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彤无力地穿过院子,正准备进房,见少卿正在树下站着,似已等待了许久。
见语彤回来,他缓步走近,扶住她的肩,轻声道:“你去见他了,是吗?”
语彤点点头。
少卿猛地把她搂进怀里,紧紧的,“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见他,好吗?我不想你受到一点伤害,我不想失去你。”
语彤抓起他的手,柔声道:“放心吧,我没事的。我答应你就是了。”
少卿难过的道:“我很怕我不能保护你,语彤,以前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可是今天,我害怕了,我好害怕你不回来了。”
“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少卿,我只是想去把话说清楚,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现在知道,他确实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少卿点点头,孤注一掷,已再所难免。
各州县的分堂,突然接二连三接到了圣旨,皇帝要将他们收编至各州府衙门,听候待命。与此同时,许文翰也向唯贤堂传达了圣谕,说各公门人手紧缺,正是唯贤堂临危受命之时,希望他们可以有机会报效朝廷。
仿佛先人一步,少卿他们对分堂的提醒还没有完全送达,皇帝的圣旨就下来了,一时间,唯贤堂元气大伤。
看着文翰屡屡建功,刘晟大喜,又犒赏了许多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文翰把这些绫罗翡翠、全都送给了晴岚,感谢她的相助。
书房里,晴岚看着这一屋子的金碧辉煌,娇声道:“文翰,你知道,我从来要的不是这些。”
“我明白,”文翰笑道,“成事之后,我就把你接进府来,让你一辈子都快乐幸福,好吗?”
晴岚羞涩一笑,“只要能在你身边,什么都好。”
朝堂上,刘晟对文翰赞不绝口,还赐他御酒同饮。正谈笑间,有宫人来报,为先皇帝守陵的辰妃娘娘生病了,问要不要请太医来。
文翰一下子想起了数年前听涛阁的辰妃,是啊,怎么把她给忘记了,她可是云浩的姐姐,语彤最敬重的人。
还有什么伤害,比伤害她最在乎的人更来得猛烈呢。骤然,一条一石二鸟之计油然而生。
皇帝正嫌事多咶臊,文翰忙道:“陛下,臣有一计,可以令唯贤堂尽快露出不轨之心的破绽,让臣等一网打尽。”
刘晟道:“哦?你说给朕听听。”
翌日,辰妃被告知因她守陵已久,忠贞不二,特赦免回乡,即日便可启程。
辰妃大喜,她支撑着走出宫门,门外,是许文翰早已备好的马车。
辰妃乍见文翰,一时眼熟,片刻才想起正是当年在宫中跑腿的承信郞,只是不知如何就做了这光禄卿侯,也不便多问,拜谢过后便要起身。文翰又拦住,送她一个包袱,说是报答当年她的救命之恩,一点心意还请笑纳,辰妃一看,正是当年她最心爱的古琴,一时百感交集,千恩万谢。
马车把辰妃带到了唯贤堂,辰妃想着就要见到亲人,感慨不已。
进得堂内,已有人通传了云浩等人,一干人争相快步前来迎接,云浩大恸,叫了声姐姐之后,就哽咽难言。语彤更是激动得泪如泉涌。几人围在一起,互诉别后之情。
正喧闹间,忽然一队人马气势汹汹杀到,说是捉拿唯贤堂的奸细辰妃。
云浩大惊,可眼见着从辰妃带来的古琴暗层里拿出了一张皇宫内侍卫的分布图,顿时百口莫辩。
辰妃颤抖着道:“这古琴乃是许大人所赠,妾身毫不知情。”
那为首的军官道:“笑话,许大人与你素味谋面,缘何赠你古琴?”
辰妃不甘心道:“如若请来许大人,一问便知。”
正说着,许文翰徐徐走来,见到辰妃,却面无表情。辰妃正待发问,却突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张张口,倒在了地上。
最后,唯贤堂所有人一并齐齐软禁起来,等候查明原因后治罪。
“语彤,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哪怕这是最后一面……”,受伤的辰妃躺在床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落在雪白的衣衫上。
“娘娘,你别说了,你不会死的,你会好起来的,”语彤带着哭腔喊。
辰妃头一歪,没有了气息,清妍把了把她的脉,“辰妃娘娘是中毒而死的。”
众人大惊,是谁给娘娘下的毒?
少卿恍然道:“我明白了,娘娘一早便已经被人下了毒,然后带着给人动过手脚的琴来到了唯贤堂,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只是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为了怕娘娘对质,竟然先给娘娘服了毒药!”
