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他妈地放屁……”王显突然暴跳如雷,肥胖的身子霍然立起,瞪着通红的双眼,喋喋不休地咒骂道,“应胜礼这个乌龟王八蛋,他没胆子说实话,就把责任推到老子身上……
老子最多就是当了个小小的帮凶,要不是那个天杀的……”
声音嘎然而止,只差最后一口气就能逼他显出原形,郑勇提在嗓子眼上的心不免又落了下去,狠狠憋了一口气,突然间像是凝聚了所有力气,爆发般吼道:“你******才是王八龟孙子,替人家背了黑锅,坑都不敢吭一声,还好意思在我这里大吼大叫……
你别给我装,快说,是不是你老子留下的基业,自己没能耐是守住,所以就因妒生恨,设计陷害,说!”
“你奶奶的,不要血口喷人……
要不是那个杀千刀的傅筱雅出的馊主意,我老子,用得着站在这里跟你多嘴多舌……”
怒目对视、大声咒骂的两人,在霎时静了下来,一方呆木若鸡,一方唇角带笑。
“好了好了,王总,既然把话都说开了,索性来个爽快的,把你跟傅筱雅的计划,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说个清楚吧。”
刚才还嗓门震天吼的王显,突然一屁股坐在并不结实的木凳子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响声……
有冷汗涔涔而下,竟然湿透了他颤抖的脊背……
刚入夜,灯光旖旎的丽都舞厅内,便已人影攒动,歌舞翩翩。
葡萄美酒俏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刘云河高大的身形深陷在酒红色的奢华沙发椅中,翘了腿,左手取了一只盛满佳酿的高脚酒杯,将其高举至眼前,灯光下,那抹醇香的红便渐渐晕染成一团浓郁的火……
在那团左右摇晃的火红里,时不时地跃过一个红色的艳丽身影,在每一次蓦然回首、视线触及的一刹那,刘云河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婳!想不到你已经走了16个春秋了,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我都成老头子了,你一定不认得了吧?不过,你仍然是这么美,一点都没有变,真的!”痴痴一笑,将酒杯放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正待将酒杯拿到眼前继续欣赏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刘云河眉心一皱,不满地问:“什么事?”
“老板,张小姐来了。”周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肖解释,刘云河就已经知道这个张小姐的身份,除了诗瑶,还有谁能请得动周生特地来通报。
这个丫头向来自肆清高,视丽都为污浊之地,所以从不到这里找他,今天她竟然屈尊前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饶有趣味地淡淡一笑,悠然回道:“让她上来吧。”
不一会,果然看到张诗瑶穿了一身华丽的蕾丝绿裙,却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呦,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下面的那些男人见了,没对你张牙舞爪?”刘云河依旧悠闲地坐在沙发中,只懒懒地抬了下眼皮,随口一说。
面对这句不太正经的打趣,诗瑶报以冷冷一笑,径直走到他的对面,款款坐下,不冷不热地说:“诗瑶今天来,可没兴趣跟刘伯伯说笑话,我是有事专门来找你的。”
“当然,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要紧事就直说吧!”刘云河举起杯中酒一口饮尽,将杯子轻放在茶几上,转过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刘伯伯,我听说丽都曾经有个头牌舞女名叫林倩,这个女人是不是就是当下月城歌舞团的团长林曼音?”
