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翰心中一惊,霍然站起,厉声道:“他娶妻?没有本将军的准许,他竟然敢娶妻?”
何昌廷心中纳闷,这娶妻又不是什么大不敬之事,大将军却不知何故如此悖然大怒。当下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诺诺听令。
文翰知自己有些失态,复又坐回椅中,沉声道:“马上传令三军,班师回朝。”
“这……”何昌廷终是不敢多问,只得领命而去。
南汉大军即刻起程回返,在途中文翰又让何昌廷快马传信,立刻将高王刘洪邈秘密收监,严刑供,势必让他承认与刘少卿有密谋不轨之心。
语彤微笑看着镜中的人影,虽然这幸福来得如此的不合时宜,但终归是来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能把她与少卿分开,从此以后,他们就可以生死相随。纵然还有千万个寒冬需要忍耐,但只要彼此牵紧双手,就一定能等到春暖花开。
她举起木梳,一下一下,自己梳着长长的头发,唯贤堂没有其他的女子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个,这西厢房,冷冷清清的。
清妍死了,晴岚投了敌,芳玉和紫心散了不知所踪,曾经五个青春飞扬的女孩子,是那么的要好,那么的亲如姐妹……仿佛还听到昨天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还在湖心小筑里飘扬。
窗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语彤!”
是少卿,她欣喜地打开门,“你怎么来了,按规矩今天不能见面的。”
少卿满眼含笑,双目溢情,“我一整天没有见到你了,我真的很想你。”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紧紧贴着。
语彤从未见他如此依恋,他急切起来的样子,原来也是傻傻的,语彤忍俊不禁,莞尔一笑道:“只怕从明天开始,你天天对着我,会很烦呢!”
少卿牵着她的手来到院中,对着如白玉般的月亮道:“刘少卿对月发誓,今生今世,用生命去保护上官语彤,敬她爱她,无论生老病死,永远相随,不离不弃!”
“我也要说!”语彤笑道,然后认真地对着月亮道:“我,上官语彤,以上天的名义起誓,我愿意嫁给刘少卿先生,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就像爱我自己一样,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他忠实的妻子。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少卿听得讶异不已,“这是什么样的说辞,听起来竟如此亲近,如此贴切?”
语彤调皮地一笑,“这是我那个世界的誓言,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个世界了!”她深情地望着少卿,坚定,顽强地看着。
少卿拥她入怀,她抬起头,“我爱你,”她的脸上浮起一个梦似的微笑。
“为什么爱我?”少卿眼神迷离,低低的问。
“因为你是少卿,而不是别人!”她深情道。
少卿凝视着她,看她明艳而姣好的脸,还有柔和的,信赖的微笑。他心情激荡,感动和怜爱溶和在了一起,汇合成一股狂流。他的嘴唇从她的面颊上滑到她的唇上,停留在那儿再也不舍得离开,而她的手臂也同样紧紧的勾着他的脖子。
月上柳梢,天如明镜。
翌日,唯贤堂难得地热闹起来,众人久违的笑脸又重新在堂内扬溢开,一片鼓乐声中,语彤头盖红巾,身穿着大红的喜袍,施施然走进堂中。
少卿抑止不住内心的狂喜,他等待这一刻,就仿佛等待了千年那么久远。所以,这幸福一定会延绵流长,永世铭刻。
“夫妻对拜!”司仪大声称道,少卿弯下腰,正待完成这最后一礼时,一队人马粗鲁地冲进堂中。
众人屏神静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副帅何昌廷大步走到少卿面前:“侯爷,你好风光啊。不过你的同党已经招供了你们的狼子野心,恐怕你这花堂,就只有等来世再拜了!”说罢他手一挥,几名官兵将少卿团团围了起来。
语彤掀开头巾,瞪大了双眼,情急地拦在少卿面前,“谁也不许带走他!”
何昌廷一个示意,另有几人便上前野蛮地拉开语彤。
“放开她!”少卿怒道。“你们要抓人就冲我来,如果谁敢动她,我一定让他死无全尸!”
何昌廷似是被他的威严震住了,上前道:“那就请吧!也让我等回去复命!”
少卿扶住语彤,柔声道:“别担心,他们没什么证据就污蔑我,我不会有事的,等我回来。”
语彤泪流满面:“我一定,等你回来!”
她呆呆地看着一群人带走了少卿,云浩走过来,“我马上去向皇帝求情,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再与高王来往了,根本没有什么密谋,我一定会为少卿讨回清白!”
