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散的目光再也无法聚起,缓缓抬起的手,无意识地指向了仓库中随意的一个大木箱……
洛涵风死死地盯着青宴的一举一动,这时更是清楚地洞悉了他这些动作背后的涵义,侧头,深深地凝视了白姝安一眼,已然会意的两人,十指相扣,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下一刻,转身,向着通往光明的唯一出口,一起狂奔而去……
轰然腾起的一声巨响,像一座喷涌而出的火山,烈焰熊熊燃烧,火光冲天蔓延,只一瞬间,便已将白浪翻滚的江边映得一片通红……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狂风,身后是烈焰翻滚的巨火。
无边无际的热浪,像一条条吞吐着火舌的长龙,张着血盆大口,向着她席卷而来……
思绪在瞬间停滞,被烈火炙烤的身体,终是失去了知觉……
记忆中残存的最后一幕,熟悉的奇异木香,坚实宽厚的胸膛,无比有力的心跳……
是他的心跳……
猛然睁开的双眼,被周围雪白的一切生生刺痛,昏沉的头部艰难一转,却对上一副憔悴的熟悉容颜。
白姝安疑惑地眨了眨眼,想要开口,喉咙却干涩奇痛,试了几次,均发不出声,挣扎着动了动身体,却惊扰到床边正打着瞌睡的人。
“姝安,你醒了!”惊诧的语气中带着无以伦比的喜悦,白姝安怔怔望着床侧噙着泪水,像是在几日间又苍老了十岁的张谨言,一时间有点愣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张谨言顾自喃喃地重复道,幽暗的眸子里有光影流转,忽明忽暗,闪烁着难言的复杂。
躺在床上的疲惫身体却在这时,突然变得躁动不安,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不断地挣扎着意欲起身,她拼命地撕扯着臂上的输液针管,沙哑的喉咙里咕噜作响,然而说了许久,张谨言只模糊地听清了两个字:“涵风,涵风……”
手足无措的张谨言,一边用双手压制着她发狂的身体,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高声嚷道:“姝安,你先不要激动,你听我说……
涵风没死,他没死……”
徒然安静下来的身体,不再挣扎,不再发狂,只用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睁着一对美得令人心碎的清澈双眸,定定地凝视着他。
他知道,她在哀求自己……
带她去看他……
然而张谨言,只是轻轻地理着她鬓边凌乱的发,小心翼翼地将她虚弱的身体再次安抚在床上,低沉地嗓音,仍然微微地颤抖着,温和地说:“姝安,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你发着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三夜……
我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因为你一直都是如此坚强。”
像是完全听不懂张谨言话里的意思,白姝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张曾经雍容自若的脸,不过月余不见,竟然已经两鬓斑白,原本晶亮的额角布满了叠起的皱纹,看起来憔悴不堪。
“这几天我真的想了很多……
二十多年了,以前每次你生病的时候,每次你需要爸爸的时候,我都没有守在你的身边……”
此时他直起了头,眼中满是懊悔,泪水滑落脸颊,他的声音已然沙哑,却依然执着地说道:“姝安,你可以原谅我吗,原谅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原谅我这些年来的过错……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应该让你妈妈一个人生活,我不应该放弃你们母女……”
不知道是因为思绪太过混乱,还是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实在太过唐突,白姝安竟一点都不觉得感动,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听着张谨言撕心裂肺般的哭诉,听着他迟到的坦白和忏悔,她的心里却只有讥讽。
原来她也有爸爸,原来从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知道了她的存在,只是因为害怕社会舆论的谴责,害怕因为她的出现而影响到自己的声誉,从而致使她沦落成世人口中默默无闻的“私生女”。
云城市长大人的“私生女”,多么光荣而又可笑的身份!