张诗瑶的开门见山让刘云河当即便猜出了她的来意。
此时面对这位态度高傲、目中无人的市长千金,刘云河的内心瞬时平添了几分懊恼,今晚,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跟记忆中的那抹身影叙一叙旧,谁想到,这美好的气氛被生生破坏不说,这个丫头竟然还打算翻出丽都的陈年旧账,这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在刘云河的眼里,关于曼音的过去,除了姝安以外,别人根本无权过问,于是收起微薄的笑容,面无表情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件事情关系到我姑姑一家人的安危,刘伯伯,你快告诉我。”
张诗瑶的焦虑并没有让刘云河回心转意,他的思绪反而飘得更远了,望着眼前这张眉目清冷、五官精致,却无半分温情的脸,默默地一声叹息,这个丫头无论外观和脾性,竟跟张谨言没有一分相似。
想当初,张谨言在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光顾丽都。因他跟傅伯轩是知己好友,便常常跟着伯轩,来此处喝酒作乐,偶尔也会跳上几只舞。
说实在话,张谨言的言行举止,彬彬有礼,儒雅大方,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纨绔劣习,刘云河跟他相处了很久,也不知道他竟然是高官子弟……
“刘伯伯,你这是什么态度啊,难为我大老远地跑来,你竟然一句真话都不肯跟我说。”张诗瑶委屈地大叫,即便撅了嘴,那双狭长的凤眼里,依旧难掩寒意。
刘云河收了收瞬间飞远的思绪,漫不经心望了焦虑抓狂的诗瑶一眼,淡漠地说:“难得你知道林倩的大名,我这里的确有过这个人,但是她早就失踪了。”
“这个林倩当初是不是跟我姑父走得很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
有特殊的关系?”
刘云河突然觉得这话极其地好笑。一个女人,因为她是舞女的身份,所以,就算她长得绝代风华,就算她付出真情,在外人眼里,也会被视作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于是,弯了弯唇,发出一声豪放的笑,出其不意温和地说道:“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林倩算得上是伯轩的红颜知己!”
“呸,什么红颜知己,我看是红颜祸水,专门拆散人家美满家庭的贱人……”话刚出口便知失言,却是一点都没有觉得愧疚,继续理直气壮地说,“她以为改了名字,躲到月城别人就找不到她了,故意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招男人保护,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女人……”
“看来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刘云河终于忍无可忍,一句话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辱骂,霍然起身,大步走到酒柜前,顾自低头欣赏着柜子里琳琅满目的名酒。
“我,我就是想知道,那个白姝安到底是不是林曼音生的?”谁知身后的张施瑶并没有因为刘云河的故意疏远而放弃追问,毅然从位置上站起,疾步跟上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问道。
原来这才是她今晚过来的真正目的,刘云河当然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或许她只是想问,姝安到底是不是伯轩的女儿吧,真是无奈可笑又愚蠢之极的问题!
“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粗犷的背影疾风似地转过,怒目圆睁,吼声震天,好似有一股强大的气流黑压压地笼罩下来,张诗瑶骇在原地,竟是一动都不敢动。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时刻,门外又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周生低沉的声音再起:“老板,洛少在包厢里喝醉了,现在艳虹正陪着她,要不要……”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门外的周生愣了一愣,揣摩了片刻,依然没有读懂老板真正的意思,有些惴惴地回了身,心里盘算着还是先让艳虹做好服务工作再说。
然而当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再颠颠地进入包厢时,顿时傻了眼,那片刻之前还在老板办公室里待着的张小姐,怎么这会儿时间,竟然已经来到了洛少的身侧?
要说这洛少的酒量是真正地不行,才一瓶红酒而已,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此时面色红润、却更显英俊的洛少正无声无息地靠在沙发上,而张小姐则默默地坐在他的身侧,眼含情,嘴含笑,那微微弯曲的窈窕身段,似乎也带着不寻常的挑衅意味……
难道这才是老板那句话里所包含的真意?
于是,用犀利的眼神睇向杵在一旁、后知后觉的艳虹,见她毫无反应,急急地轻咳两声,居然还是不行,干脆上前,将她直接拉走。
闲人尽去,房门紧闭!