语彤机械的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们。”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日暮西山,又等到玉兔东升,等到更深露重,又等到晨曦吐白。语彤静静地坐在堂中,双脚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就在她几乎要晕倒时,眼前有人影一闪。还是昨天那盛气凌人的副帅何昌廷。
“你若要你的新郎官保命,就跟我来吧。”他冷冷道。
语彤走过偌大的庭院,她早知道文翰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他的骄傲和自尊是不允许别人侵犯的,谁也不可以。
语彤忽然想起云浩曾说过的话,如果你不是真心爱他,就千万不要去碰他。现在回想起来,该是多么的一语中的。失之毫厘,缪以千里。
太多的错,太多的伤,皆是由自己而起,也许该是到了她去承担的时候了。
文翰冷冷地坐在厅堂内,看着语彤慢慢走过来。宽大的喜袍下,她竟然显得如此的瘦弱。她真的瘦了很多,小巧的脸庞上,那本来就漆黑的眸子更加深邃了,闪动着无法抑止的伤感。
文翰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地方,有些疼痛。有一刹那,他真的很想走过去,像从前一样怜惜地拥住她,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你很勇敢,”文翰一脸玩味道,“不过,如果你以为可以做第二个乐清妍,那就错了。”
“我根本没想过能救出他,我今天来,只因为我欠了你。”语彤道。
“那你认为,你还得起么?”
“我已经站在这里,无论你是杀了我还是羞辱我,我都毫无怨言。”
“那倒未必,也许我只想让你求我,如果你求我,也许他会有一线生机呢。”
“那就请许将军吩咐吧,我什么都答应。”
文翰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好!来人,给我脱下她的衣服。”
语彤大惊,难道他真的如此下作,要这样当众的羞辱她么?她怒目而视,神情愤慨得似快喷出烈焰一般。
文翰好像很享受她这种惊恐,片刻才道:“给她换上另一套喜袍,我要娶这个女人。”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却甚是不明,晴岚更是听得心痛之极,为何这样一个伤害过他的女人,竟然还能成为他的妻子?
语彤不知文翰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不过现在自己就像是砧上鱼肉,只能任人摆布了。大不了只是一死,至少能与少卿共赴黄泉。
被推进房间不知坐了多久,文翰才慢悠悠走进来,他一脸讥诮之色,在桌旁坐下,道:“还不快过来为我斟酒?”
语彤暗吸一口气,轻轻上前,为他斟满了酒,便在一旁站定,一言不发。
文翰懒懒地放下杯子,“现在,你可以给自己宽衣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语彤胸中似有万箭穿心般痛苦,她颤巍着双手,慢慢解开自己的衣结。喜袍散开,轻薄的衫裙裹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可以看到她正在瑟瑟发抖。
她僵硬着手正要继续,文翰却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她就像眼前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样。“你真的很听话,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做我的女人么?”他嘲笑道,“晴岚,你进来。”
晴岚轻轻推门而入,一脸娇柔笑意。语彤定定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文翰一把将晴岚拖入怀中,“看见了吗?她才是我的女人。让我教教你,要怎么样才能成为我的女人!”
他抬起晴岚的脸,慢慢亲吻着,顺着面颊一路吻下去,然后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一双眼却迷离般地看着语彤的表情。
语彤没有任何表情,她披散着那身宽大的喜袍,看着刚刚在众人面前自称为他夫君的人,恣意地和另一个女人亲热,突然感到很可笑,然后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文翰被她这种冷漠激怒了,他松开晴岚,走过来狠狠抓起她的手,“你听着,刘少卿就关在我这里,你若是想他晚一天死,就最好别惹恼我,你欠我的,我会让你慢慢还!”说罢他拉起晴岚,推门而出。
语彤重重坐回椅中,只感觉自己已经沦落成了待宰的羔羊,而且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夜深了,偶有寒意袭来,语彤紧了紧衣衫,她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少卿现在在哪里,他一定受了很多的苦,为什么上天这么残忍,就在要牵手的那一刻,就生生地将他们分开?她无力地扶着门框,终于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她走进院中,意外地看见晴岚也正在对着一池荷花出神。
“你好像过得很自在,是么?”语彤走过去,轻轻问道。
晴岚抬起头,冷冷着着她,“至少我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你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语彤忍不住道。
“你当然不会明白,”晴岚缓缓说道,“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他就是你的天,天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天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她抬起头,眼神似有些无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的爱也太盲目了吧!”
