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奶妈,我想和他一起看最后一场雪。”
真真乞求奶妈给她机会,外面仍在飘雪,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了,奶妈知道她是个倔强的女孩,真真披上披风戴上帽子,就去车站等车了,上了车真真找个位子坐下了,这时来了一位老奶奶一看就知道是个农民,一看那带着补丁且有点休闲的上衣就知道是捡来的,因为这件衣服和她的年龄大相径庭,那条裤子是如此肥胖,若按她的身段裁,至少可以省去一半的材料,还有那双漏着脚趾头的泥鞋。虽然皱纹爬满了那张枯黄的老脸,但从那干枯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间流露出来的一丝坚韧是很少见的,很多年轻人捏上了鼻子,不去看这个人,唯有从同龄人那里得到一点施舍的同情。真真把座位让给了她,自己一直站在车的门口。真真想她应该是个社工吧,那天他送她回来的时候,见到一群这样的人扛着铁锹,背着麻袋,跑着追一辆三轮车,估计是想搭车,他说:
“你看,他们的理想很简单,就是一个白面馒头。”
是啊,他们是身体累但心不累,过多的欲望让人们觉得活的很累,但有谁在面对金钱和权力的时候能真正放的开……
真真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这条街了,街道很清静,若是往常一定有人在这里讨价还价,这时过来一个农民,他在咒骂这该死的天气,这场雪让田里的庄稼全毁了,真真心里萌生出一种犯罪感,新华书店的门开着,真真进去了,比外面暖和多了,这些书全是新的,她在寻找她读过的那些书,找遍了整个书店也没有。她出来一个人走着,咳得她直不起腰,刚抬头就看到了他,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老了许多,从他身上再也找不到洒脱,只觉得他的手臂是沉甸甸的,仿佛他也是一个人在雪中漫步,脸上挂着幸福的笑,但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痛楚。真真摘了帽子站在那里,盼望他也能一眼认出她,开始他却像没看见他一样与她擦肩而过,继续朝前走,真真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但他仍没有回头,真真哭了,难过极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陌生人?相逢却不曾相见,更别提一句简单的问候……”
这时他回头了,对真真微笑,真真也笑了,真真听到:
“爸爸……”
回头是个小男孩,后面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体态臃肿,表情麻木,听说结了婚的女人多半都是这样。
她忽然想起当年的残酷对白:
“如果非要在小妹和陌生人之间做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后者,就像一块木头你开始就认定它是做茶几的料,可刚做到一半的时候,你觉得不合适,忽然间改变决定,改做成椅子,那么无论是尺寸还是外观都不尽人意,所以我们只能做陌生人。”
“我尊重你的选择。”
那年在姨妈家过年,在和姨妈包饺子时,姨妈问她有没有在学校谈恋爱,真真摇头,觉得很害羞。
“这么大一个姑娘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可是有个男生对我真的很好。”
“现在好男人不多了,该珍惜的时候就应该珍惜。”
真真羞红了脸。
“可是他家不是很富裕。”
“钱再多都是他父母挣的,也不是他的,只要他踏实能干就足够了。‘
“可这样他又没房子。”
“你以为买房子是一个人的事情,将来你两都毕业了,找到了工作,可以一起赚钱买房子。”
真真也想:
“他的确不是一个理想的情人或爱人,但他绝对是一个理想的丈夫。”
以及身边的所有人都为他讲话,是他们的话让她更想他吗?她有时候很迷茫,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知道姨妈的话让她更想他念他。本来过年真真不想回家,家里又没人,去姨妈家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想在外面找份工作,然而他一直劝她回家,还让他们宿舍人劝她,他说:
“放假了,整栋楼就你一个人,你又不怕了吗?”
