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妍趁他不注意,又把尖刀悄悄地刺进了几分,搅动着,只觉得五脏六腑,一片冰凉。
周围喧嚣的人声都没有了,只有少卿的脸,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扬起嘴角,对这个身影牵起一个幸福的笑容。
太医赶过来了,他抓起她柔弱的手,片刻,摇了摇头。“皇上,她已经死了。”
语彤呆呆地看着面前两具安静的、如花的红颜。她们的一缕芳魂,现在已经到了离恨天了吧,从此后,人世间的爱与恨,将不会再缠绕着她们了。
两把古琴,也安静地躺在主人的身边,从此后,琴音犹在,人已渺渺。乱世的桃花,随着这迢迢碧水,又该流向哪里?
故园路,今安在,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云浩已经沉默很久很久了,短短数日内,一个是最亲的姐姐,一个是最爱的女人,就这样永远的离他而去。
少卿轻轻地抚摸着灵堂上两座新设的牌位,心中如万蚁噬咬。就为了他与云浩两个人,两位在乱世里水木清华般的冰雪女子,甘愿舍弃了最宝贵的生命,芳塚埋香。
清妍的死,他最先洞悉到,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们安排好了,不是疯女人颠狂的巧合,不是无人看守而发生了悲剧的巧合,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巧合。
送走了所有的人后,语彤站在树下,枯叶随着风,纷纷扬扬洒落一地,她无语凝咽,只能对着这漫天的落叶,潸然泪下。
少卿无声地走过来,为她擦干眼泪,“语彤,从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开始,有很多命运就已经注定,这些都是必然的历程。欲享太平之幸福,必经乱世之痛苦。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末路,但只要还有路,我就还会走下去!”
语彤抬起泪眼,“少卿,让我做你的妻子吧。我还要和你一起走下去,好吗?”
少卿悲恸地拥她入怀,“我怎么能那么自私呢,语彤,唯贤堂如履薄冰,我们就如同身处万丈深渊,命悬一线,我不能让你在这个时候陪着我以身犯险,你明白吗?”
语彤伤心道:“辰妃死了,清妍死了,她们都是为了唯贤堂。而我呢?我做过什么?所有的祸,都是我一个人惹下来的,可是死的人却是她们,你让我怎么处之泰然?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你并肩,同生共死!”
少卿紧紧地抱住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腾逸抱着剑,已出神了很久。许文翰是他带进唯贤堂的,如今唯贤堂一个又一个的挚友,死在他的手里,就像是死在自己的手里一样,让他怎么能不难过。事到如今,再也不能沉默了,他不相信,一命不能抵一命!
扬剑出鞘,“许文翰,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他大声道。
晴岚正静静站在门外,她冷冷一笑,返身向外走去。
悄然潜入光禄卿府时,腾逸有点起疑,为何看不见一个守卫。复仇之心已经让他来不及细想,直奔向亮着灯光的书房而去。
一张天罗地网,早已静候多时。才刚踏进屋内,烛火就突然熄灭了,黑暗中,只感觉无数尖锐的刺迎面而来,深深地扎进他的身上,脸上。他不能动弹,只要稍一甩动,那疼痛便钻心彻骨。接着,有很多的刀剑,狠狠抵住了他。
灯火亮了,许文翰带着嘲讽的笑,站在屋中央。而自己身上,正被带着无数铁蒺藜的大网牢牢困住,还有数十把锋利的刀剑指向他。
“腾逸,你永远都斗不过我。”他冷冷道。“你忘了,我们比过很多次了,你没有一次赢过我,你不觉得,你很自不量力么?”
“我从没想过要赢你,所以这一次,我只是来跟你同归于尽的!”
“哈哈,真是可笑,你现在正困在网中,怎么与我同归于尽呢?!”
腾逸沉默,片刻他道:“我只想了解一件事情,为何你可以处处占尽先机?莫非,你真是有神机妙算不成?”
文翰笑着叹道:“看来唯贤堂的人,是越来越可怜了,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罢,我念在一场旧情,就独让你死个明白。晴岚,出来见见你的好伙伴吧。”
晴岚笑意盈盈走出来,带着狡黠的神情,仍是那么娇俏艳丽。
腾逸愣住。继而冷笑,“原来如此。好吧,我认了。”他低下头,不再挣扎。
然而当身边的刀剑略为收敛时,他忽然大吼一声,披着布满了铁蒺藜的大网飞身跃了起来,尖锐的铁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四肢,他用手抓起铁网,带起一阵阵血光乱飞,他边跑边扬起剑,狠狠地照着大网砍去,顷刻间,大网就被砍了个支离破碎。
“放箭!”文翰震怒地下令,即使对于最有把握的事情,他都会准备多一套方案。刹时,数十支箭密集齐发,全部射向同一个目标。
腾逸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知道要杀出去,要留着一口气出去,去告诉少卿失败的原因,让自己成为唯贤堂最后一个枉死的人。
浑身的箭让他几乎没有了人形,仿佛一个稻草做成的箭垛,不过,终于逃出来了。他回头望望被远远甩在后面的追兵,“许文翰,这一次,终归是我赢了!”
