷薇花海,望到了莫名的远处,那里草木幽深,雾霭沉沉……
心事难言,百口莫辩,悠悠往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一颗纷乱的心在瞬间被揉得千疮百孔。她强忍着心口的伤,艰难说道,“我现在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跟若旻哥已经不可能了……”
“那又怎么样?我也曾经嫁入顾家,可是即便身为他人妇,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若旻。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那样的婚姻只能成为永无止境的折磨和伤害。那种痛苦,我十分清楚……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会计较那么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默默地爱着你,为了你,可以独自忍受一切的艰难困苦,为了你,可以弃自己的名誉于不顾,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
李心竹苍白的面容显出一丝异样的潮红,清冷的双眸中渗出无尽的痛苦,然而她喑哑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一起从6米高的空中坠落,为什么你只是轻伤,而他却是粉碎性骨折?也许曼姨没有告诉你实话,你可知道,若旻他这辈子,或许再也不能跳舞了……”
若旻哥再也不能跳舞了……
白姝安的眼前突然一黑,已然千疮百孔的心口仿似再也承受不住这个沉重的结果,瞬间垮掉的双臂艰涩地抱着自己受伤的腿……
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一句……
若旻的美好,向来珍藏在自己心里……
若旻的痛苦,从前不懂,也曾想方设法去抚慰,一直以来,以为不过是自作多情,却原来是造化弄人……
如今,他的艰难,他漫长的后半生,行动不便、无法跳舞的后半生……
他该如何度过……
泪水夺眶而出,大片的水泽瞬时浸湿了胸前的白衣,白姝安透过迷蒙的双眼,看到远方幽深的碧色,想着即将袭来的沉沉黑暗,只觉胸中翻涌着难以抑制的疼痛。
“这样的男人,如果你还爱着他,就不应该放手!”这是李心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颀长的婀娜丽影迎着正午的白日光,随着微风而去,很快,那抹淡紫便消失在树荫的尽头……
很久之后,轮椅上独自黯然痛哭的消瘦身影才再次直起身子,向着来时路而去。
轮子“吱吱呀呀”地碾过石子路,搅碎了一地的明媚阳光……
此时,在蔷薇花海的另一侧,缓缓走上来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轮椅上渐行渐远的美丽女子,深邃的目光里渐渐结起冰霜,直立的身体两侧,无力垂下的双手突地攥紧,像是要抓住什么要紧的东西……
可是,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之后,终是缓缓了松开了手……
正午的阳光已有一些刺眼,林曼音在医院的花园里转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白姝安的身影,正在疑惑间,却看到不远处的林荫小径上,洛涵风低了头,正大步朝她走来。
“涵风,你有没有看到姝安?”林曼音唤了他一声,疾步迎了上去,急忙解释,“早上的时候,我陪着若旻去检查,就让张护士带她到花园里透透气。刚才我在楼上碰到张护士,她说姝安竟然要求一个人出去,这会儿我找遍了整个花园,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洛涵风无意识地回头一望,眼神里有些许的落寞,却是微笑着回答:“我过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她,或许她是一个人逛累了,已经上楼休息去了吧。”
林曼音将信将疑地望了望远处的树林,终是点头说道:“那好,我们到楼上看看。”
说完,两人一起朝住院楼走去。
病房虚掩,房内寂静无声。
透过那道明亮通透的细缝,清晰可见不远处的病床上,杜若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或许是睡着了!
白姝安抬手轻触房门,正想推门而入,忽见平静的白色床单突地拱起,紧接着传来一阵重重的翻腾声,过了许久,终见杜若旻费力地坐了起来。
半个月过去了,原本就形容消瘦的他,脸上仍没有一丝血色,憔悴中还透着一抹惨白。此时他僵直地坐在床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包裹严实、仍无法弯曲的左腿,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许久许久都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