是的,真真很胆小,她是学医的,实践课就是到解剖室,第一次去了,看到那一张张在生命最后留下的痛苦表情,心里萌生出一种孤独感,每天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表情,真真怕极了,想将来自己一定要死的幸福一点,逢到礼拜天宿舍就她一个人时,晚上睡觉从不熄灯。
“去我家过年吧,我爸妈过年不回家,我本打算去我姑姑家过年,可是如果你要去我家过年的话,我就回家过年。”
“那怎么行啊,你说你之所以每次回家都去姑姑家,是因为你家的床不够,那我去了岂不得睡梁头上,再说你有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那我岂不得跪在那里磕头磕一天起不来啊……”
“等等……我们家哪有那么多礼节,放心你不用磕头就能拿到红包。”
“哦,这笔生意看来挺划算的,不过我还是想凭自己的双手赚良心钱。”
“哦,这样啊,不过我姑姑家有个儿子,上初一,就一个孩子,所以我姑姑舍得在教育上投资,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表弟做家教。”
“是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多少钱?”
“对,家教是按小时算的,不过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恐怕我表弟受不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
情人节那天,真真盼了一天,但没有收到他的只字片语,虽然真真不喜欢玫瑰花,但对于一个对爱情抱有憧憬的少女来说这恰好是一个幻想的季节,从放假后真真就没有联系到他,想他也该买一个手机了吧,真真实在等不及了,晚上躺在被窝里,发信息问他室友他怎么样了,已经很晚了真真打电话过去,可没说几句话,他就匆匆忙忙地挂断了,没过几天真真再打电话时,他室友说:
“他刚办了一张新卡,你看看能否打的通。”
真真是第一打电话给他的人,真真以为这样会有更多联系,没想到却是从此不再联系。
真真发短信说:
“我妈同意我们谈恋爱。”
她迫不及待的想把这句话告诉他,以为他会惊喜,他不相信,说她在开玩笑,她是真心的,她不知道一个女人要怎样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爱情,而她也从不顾虑这些,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只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发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他一直没有回短信,真真一直等到午夜两点,他回信息说: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妹看待。”
真真哭了,她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就连世界也是空白的,孤单极了。
“如果你不爱我,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这个人从小就善良,对谁都好。”
又过了很久他说:
“其实我们做朋友不是一样很好吗?‘
“其实真正的朋友就是一对恋人,而普通朋友一年只联系一两次,又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看来你只有做小妹的缘分了。”
“我绝不做小妹,永远都不会,如果要在小妹和陌生人之间做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后者。”
真真想:
为什么你要那么固执,其实你把我当成什么与我把你当成什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难道做小妹就可以割断那份爱恋和思念?或许当将来某一天偶然想到你的时候还可以给我留一份想象的空间。
真真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远去,自己也只能选择默默地离去,在公交车上她看到一个和他穿一样工作服的人,让她记起那次。他总是很忙,看到别人出去放风筝,她也想和他一起放风筝,或躺在草坪上两个人听一首曲子。她决定去公司找他,她记住了他上下班的时间,由于是实习,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真真带着表姐早早地到了一个挂着他们生产的一种车的商标的厂,因为他以前说过他就在合肥学院附近的厂上班,他们也在车上恰好看到一个穿着和他们一样工作服的人,所以和他一起下了车。她没有提前告诉他要去,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刚想进门就被门卫拦住了。
“我哥哥在这里实习,我妈让我来看看他。”
门卫冷笑道:
“非场内员工不得入内,厂里有上万人,你到哪里去找,你知道他在哪个部门,哪个车间?”
他们摇摇头。
“还是在门口等吧。”
他然后小声嘀咕一句:
“到这里来都是看男朋友的,哪有妹妹看哥哥的。”
真真没有和他争辩,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表姐让她打电话给他,可是她不想,因为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如果被逮住了肯定会挨训的。表姐抢过电话,拨通但没人接,将近下班的时候他打过来了,他们告诉他在他们厂大门口,他让他们到合肥学院门口等他,可是这离那个学校门口还有好远,况且也没有车路过这里。他们仍在那里等,等到他们下班,他打电话问他们在哪儿,他们告诉他在大门口,他让他们马上前往食堂他们闯进去了,可门口离厂里的食堂也挺远的,他们走的很快,看到很多人往一个方向去,猜想肯定是食堂,真真想他可能就在食堂门口等他们,也可能就潜伏在附近趁她不注意时像魔法师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给她一个惊喜,到食堂了,里面有很多人在用餐,他打电话过来说:
“你们到食堂了吗?”