语彤脸色煞白,“我知道一定是他,许文翰!当年若不是娘娘,他早就被黄昭仪害死了,没想到,到了今天,他却恩将仇报。他,他简直不是人!”
唯贤堂已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半步都不能动弹。
众人齐聚在堂内,一筹莫展。语彤听见有人在嘤嘤抽泣,却正是久不与她交往的晴岚。
晴岚一反常态地拉住她道:“语彤,我们是不是全部都要被关进大牢,都要被处死啊?我好怕,真的好怕。”
语彤怜她好不容易找到个安身之所,就面临大难,忙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吧,清妍正在想办法,她一定可以救我们的。”
两人一齐来到清妍面前,见晴岚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清妍思忖片刻道:“当年我父亲有很多朋友是朝中的重臣,现在虽然大多都告老还乡,但还有很多门生在朝上做官,我这就飞鸽传书回清淼阁,让芳玉速速联络上他们,为我们求情。”
语彤喜道:“那真就太好了。我们赶紧行动吧。晴岚,帮清妍找来纸笔好么?”
文翰解下截住的信鸽,展开纸条看看,轻蔑地笑笑,“真是困兽犹斗,原来乐清妍还有这么一层朝廷里的关系,还真让我意外。”
晴岚笑道:“现在信已被截,他们已是求救无门了。”
文翰阴阴地道:“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让这个游戏慢慢来,一下子全没了,就不好玩儿了……”
即日,文翰便向刘晟道,原来乐清妍在朝廷里有一些故友,所以此事恐怕有变数,不如先杀鸡儆猴,一步一步来,以免朝廷里有人议论。那刘晟早已对文翰言听计从,当下便赐他便宜行事之权,不必再奏。文翰大喜,大权再握还能随心所欲,便越发的来了兴致。
于是,唯贤堂不久便解除了禁令,但云浩少卿难脱干系,仍要被投进大牢,听候发落。
清妍迟迟不见求救信件的返回,心中焦急,索性自行去找到当年父亲的故友方世元,求他相助,方世元言之切切,答应一定帮忙,说即日便带清妍上朝,皇上年幼时便与清妍的父亲交好,定会看在清妍的面上放他二人一马,清妍千恩万谢离开了。
清妍走后,方士元请出内堂的许文翰,“许大人,下官可是对皇上一片忠心,您可要为下官作证呀。”
文翰笑笑:“方大人忠心义胆,还献给皇上这份厚礼,皇上一定重重有赏。”
刘晟看着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眼睛都直了。后宫里的庸脂俗粉,如何能与眼前的佳人相比?她艳压群芳,高贵典雅,如若能得此美人,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清妍细细阐述的一席话,刘晟根本没有听进去,只顾着贪恋眼前的美色。
末了清妍道:“还请皇上法外开恩,放过两位侯爷。”
刘晟道:“这个好说。你的父亲朕在年幼时就已十分敬重,现在有清妍姑娘担保,朕当然可以网开一面,不过……”
清妍有些沉不住气,“皇上还有什么顾虑,清妍一定照办。”
刘晟道:“朕实在是不知这两位侯爷到底是何居心,但又碍于清妍姑娘的人情,朕实在是为难啊。这样吧,如若你肯入宫陪朕左右,那这样一来,你的两位侯爷朋友便可高枕无忧了。朕也放了心,至于姑娘你,朕定可保证让你万千宠爱在一身哪。”
清妍听得字字惊心,如晴天霹雳般的恐惧。这个荒无耻的昏君,竟然会在朝堂之上,当众提出这下流的要求,这简直让她生不如死般痛苦。
清妍的眼里噙着泪光,那泪光里都是对少卿的深情厚义,对云浩的错爱感激,盈盈中,她深深一叩首,“谢主隆恩!”
云浩与少卿走出大牢,迎面碰上急急赶来的语彤,“清妍呢?”云浩问道。他只知道是清妍求情才救出他们的,只是不知这个中原委。
语彤神情悲切之极,“清妍她,她被皇帝召进宫里去了……”
“啊……”云浩只觉得天旋地转,片刻才回过神来,“为什么!是谁把她送给皇帝的!”
少卿也震惊痛心,“是什么人会把她带到皇帝面前,人人皆知那皇帝本来就是好色荒,任何女子都不放过,何况是清妍!”
语彤略带着哭腔喊道,“是清妍父亲的故友啊,我们怎么知道他会把清妍带上朝堂,这真的叫人难以置信啊!”