张诗瑶的视线久久地凝视着眼前面带红意、仿若沉睡的俊逸面容,沉溺许久的芳心终是一寸寸地柔软化开,不能自持地将身体微微倾斜,任由他沉重的头部滑进自己温暖的怀里。
葱玉般的纤长手指,缓缓地抚上他微皱的眉心,恋恋不舍地滑过高挺的鼻翼,紧接着是红润饱满的唇……
突然,微冷颤抖的玉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抓住,随之拽进他的怀里,像是害怕下一刻就要失去,紧紧地用力缠住……
张诗瑶凌乱的思绪猛然一怔,有一股热流迅速传遍身体,灼得她脸颊烧红,掌心发烫,被攥紧的手腕处传来阵阵痛意……
手臂不舍地微微一下挣扎,却被他更紧地悟进胸口,口中喃喃低语:“不要走……
我不许你走……”
“我不走!”张诗瑶失声回应,瞬间倾下身体,将自己整个埋进他的怀里,拼命地呼吸着虽被酒精掩埋,却依然令人沉醉的,专属于他的特有气息,胸口一阵又一阵的狂跳……
怀里的人却像是还未感到安心,依旧断断续续痛苦地呻吟着:“为什么……
为什么……”
许久之后,正当她极尽温情地回拥着他无处安放的双手时,伴随着怀里突然发出的一阵无助的狂笑,那看似喝醉的人,竟然使出一个大力,将她甩得老远……
洛涵风强撑着坐了起来,一把抓过桌子上满瓶的红酒,张嘴倒进口中,红色的液体沿着唇角一路滑过颈项,流进胸口……
涵风侧过头,微眯着双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决然,对着身侧那抹华丽的身影,竟是完整地说了一句:“好吧,你要是真的想走,我也不会强留,反正……
我们,只是一纸契约而已……”再次举起酒瓶,狂灌……
“契约,一纸契约……”一直没有出声,强自压抑着心头妒火的绿衣女人,渐渐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面上竟没有一丝反应……
她将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平静地听着由里面传来的起伏……
她知道,那里面有一条虫子正在啃噬着自己的心,这种锥心的疼痛,让她铭记昨日的所有耻辱,更让她记下今日的收获。
这一夜,当青宇和如林接到刘云河的电话,风急火燎地赶到丽都,并跟随了艳虹的脚步,来到洛涵风所在的包厢,撞见的那精彩一幕就是,向来自持清高、目中无人的市长千金张诗瑶,竟然半跪在沙发边,伺候着平躺在沙发上、双腿蜷曲、人事不省的洛涵风,且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两颊赤红……
宇的心底里跃然涌上破坏了人家好事的龌龊想法,正得意间,突然看到如林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沙发旁,硬生生将屈膝附在洛涵风身边的高贵女子挤到了一旁,自己则像是最亲的亲人一般,大声地呼唤着他的名,这一幕却使得一直默默立在身侧同样看着好戏的艳虹忍不住笑出了声。
宇只得轻咳两声,赶紧来到张小姐身旁,有意无意地劝慰道:“涵风酒量不好,平时也不太喝,这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竟然喝这么多,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多亏了张小姐照顾,才没有让他太难受。”
谁晓得宇的一片苦心这位张小姐并不领情,只冷冷说了一句:“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这里就没我的事儿了,我先走了。”说完头也未回地转身就走。
气得宇是哑巴吃黄连一般,竟成了里外不是人。
张诗瑶走后,如林觑了一眼门口,瞪着无事献殷勤却没得到好处的宇,气急败坏地大嚷:“你小子,吃了那么多苦头,还不懂得收心!有那个心情还不如过来帮个忙,涵风他喝了酒,人也变沉了……”
宇当即拉下脸,上前一步,在如林背上落下重重一拳,见他没有反抗,这才解气似地附了身,伴着他将沉醉的人拖起来。
两人打算跟艳虹再见,如林忽而恍然大悟般惊呼:“今晚洛园是回不去了,要是被董事长知道了,涵风肯定没好果子吃。”
“要不然,先将他送到花非花酒店去吧,我们给他开个房间,躲过今晚再说。”宇思索片刻,终是做了决定。
“可以。”两人通力合作,一左一右架着洛涵风离开了丽都。
“喂喂,洛少,洛涵风,我亲爱的洛总……
你倒是醒醒……