“到了就在食堂门口。”
“食堂大吗?“
“差不多大吧,但比起我们学校的就小多了。”
“你们现在到食堂北门。”
“我非常确定,我现在就在食堂北门,因为食堂就一个门。”
真真向四处望望以为他们就在北门。
“你走错了,我们根本不在一个厂。”
他以为打过电话后,他们就应该去了学校对面的厂,可他们根本就没去。
“啊?你怎么不搞清就瞎指挥,一打电话就让我们前往食堂。”
真真挂上电话就拉着表姐跑,还没走一半距离他又打电话问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我们还没到大门口,我说了大门口离食堂挺远的。”
“你们回去吧,我马上又要上班了,你们来干嘛?”
“我来参观一下你们厂也不行吗?”
“行,有时间我会带你慢慢参观,我做导游,行吧……”
还没说完电话信号不好就听不到了,真真挂上了电话,他们跑到大门口问门卫是否有个发动机厂,门卫点点头指着前方说:
“直走,穿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真真一看表还有十多分钟他又要上班了,她在前面大跑,表姐在后面小跑,快到第一个红绿灯前了,真真看看表对表姐说:
“快点儿,表姐,我们还来得及。”
真真跑跑停停等她,她穿了一双高跟鞋一瘸一拐的,看上去已经很累了,有气无力地说:
“别等我了,你先走吧,或许你们还能见上一面!”
真真有点哭笑不得。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送丈夫上战场啊。”
真真又打电话给他,已经关机了,他不想让真真再折腾了,看看表,还有几分钟就要上班了。
“让他安心上班吧。”
真真想。于是回去搀表姐,她的脚已经磨出一个大血泡好几天都没下去。表姐很气愤地说: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你在一起了,我告诉你无论以后去哪儿,都要先和别人讲好,什么惊喜,纯是折腾自己。”
晚上真真打电话给他,给他讲今天的一幕,尤其是表姐那句如台词般经典的话,他沉默了很久说:
“你觉得这样很好吗?”
“我觉得今天过得很快乐啊,还有啊,我问门卫了,他说你们的工作累且不说,还很危险。”
“不过,我的工作还好。”
“是吗,每天都让你工作那么久,我每天都诅咒那个老板,为你祈祷。”
“这和老板没关系,是我自愿的,我也可以整天躺在床上睡懒觉,可是我什么东西也学不到,我说过了,这是我的命,我得任命。”
“可是命运是自己主宰的,是可以改变的,有些人活到25岁就死了,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理想和追求了,可是有些人却永远年轻,因为梦想让他们变得更加卓越。”
“我早已经死了,我没有了理想,我毕业以后也只能回去种地,可你不一样,你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女孩子,应该嫁一个好男人,成就一番事业。”
真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拯救一个正在死去的灵魂,以往她会像一个哲学家说一大堆道理,而今她也坐在椅子上全身都软绵绵的,感觉空空的。因为她的梦想也就像雾里看花若隐若现,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头咆哮的狮子,激情高涨,有时候却像街头拐角处一只昏睡的流浪狗,迷茫极了。
真真提前下车了,去了他们大学时经常走的那条街,那往事一幕幕又展现在她的眼前,这家餐馆的生意仍是那么红火,但老板这次没有招呼她,她想可能是因为她一个人来的吧。那年一起过元旦,真真从学校带的菜,还带了两瓶葡萄酒,他们没有先去吃饭,他带她又去逛超市去了,因为那里面比较暖和,装了空调。他们平常也喜欢去,要不就去网吧,这次真真答应陪他逛一次超市,他回去说向他同学借优惠券,但出来时他们什么也没买,路上接二连三地碰到他同学,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他们,真真有些害羞了,问他:
“这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
“我安排的?他们出来吃午饭也是我安排的?”