“总好过你爱得那么自私!不是吗?你就这样随心所欲地把玩一个人的感情,你以为你是什么?当有一天他清醒时,你就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可以让这么多无辜的人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你永远不会懂的,”晴岚打断她,“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许文翰!”
语彤无可奈何地笑笑,“也许吧。也许我真的不够你了解他。”
“我很明白,我自己就像是一只飞蛾一样,为了那一时绚丽的火光而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就算那火光会把我毁灭掉,我也心甘情愿。”晴岚看着那一池碧水,幽然道,“更何况,他就快要是我孩子的父亲了。”她忽然泛起一丝笑容。
语彤无语,她明白了她的这种不顾一切。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想起少卿,语彤无法入眠。迷乱中,有人在轻轻的推开房门。
“谁!”她惊觉道。
来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道:“语彤姑娘,是我,侯爷让我来救你出去。”
语彤明白了,是云浩身边那个高大威猛的武将江符虎。他一向忠心耿耿,由于时常为唯贤堂东奔西走,所以不常看到。
语彤摇摇头,“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少卿一定危在旦夕。”
江符虎道:“那许文翰根本无意放过少卿,你留在这里,也是白白枉死。”
“无论如何,我不会走的,你赶紧离开吧,不要让他看到了!”
“那……”江符虎为难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是万分危险。这样吧,这柄短剑,我送给你防身,你千万要保重,小心啊。”
语彤点点头,收起短剑,“快些走吧。”
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你们当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几名武士亮起了灯火,许文翰阴冷的脸在火光中,有些狰狞。
“好!一向久闻你许将军的威名,那我今天就讨教了!”江符虎一个箭步跃起,扬起刀剑,向他扑了过去。
许文翰一个轻闪,早已稳稳在房中央站定,持剑躬身,脸含笑意。“当!”两剑相碰,江符虎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看来许文翰的天生神力确实不虚。
他赶紧摆开架势,双足弓步而立,剑柄紧贴胸前,不敢有半点分心。
许文翰两眼已射出森寒杀机,猛一挺腰,借力手往前推,宝剑电射而去,直直指向对方心口,又准又狠。
江符虎虽已看透他的意图,但无奈还是慢了半拍,那宝剑势如破竹,重重地刺向了他的身体。
剑花散去,江符虎连退数步,嘴角逸出鲜血。他低头看看胸囗中剑处,感觉到碎裂的胸骨逐渐扩散,像锥心一般剧痛。终于扑倒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语彤已看得目瞪口呆,她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杀人,而且是这么残忍这么狠毒的一击毙命,许文翰太可怕了,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许文翰拔出剑,用手指轻轻一抹剑尖那殷红的鲜血。嘴角勾起他一惯的笑意,语彤恐惧地看着他,如同看着此生最可怕的一个恶梦。
周围的人已把江符虎的尸身抬了出去,但这满屋子里,还是那令人眩晕的血腥味,许文翰在这血腥里似乎很兴奋,一如他在战场上挥剑斩去敌人首级时那种激动。
语彤只感觉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强烈的恐惧感好似重捶一样打击着她脆弱的感官,许文翰已经慢慢向她走了过来,她的大脑一片迷乱,只会下意识地后退着。
许文翰忽然伸出了手,好像要抚摸她的脸一样举了起来。语彤已经完全失控了,双手不知所措,当她猛地摸索到怀中那柄短剑时,她闭上了眼,胡乱地向前刺去。
许文翰猝不及防,一声闷哼,剑尖已插进了他的左肩。鲜血在他雪白的衣衫里迅速地浸出了很大一片,映在他的脸上,有说不出的诡异。
语彤彻底地崩溃了,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魅,她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惊骇,将手里的短剑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砍下去。
文翰右手只轻轻一抓,就箍住了她的手,继而又用左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的左肩因为用力,又涌出了一股鲜血。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如果你死了,你的刘少卿,还有唯贤堂所有的人,全部一个不留地跟着你陪葬!”
一提到少卿,语彤似是惊醒过来,她大声道:“我根本没有看到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不会再这样莫明其妙地呆在这里,要么你放了他,要么看着我死!”
文翰呆住了,她此刻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在山崖上,她那一脸的执拗,片刻,他似是狠下心怒吼道:“好!我放了他!”
晴岚轻轻为文翰包扎着伤口,她的手是那么的小心,那么的温柔,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像是一座冰山,无法融化。
“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晴岚叹道,“你让她痛苦,你自己不也一样受罪么?放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