语彤轻轻触摸着腾逸满身的伤,这伤口是如此的触目惊心,令人胆肝俱裂。
可是他仍在笑着,坚强的脸上一副释然的模样,“以后,我们唯贤堂不会再有枉死的兄弟了,少卿,不用为我难过,我会走得很安心。”
晴岚,那个明眸善睐的聪慧女子吗?她实在无法把她与狠毒冷血的叛徒联系起来。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文翰早就变成了一个魔鬼,他的邪气,他的狡猾,连皇帝都任他胡作非为,你以为他收买晴岚,会很困难么?”云浩淡淡道。自辰妃与清妍离开后,语彤已再也见不到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云浩了。
少卿握着腾逸的手,“只要一息尚存,腾逸,我们答应你,永远都不会放弃!”
腾逸艰难地点点头,他已经不能再开口了,眼中似有流星一闪,光芒夺目却瞬间黯淡下来。断断续续的气息,终于停止。
光禄卿侯府内,晴岚惴惴不安,“怎么办?我恐怕再也不能回去了。”
文翰把玩着酒杯,懒懒道:“那就不回去罢。”
晴岚心中怦然一动。自己不是朝思暮想地盼望着与他朝夕相对么,只不过尚未助他完成心愿,不知会不会让他失望。
她低头,神情有一点不安。脸上却飞起两道红晕。
文翰扭头看着她,其实她真的很美,是那种很容易就吸引住男人的娇媚。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仰头饮干杯中醇酒,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晴岚心如鹿撞,双手玉指互扭在一起,不知所措,低垂着眼帘,睫毛忽闪着,那神情实在令人心神一荡。
文翰忽然猛地将她身体一横,抱了起来,烛火闪耀下,他眼光有些迷离涣散,他把她放在榻上,用他的手慢慢抚摸着她的脸,顺着她的肩,她的腰,她情不自禁地低唤了一声:“文翰!”
他没有回应,他的眼睛在她脸上上上下下的巡逡,似乎在找寻什么,眼光里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彩,使他的脸像浮在雾里。嘴角的笑意渐渐被酒意里剧烈的欲望掩盖了。
这么俊美的男人,就这样属于她了么?老天待她,何其恩厚。她终于敢抬起眼来,要把这神衹一般的英挺面容,看得更清楚一些。
文翰却似是急不可耐般,挥手熄灭了灯火,黑暗中,只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衣带的悉索声,他突然紧紧抱住了她,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颈上。他一只手把她抓得那样紧,另一只手却凌乱地解开了她的衣衫。
她也迷乱了,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给他最热切的回应,他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再也无法控制,两具身躯缠绕在一起。
他们终于融为一体,她轻轻的呻吟里带着隐忍的欢愉,伴随着他的汗如雨下,她已将自己完全的付出。
如此完整地占有一个女人,许文翰却失落得彻底,那激情迸发的瞬间他闭住眼失控地轻轻唤道:“语彤”。
他叫得那么轻,那么温柔,像是梦呓一般,但身下迷情缭绕的晴岚还是听到了。她的身体突然僵硬,但文翰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因为他的双手早已放开了她,只是无力地伏在她的身上。
他沉沉地睡去,呼吸中似是还微带着酒意,她却一夜无眠。
清晨,文翰早早的离开了,只是命人给她送来了新的绣着华贵图案的衣衫和夺目的首饰。当她焕然一新时候,又充满了骄傲的信心。他是她的,她自信只要假以时日,就可以完全的征服他。
奴婢称她为如夫人。她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她还需要努力。而且,文翰待她虽谈不上十分恩爱,但还是宠溺有加的,只要她开口要的,他一定给她找来,她不喜欢这屋子的装饰,他马上命人重新修葺。
光禄卿府内有一片偌大的桃园,这里是文翰最常去的地方,特别在初春,满树的桃花开了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出神。
偶尔他也会让她陪着去那片桃园,当桃花开得异常娇艳时,他就让她在那里翩然起舞,让她在纷扬的花瓣里旋转,然后用一种柔柔的目光欣赏着,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神情才是温和的,不像往日那样充满了冷冷的锋锐。
无论如何,她的一切付出,一切等待,终于有了回报。
一舞终了,她来到文翰面前,细心地为他斟满了酒。“文翰,你说要去边境平乱,何时启程?”
