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走得太快,只一点一点地移动,想要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凝神屏息,忐忑不安地靠近,只为从那对漆黑的眸子里看到更多的东西……
然而,那对深不见底、犹如墨玉一般的黑眸,只是静静地盯着她,那里面澄澈通透,甚至可以倒映出今晚的月色,却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晃动,也无半点情绪。
骤然降临的狂喜瞬时凝固,随之冷静下来的是她怦然躁动的心。
“他的头部受了伤,该不会是又把从前的一切给忘了吧,该不会是,又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此时她这样局促不安地想着,身体已经不由控制般走到了床边,“无论如何,万幸的是,他已经醒了,如果失去记忆是让他醒来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愿意承受……”
突然破涕为笑,缓缓坐在床头,俯下身体,傻傻地望着他,语气却有点像哄小孩,慢吞吞地说:“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我是谁吧?”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狠狠点头,万般郑重肯定地说,“我,是你的太太,嗯,太太就是老婆,你明白了吗?”
见他只是眨了眨黑眸,表情却仍是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她有点懊恼,但更多的是担心,难道他不仅仅是失忆,竟连智力都受损了?
一时间急得不知所措,脸颊有些泛红,手心开始冒汗。
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
于是,重新积蓄力量,苦口婆心地引导:“老婆呢,就是你这辈子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你曾经说过的,你的心里只有我,会一辈子疼我,爱我,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听我的,也不许别人欺负我……”
她正顾自想着,如果现在的他果真是一张白纸,那么此刻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作为第一印象,必定会深深地刻入他的脑子里,永不忘怀,所以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遇,努力地将他塑造成理想中痴恋专一的完美形象。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甜蜜的陈述中时,头顶上突然传来澹澹地一句:“我真有这么说过吗?”
恍惚抬头,迎上他深邃眸光里的狡黠神色,突然顿悟。
“你骗我你骗我,你竟敢骗我……”像一个被看穿心事的小孩,脸颊顿时烧得通红,莫名而来的羞愧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然而下一刻,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滑落,握紧的拳头终究化作了绵软的抚慰,轻落在他的胸口,只将头紧紧地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愿放开……
看着她在刹那间由微微啜泣变作了嚎啕大哭,这一次,只能换作他低声下气地,如哄孩子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劝慰着怀里那位不顾形象的伤心人……
如果可以的话,白姝安一直希望,时光可以在这一刻停留,唯有这一刻,他们紧紧地拥抱、感受着彼此,没有任何的牵绊和隔阂,只有两颗相爱赤诚的心,坦然相对,无所顾念。
然而世事终究难料,许多年以后,在多舛的命运面前,当她终于觉出自己的无力之时,都会想起这一刻的温存和甜美,由此让她坚信,这世间必然存有奇迹,她相信,他与她之间,绝不会被任何的祸事和预言所打倒,因为,在命运面前,她从来不言放弃!
持续了半月的晴天,到了中秋这一日,竟然下起了淅沥的秋雨。
已是黄昏时分,园中的林荫道上,日渐枯黄的银杏叶,经过一日风雨侵袭,堆积满地,行人车辆匆匆而过,碾过一地残痕,远远望去,被层层烟雨包裹的云城医院像是处于一片迷雾森林之中,在这中秋的傍晚,更显萧瑟。
白姝安送方如林进入电梯之后,便回身往洛涵风的病房走去。一路上,她步履迟缓,心事重重。自从洛涵风醒来以后,时间又过去了五日,他的身体看似逐渐好转,但心情却一日比一日沉郁。
从如林的口中,白姝安隐约得知了一些因由,今天下午,阮凌秋作为洛氏集团挪用巨额资金案和江边仓库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经过云城警局持续15天的调查审问,终因证据不足而依法释放。
除了洛涵风以外,包括洛天齐、洛静敏在内的洛氏集团内部所有董事会成员和相关工作人员均接受了警方调查,但调查结果却让人大感意外。关于那3000万被挪用资金的来龙去脉,竟跟白姝安最初掌握的信息丝毫不差,每一笔都是经过青宴和郑世之手,流入了美国的一个秘密账户,而经警方追踪调查,那个秘密账户的开户人就是青宴。
警方由此推测,青宴与郑世因为挪用集团巨款资金事项败露,兄弟之间意见发生分歧,郑世本想在绑架案当日潜逃,却被洛涵风成功拦截,郑世因此狗急跳墙,袭击了洛涵风,被警官郑勇当场击毙。
而青宴之所以会绑架白姝安,根据其子青宇的口供显示,是因青宴一直对洛氏不满,由此还引出了一段隐藏多年的家族恩怨。
据说,50多年前,青家在云城也是颇有地位的,青宴的父亲青老爷子乃是替洛家管理各大布庄酒家的总管事。后来青家却在一夕之间没落了,究其原因,竟是因为洛晟宏洛老爷子的绝情狠心,当年洛老爷子决定举家离开云城之际,对于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竟然没有一丝回馈,导致青老爷子郁郁而终。
所以说,青宴如今的做法,可想而知,就是为父报仇,从洛天齐手中夺走财产,由此证明青家子孙的实力。
无奈青宴主谋的挪用洛氏集团巨额资金事件却被洛涵风给看穿了,青宴潜逃无路,怀恨在心,才会破釜沉舟,选择了与洛涵风、白姝安同归于尽。
这一出恩怨纠葛的前因后果公布于世之后,一时间便引得云城人们一阵唏嘘慨叹!