起来听我说话,很重要的信息,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刚坐上车,宇就不停地摇晃着身旁无声无息的沉重身影,并喋喋不休地絮叨,“看来是真的醉了。哎,难为人家郑警官被你逼得是没日没夜地查案,这刚有了重要进展,想跟你汇报,你倒好,自己醉成这样了,人家那紧急电话都打到我跟如林这了……
还有刘总,也怕你被那个冷面美人给活活吃了,叫我们赶紧过来救驾……
喂喂喂,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为了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下次别再把那些个无情无义的伤心词语硬压在我的头上,再怎么说,为了兄弟,我也是可以两肋插刀的……”
“算了,还是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天大的事儿也只能等明天了。”驾车的如林再也受不了宇的啰嗦神功,只得出言抵挡。
好在宇的领会精神极佳,长长叹了口气,竟是在瞬间就静了下来。
再则酒店相距丽都较近,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于是两人顺利地将洛涵风送到了客房里。
这天晚上,傅筱雅亦是一夜难眠。
身下这张躺了二十年的金色大床,在梦中突然断成两截,从中生出一个巨大的可怕窟窿,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她的身体疾风一般地坠落,任凭他如何挣扎、如何惨叫,耳畔除了嘶嘶而过的狂风之外,竟听不到一丝自己的嗓音。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沉沉袭上心头,一颗漂浮的心像是被钢丝铁索紧紧地攥着,无尽的折磨中掺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简直痛不欲生……
午夜时分,傅筱雅被噩梦惊醒之后,便睁着铜铃般的大眼,徒然望着漆黑的四壁,醒至天明。
傅筱雅的心中隐隐感觉到一丝恐惧,因这个梦,好似就是她境况的预兆,在冥冥之中道出了一个发展的方向……
她那颗血淋淋的受伤的心早已被掏空,过度的痛意让自己的身体变得麻木,空虚的灵魂就像半截浮在海面上的枯木,深陷迷途,前路茫茫,后退无路……
在半梦半醒之间,已是天明。
当门外传来一阵忙乱的响声,傅筱雅的脑子在瞬间清醒过来,只可惜今天他的父亲不在家。
不一会,她的母亲张谨慧,一向来孤芳自赏、目无尘埃的人,竟头一次颤颤巍巍地闯进她的房间,煞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有些发抖,惊惧又迟疑地问:“小雅,那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告诉妈妈,是他们搞错了……”
面对妈妈濒临崩溃的情绪,傅筱雅却绽出一抹冷笑,顾自起床打理好行装,走出了房间,任凭郑勇将她带离。
身后,她的妈妈泪如雨下,面目苍白;室外,阳光明媚,白花花地一片,有些刺目。
郑勇完全没有想到,这桩看似扑朔迷离的重要案件,这个令众人远而拒之的烫手山芋,竟然在两日之间迎刃而解了。
此时在审讯室内的头号犯罪嫌疑人傅筱雅,竟然对于王显说出的重要线索,供认不讳。
此案的前因后果由此水落石出。
“春华剧院负责特效的应胜礼,42岁,原是静江传媒的员工,你曾对她有恩,如今,被你授意,才参与了本次作案。
你与王显合谋,案发过程中,由王显负责掐断监控室内电源,并伪装成发生故障的假象,实际上则保留了特效机器的功能。应胜礼由此支开了监控室内的孙文婷,前去寻找王显求救。就在这个空隙,应胜礼借机操作,致使意外产生。”
郑勇低头望着记录本,最后一遍重复了案件过程,陈述完毕,猛然抬头,却见傅筱雅一双美眸神游似地望着她,悠然说了一句:“你说的没错,我都认了!现在你可以把这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我爸爸了,我爸爸是谁,你应该很清楚吧?”
郑勇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也不是没有跟世家贵胄打过交道,换言之,他是见惯了作奸犯科,见惯了恶势力,也习惯了各种威逼恐吓,甚至是糖衣炮弹。
然而,他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镇静、如此胆大,且目中无人的世家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