少卿眼神里都是悲愤之色,“我明白了,是许文翰,又是他。他现在可以只手遮天,连皇帝都对他言听计从,收买一个官员,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云浩握紧了拳头,“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腾逸与展鸿也赶了过来,几人一齐拉住云浩,少卿道:“先回去,咱们赶紧先想法子救清妍!”
云浩伤心欲绝地点点头。
清妍恍恍惚惚行走在路上,费尽口舌才得以恩准回去休整一日,明日便要进宫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迎接少卿云浩出狱,因为她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回唯贤堂要了一辆马车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黄昏后,清淼阁里,芳玉见到了神情憔悴的清妍,“小姐,你回来了,你不舒服么?紫心,快去给小姐叫大夫。”
清妍摆摆手,“不用了,我没事。芳玉,我有一事相托,还希望你能帮我办到。”
“小姐请说,奴婢一定办好。”芳玉担心地看着神色落寞的清妍。
“帮我把清淼阁卖掉吧,其中的一成,你和紫心留着,去过些好生活。余下的九成,烦劳你带回给兴王府的两位侯爷,他们现在急需用钱。记得了。”
“小姐……”芳玉和紫心听着她的嘱托,隐隐地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你要去哪里了?”
清妍戚戚一笑,“两个傻丫头,我命好被皇上看中了,要接进宫中去享福呢。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芳玉与紫心面面相觑。清妍拿出房契地契之后,再没有多说什么话,坐上马车,消失在茫茫暮色里。
云浩少卿一直在唯贤堂里等待着,华灯初上时,却只等来空空的马车,车夫说,清妍去了清淼阁回来后,就在路边下了车,不知所踪了。
语彤面色苍白道:“清妍会不会有事?她能去哪里?明天就要进宫了么?”
少卿安慰道:“别着急,我们所有的人都分头出去找找。”
深秋的寒风冷冷吹着,吹疼了清妍几乎快要僵硬的手指。这手指正在琴上飞快地舞动。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千言万语,只想给最亲的人诉说,语彤、少卿、云浩。我已经在说了,你们可曾听到?
我不再回唯贤堂了,当我走进皇宫时,我就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明天,我会安安静静地入宫,让少卿与云浩可以放心地留在堂中,然后,我会安安静静地死去,用一种谁也不了解的死法,让皇帝无法为难你们。
别了语彤,原谅我没有来见你最后一面,我不想看见你的泪水,你总是像个孩子一样那么爱哭,让我心疼;别了少卿,我今生的挚爱,虽然无缘与你携手,但我从不后悔,因为我深爱过;别了云浩,我知道欠了你很多很多,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给你更多的深情厚义……
夜很安详,琴音与夜色溶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夜的声音,还是琴的声音。
刘晟看着眼前如花的美人,喜不自胜,命人侍候着进入后宫,等待他的恩宠。
清妍悄悄来到了冷宫,这里长年都住着一群白头宫女,有守了一辈子也没有见着皇帝的,有被宠幸了一两次就弃之如敝履的,有哭的,也有笑的。
清妍静静走到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面前,她应该才三十来岁吧,可是寂寞的岁月已经把她摧残得老态毕现。
“我要做皇后!我要做皇太后!你们全都要死,我不做昭仪,我不是黄昭仪,我是皇后!”她尖叫道。
清妍冷冷地站在她身边,黄昭仪这个名字很耳熟,仿佛听谁提起过,算了,不理也罢。
她走过去,解开捆着她的绳子,“跟我来。”她轻声道。
两条瘦削的身影,一个安静,一个颠狂,来到了后宫里。
巨大的铜镜前,她指着里面那个年轻的面容说,这个就是皇后,杀了她,你就可以当皇后了。说完,她递给疯女人一把尖刀。
疯女人呵呵笑道:“哈哈,你当我是疯子啊,这个人就是你,皇后就是你啊!”
清妍赞许地点点头,“真聪明,杀了我,你就可以当皇后了,还不快点动手?”
疯女人眼睛闪着寒冷的光,和刀尖一样的寒冷,然后那把刀就深深刺进了清妍的胸口。
“我要当皇后了!我要当皇后了!”疯女人又跳又唱,几名宫人压也压不住,刘晟赶过来时,清妍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指着那女人道:“皇上,是她杀了臣妾,是她……”
刘晟怒目而视,拨出剑来,一剑结果了这个颠狂的女人,“快传太医,快传太医救美人!”他大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