至于另外一位身亡者——市长千金张诗瑶为什么会参合到这起绑架案中的缘由,因其身份特殊,警方和媒体都不敢随意揣测,只隐约透露是因儿女情长。
于是,如今在云城街头巷尾的茶余饭后中,便多了一个热议的话题,那就是讨论这个为爱牺牲的烈女是如何地痴情,如何地凄美动人!
想来也是,市长千金人都死了,于情于理,都得给她留个好名声,以此来慰藉市长大人的丧女之痛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近段时间在云城闹得轰轰烈烈的江边仓库绑架案和洛氏集团挪用巨额资金案,便正式尘埃落定了。两位主谋:郑世潜逃不成,被就地伏法;青宴引火****,算是畏罪自杀。
16年前的那场离奇凶杀案,终是无人提及,再次被人遗忘。
一直身处医院的洛涵风,对于外面的众说纷纭,也许无法详细得知,但是父亲洛天齐不愿出面指证阮凌秋的事实,却无论如何都隐瞒不了的。
绑架案发生当日,阮凌秋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洛天齐的病房,洛天齐因此成为了阮凌秋不在案发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对于这一点,洛天齐不仅没有否认,竟也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供警方深入调查。
所以,在洛涵风和白姝安心中确凿认定的罪魁祸首——阮凌秋,就这样安然地逃过了法律的制裁。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地可笑而又难以理解!
不过短短的几百米路,白姝安却走了将近15分钟,待走到病房门口时,窗外的天已经全黑。
她抬手轻轻推门而入,猛然袭来的一阵阴风,卷起她单薄的紫色风衣,齐腰长发四下飞舞,瞬时受冷的身体竟有些瑟瑟发抖。
抬头间,才发现对面的玻璃窗户正大开着,洛涵风独坐在窗前的轮椅中,怔怔望着室外漆黑的天幕,冰冷的雨丝恍若薄刃,斜穿而来,又急又密,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穿着靛青的病服,笔挺宽厚的双肩已然湿了大片,却浑然不觉。
白姝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口,如利刃一般的细密雨丝便尽数刺在了自己脸上,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双手继续用力,“嘭”地一声关上了沉重的玻璃窗户,终于把冰冷的斜风细雨阻隔在外。
回头间,却见他神色幽暗,被雨水浸湿的一张脸苍白无力,额前凌乱的发丝中点点水珠滴落,冰冷的水珠渗入眼睑、滑过鼻尖,在那线泛紫的薄唇上凝出一抹淡色的水雾。
“身体才刚好一点,怎么可以淋雨呢。”她一边心疼地说着,一边已跑进卫生间取了一块干毛巾来,正欲抬手去擦,却被他一下避过。
他这个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害怕,眼眶一红,便蹲了下来,与他视线相触,不觉浑身一颤,那对漆黑深邃的双瞳,此时眸色冰冷,望向她的目光竟没有半分暖意。她的双手刚刚碰到他湿透的衣领,竟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这一刻,也许她完全明白他心里痛苦和仇恨的源泉,可是即便知道,却依然无法理解这颓废背后的深意。
就在她被吓得不知所措、踟蹰不前之时,却见他像如梦初醒般,终是缓缓直起了头,紧抿的薄唇中艰难吐出一句话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的语气跟他的眸色一样地冰冷,让她心有余悸,她僵硬的身体竟随着他直起的目光,迟疑地站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惴惴不安地答了一句:“你说,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