“明日便走。”文翰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唯贤堂之事,是否暂且搁下?”
“哼,他们现在和阶下囚徒没有区别,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我要做的大事,都在战场之上,无谓为这些鼠辈伤神。”
晴岚嫣笑道:“既然这样,不如让我陪着你去?随军夫人历来也不是没有,还可以照顾你,好么?”
“不用了,”文翰淡淡道,“这府中也无人照看,你就留下来吧。”
晴岚点点头,乖巧地掩藏住她的失望。
唯贤堂暂时平静下来,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风波,众人期待着少卿能有更好的办法来让唯贤堂坚持下去。
云浩道:“当下发展的机会微乎其微,时局转变得如此之快,令人防不胜防。如今我们都是众矢之的,只有先稳定下来,与刘氏两位王爷的联合之事就暂且不提吧。”
少卿点点头:“我们现在的处境与他们两位并没有什么区别,刘晟早晚不会放过我。但我们一来无兵权,二来还尚在他人的监管之下,实在难有作为啊。”
云浩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就不信以当今皇上这样的残暴不仁,就没有其他有识之士觉悟,当前战乱纷纷,今日他的天下,明日还不知是谁的。”他忽然想起少卿也是刘氏一族,不由尴尬地望了望他。
少卿笑笑,明白他的失言,道:“其实天下,只是百姓的天下,又何必管他姓刘,还是姓张呢。”云浩领会,彼此甚感心意相通。
语彤走进堂中,牵强一笑,为二人沏茶。她清减了许多,尖尖的下巴映着苍白的脸,平时最爱笑的眼睛,已经蒙上了阴霾多日。
少卿看得心疼,走过去接过杯子道:“语彤,怎么又没有休息好?”
语彤咬咬唇,“不妨事。”便不再多言。
这些日子来,她真的沉默了很多,在她心中一直都为有这么多的朋友而庆幸,可如今死的死,散的散,昔日的知己变成了最大的敌人,让她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的变故。
她黯然在一旁坐下,低低道:“我可以为大家做点什么吗?”
少卿看看云浩,云浩微笑地走到她身边,“正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唯贤堂已是许久不闻欢声笑语了,如果现在你能和少卿拜堂成亲,结为秦晋之好,相信定能让大家开怀起来,你说呢?”他回头望望少卿。
少卿和语彤皆是心中一荡,不由自主地望向对方,云浩见二人早是如此默契,当下便道:“如若两位不弃,就让我与唯贤堂众兄弟,一齐给你们做个见证吧。”
语彤苍白的脸上顿时久违地飞起了红晕,“这个时候,是否不太恰当……”
“恰当,实在是太恰当了。”云浩鼓励道,“你们既然是真心相爱,又共同经历过么多的磨难,难道不想真正的在一起么?”
少卿也鼓起了勇气,牵起她的手,“语彤,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但是请你相信我,无论多大的艰险,我都会一直为你遮风挡雨,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语彤早已眼眶红红,百感交集。她噙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947年5月,南楚的废王马希广即位,此时的南楚,与无法与马殷在位的鼎盛相比,因此,文翰向刘晟提出,尽快拿下南楚全盛时期时囊括的24州辖域,把南汉彊土扩大至湖南及广西等地。
刘晟早知文翰对于征战沙场已是向往已久,当下封他为征西大将,带领精兵强将,一路向西开进。
948年四月,许文翰率领的大军在贺州驻扎,并巧妙地挑起了楚国的内乱,内外夹击,攻占了南楚的十余州,楚国元气大伤。
副帅何昌廷来报,楚军现在已是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向西退了三百里,约莫是跑不动了,正在那里安营扎寨。是否还要趁胜追击,将余下的州县尽数占领。
文翰道:“先稍事休整,一群伤残的散兵游勇,谅他们也撑不了多久,明日再攻也不迟。”
片刻宫里有差人来报,许文翰攻占南楚有功,加封为建威大将军,赏赐黄金千两。
文翰接过圣旨,“谢主隆恩!”他双目炯炯,神采更加飞扬。为了这一天,他等待得实在太久了!
何昌廷道:“恭喜大将军!大将军自统率三军以来,无论大小战事都亲力躬行,让末将等引以为荣,更是使得军威浩大,令敌军不寒而栗。看来将楚国收入囊中,已是易如反掌了。”
文翰傲然一笑:“何副帅,我们离开京城数月,可有什么事情发生?那群乱臣贼子是否还有异常行为?”
何昌廷道:“回大将军,居安侯那一伙人目前被大将军虎威震摄,哪里敢有什么动作。听闻一干人等正瑟缩堂中,百无聊赖,还要办什么喜事呢。”
“阶下囚徒,有何喜事?”
“据闻,三日之后,是那思危侯刘少卿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