这里卖很多餐具,茶具,古典的,现代的……每一样真真都想试试感觉,他说:
“一看你像个家庭主妇,来到这里就摸锅碗瓢勺。”
“怎么了,做家庭主妇也很有学问的,不是让他们觉得家里少了我就少了一顿饭而已,而是让他们觉得少了我,他们的地球就不转了,没了我真的活不下去。”
他笑了,他们换个方向。
“看,现在你又观柴米油盐了。”
真真不想理他,也觉得挺无聊的,可这里就是卖这些的,她用手指一个一个地点那些物品,像小孩在学数数,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小心点倒了一袋米,真真吓的赶快去扶,还好没摔在地上,看看四周没别的人看到,拍拍胸口一场虚惊,他倒好笑他说:
“让你有暴力倾向?”
“那边是什么?”
真真过去。
“哇,全是葡萄酒,美国,法国,意大利,英国,澳大利亚……咦,外国人也喜欢葡萄酒?”
“你以为就你自己喜欢喝葡萄酒!”
其实葡萄和葡萄酒在西方国家是爱情的象征,情人之间喝酒,首选葡萄酒。他们又到了卖菜专区,他到像一个解说员。
“这是龙虾,这是泥鳅,这是……”
真真指着一盒用保鲜盒包装好的像琵琶一样肉呼呼的东西大吃一惊道:
“这龙虾长的也太大了吧?”
“这是鸡腿。”
真真羞得不敢抬头只说:
“我们走吧!”
然后他们往回走,她又一次摸那些餐具茶具,幻想一个丰盛的晚会或烛光晚餐用上这些,不知道要浪漫多少……
“咦,出口不再这里?”
“这是入口。”
“你刚才怎么不说,故意耍我。”
“你见过哪个大超市的出口和入口设在一个地方。”
不过真真觉得挺幸福的,虽然他没钱带她去动物园,不过来菜市场看一看小乌龟也别有一番浪漫的滋味。他们去吃饭,在餐桌上她为他夹菜,斟酒他不喝。
“没关系,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真真最喜欢喝葡萄酒,她总觉得杯子不干净,也不好意思喊老板拿去重洗,她像一个调皮的小孩,把醋倒进去,说: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醋是可以消毒的。”
在她的强逼之下,他喝了一口然后假装品酒大师很认真地说:
“有一种怪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
真真很吃惊,自己喝了一杯下去也没觉出什么怪怪的味道。
“福尔马林的味道。”
“讨厌!”
真真告诉他自从上了解剖课,她变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总感觉学校的肉包有种怪怪的味道,每次打开宿舍的衣橱也觉得有种怪怪的味道——福尔马林的味道。
真真夹菜给他说:
“你把这些统统吃了,要不丢了太可惜了,我的胃已经装满了。”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送丈夫上战场。”
真真很好奇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而且脸也红了,真真还以为他感动的痛哭流涕呢。
“我不吃凉菜,别夹了。”
“为什么?”
“我胃不好。”
“我也有胃病。”
“那你还吃凉的,就是对你丈夫不负责任。”
“啊?”
真真觉得很纳闷,他今天吃饭干嘛老提‘丈夫’这两个字。
“你对你爸妈,对你自己不负责任。”
真真想他今天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不胜酒量,一杯葡萄酒就把他灌得晕头转向了?
“你说你将来是医生,难道你就这样强迫你的病人吃药打针,和吃饭吗?”
“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很温柔的,我即使这样做也是为他们好啊。”
饭后他来到卖花生的地方要买花生给她,真真不要,他故意先尝一个说:
“喂,小姐,这花生是咸的,要买吗?”
“不要,甜的也不要。”
但他还是买了,因为那次登山时他买了,当时也没吃,回到宿舍他们尝了后说是咸的,很好吃,真真尝一个果真如此,于是她打电话表扬了他。平时他们吃的花生都是原味的。他不想让她走就带她去玩台球,真真那次受伤后她同桌也是带她玩台球,哄她开心,一时间触景生情,但他给她的幸福远远地超过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