“那天,当诗瑶知道你是黛云的女儿之后,便告诉了我……
其实,自从去年夏天,在游船上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因为,你的眼睛跟你妈妈真的长得很像……
可是,因为伯轩的关系,我又不敢确定,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姝安,诗瑶她虽然做了很多错事,可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可以原谅她吗……
无论如何,她用自己的命救了涵风……”
张谨言的忏悔还在继续,然而,她再也听不见了,她只是紧紧地闭起了双眼,关起了耳朵,这一刻,她像一只与世隔绝的刺猬,把自己孤单的灵魂紧紧地缩进了冰冷的躯壳中。
深夜,病房内。
洛天齐独坐在窗下的沙发椅中,目光迟滞,神情木讷。
床前,白姝安坐在轮椅上,一瞬不瞬地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熟悉面孔。
方如林站在她身后,低声说着话:“幸好埋伏在四周的警队救护及时,消防队员也按时赶到,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们救出来。”
深吸了口气,清秀的面容露出几分不忍,情绪变得起伏:“我和洛董事长赶到现场的时候,刚好看到警队把你们从废墟里救出来,当时……
当时你们两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没办法,只好用一个担架,抬着你们上了救护车……”
顿了顿,狠狠抽了抽鼻子,艰难地继续,“涵风他……
用整个身体将你紧紧地裹在怀里,所以你只是被烟雾和热气熏到了嗓子,一时呼吸阻碍,晕了过去,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没有大碍。可是,涵风的头部却被飞来的石块击中,因此受了伤……
所以,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冰冷的水珠,一滴滴,串连成线,无声无息地掉在床前修长的手掌上,缓缓伸出的纤白素手,用掌心的温度,一遍遍摩挲着他温润的手背,小心翼翼地拾起,轻放在自己的颊边……
恋恋不舍地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容,那被绷带束紧的额头,那紧闭的双眼下若羽扇一般漆黑浓密的长睫,那挺直的鼻、紧抿的薄唇,那一张坚毅冷峻的,只会对着她绽放笑容,只会因她而变得柔和的完美脸庞……
她贪恋着他掌心微弱的温度,这一刻,她已别无他法,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乞求,乞求他不要放弃,乞求他勇敢坚持,乞求那对深邃的眸子,能够快点睁开,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不过7天,对白姝安而言,却像整整过了七年。
每一天的日出到日落,她望着窗外的太阳从一线鱼肚白变作灿烂的晨曦,周而复始转过头顶,终是绽出火红的霞光,最后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她独坐在漆黑的夜里,伴着逐日变冷的秋风,伴着他微弱的呼吸,从梦里的记忆开始说起,诉说着每一段她与他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
逝去的一幕幕,犹如电影的画面一般,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每一次追忆,都忍不住砰然心跳。
今晚夜凉如水,月色皎洁,她站在病房的窗边,抚弄着置于阳台上的一簇鲜花,偶尔低头望向花园里,大片的蔷薇花海早已凋零殆尽,近处树林中蓊蓊郁郁地排列着不少茂密的高大林木,那中间,有几棵长势极好的桂树正随风起舞,空气中暗香浮动,惹人情思。
此情此景,突地让她想起了去年此时,她与他一起在月城西山山顶共醉夜话,那晚的月色也跟今日一样皎洁无暇,那晚的星光,也是如此地璀璨夺目,仿佛抬手可摘明月星辰,而低头便见粼粼波光,说不出地惬意畅快。
8瓶农家的香醇米酒,就着几个香甜的烤红薯,他们一起拼酒,一起说着儿时的伤心事,那时候,彼此还不知道过去曾有的交集,只嬉笑着听他回首不堪的过去,虽觉陌生,却也在心里埋下了怜惜的种子……
直至自己醉得不醒人事,昏睡在宽阔冰凉的青石板上,半梦半醒中,她好像听到有个温热的气息,沉沉响在耳侧,“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思绪就此停滞……
抬头仰望那弯散发着淡淡银光的上弦月,渐渐迷离的双眼不觉已被水雾弥漫,胸口像是堵了一块重物,沉闷、压抑,无法言喻的疼痛……
“你知道吗,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去年的中秋,是我们大婚的日子。”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像是突发感悟,又像是自言自语,“那一天,当你穿着一身华丽的西服,岿然屹立在仪式台前,当你郑重地牵起我的手,把那枚闪耀着五彩琉璃光的钻戒缓缓地缠进我的指尖……
那一刻,我真的想到了岁月静好,想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一刻,我真的有过奢望,也许上天让我们相遇相识,就是期待着有一天,可以白首不相离……
你是不是也……”
猛然回首间,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子,像是洒落了漫天的星光,璀璨而又夺目,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
手中花瓶猝然滑落,盈盈滚落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融入那团碎裂的冰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