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骤然冷起来,而这个城市里的H1N1却还是在四处泛滥,每日都会在腾讯新闻上看到新增病例以及死亡人数,感染者大多为孕妇,由此孕妇被定为高危人群,弄得办公室里隔壁部门怀孕的姑娘终日神色紧张。
然而未等其他人赶上,我便先出现在了医院发烧门诊的观察室里,量体温、验血、检查喉咙。豆豆在一旁戴着口罩连忙问医生:“没事吧?”医生说:“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现在的病例,我们百分之八十都是按甲流治疗,以防万一。”说完开了些药给我,告诉我若是两三天内不见好,速去医院复查。
回来的时候,我跟豆豆一路没说话,因为我着实没力气。豆豆说扶我上车的时候,感觉我整个身体都在抖。
就这样吃药、睡觉,醒了继续吃药,再睡,昏昏沉沉睡了三天。其间豆豆不时进来帮我量体温,问我是否想要吃什么,然而我确实没胃口。
说实话,这三天时间里,我并非完全睡着。当然,也不是完全清醒。我反反复复做梦,梦到我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梦到人,梦到动物,梦到我没去过的地方。我梦到沈安年,醒来时恍恍惚惚,再睡,再梦到别人,梦里的情景大多不记得。
母亲打电话来时,我尽力调整好声音,却还是被听出来。她忙在那边打听,问我是否去看了医生,是否治疗等等,我说:“去看过了,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医生说过几天就好。”她又嘱咐我多请几日假休息,多喝水,千万别着凉,出门一定多穿衣服戴口罩之类,我一一答应,放下电话后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我竟突然想起来自己上高中时交过的一个笔友。那时候网络还没有这般盛行,资讯也没有这样发达,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些念旧得落后的人,就连现在,我也照样喜欢白纸黑字,因为那是来自物质的一种质感,很真实。
当时那个男生好像是一所高校的大学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外国语学院的。我记得那个男生字迹隽秀,看上去工整有力度,相比之下,我的字迹显得非常稚嫩,好像出自孩童之手,为此我在书信里几次自嘲觉得汗颜。
那时他跟我说大学里的生活,以及周遭好玩的人和事,现在回想起来,已然全不记得。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我曾经写了一首五百行的诗给他,确切点说是我写了一首五百行的诗,然后在一次回信里,抄给他一份。诗的内容而今也已不记得,大概就是青春期的茫然伤感之类,现在想来真是让人尴尬。
而也许正是由于这首诗的原因,让那个男生突然冲动地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但他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个电话结束了我与他之间长久以来的书信往来,因为他的普通话不好,带了严重的地方口音。就为这个,我之后再没回过他一封信,他再打电话到寝室找我,我都让同寝室的女生说我不在。
由此可见,当初的苏小绿是一个多么矫情又挑剔的姑娘。
我把这件事情讲给豆豆听的时候,我以为她同样会觉得那时的我有多幼稚,但没想到她一本正经地反问我:“小绿,你是否想过到底为什么没有跟沈安年在一起,而同样,你也没有跟其他人在一起?”我摇头,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然而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我觉得因为彼此缘分不够。
豆豆说:“因为你对别人的感情太儿戏了,同样,对待自己的感情也不负责任。”豆豆的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怎么可能对别人的感情太儿戏了,每一场恋爱我都在用尽所有力气去谈,哪怕是江水木,哪怕我不爱他,甚至一点喜欢也无,我都善待他,努力做好每件事情。豆豆说:“这便是了,对于一件你自己根本都不肯定的事情,甚至你都认为是错误的事情,你还要去做,你认为结果会是好的么?不过是误人误己罢了。”
豆豆的一席话让我结舌,我想反驳她,想告诉她每一段感情我都尽我所能去付出,都是真心,但我还是把话吞了回来,因为着实没有这样说的底气。豆豆说的是对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其实就是在找别扭。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别人在为难我,而是我在为难别人。
在沈安年不能给我一个安定的保障的时候,我要保障;在沈安年可以给我一个保障的时候,我匆匆逃掉。在良佑诚心诚意想照顾我的时候,我回避;而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还是会主动向良佑投靠。
豆豆说:“小绿,你真的是太任性了。”是这样么?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自己很懂事,为什么没有人这样告诉过我。“他们不说,由着你去任性,尊重你、纵容你,因为他们爱你。”豆豆说,“苏小绿,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因为肯真心对你好的人那么多,无论你怎么折腾,都会有人甘愿在你身后为你收拾烂摊子,虽然未必会持久。然而就连这样的一个人,我都从没遇到过。不是谁比谁现实,而是,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好事,不相干的人,人家为什么要善待你?而你苏小绿却遇到那么多。”
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时,豆豆却湿了眼睛,这小妞不搭调的情绪着实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豆豆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不说,我也不便问,只好由着她。我始终相信朋友之间可以忠肝义胆,哪怕是女孩子也是一样,但我更清楚,朋友之间也是有隔阂的,哪怕再亲密,你都不能代替对方去经历一些事情。
那晚,豆豆挤在我的床上和我一起睡,我们聊到很晚,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说:“美嘉她们跟你说过,说我这个人在感情上很现实,是吧?我都知道。可现实有什么错呢?现实未必是件好事,但却绝不会是坏事。不是每个人生来就这么现实的,每个人都天真过,尤其是女人。可以一直天真下去的人,其实很幸运。小绿,你知道吗?你就是这种幸运的人。尽管你的故事未必如愿,你也失去那么多,但当我看到你对感情还是那么执著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变得现实一点,像我们这般市侩一点,不是因为谁比谁生性善良,而是,你得到的要比你失去的多。而我们看似没有损失什么,事实上,也从未得到过。”
那一晚的豆豆,让我觉得是新鲜而陌生的,与之前我印象里的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截然不同,她原来可以用这样悠长又带些哀叹的语气说话,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要么很大声,要么很愤怒。
也许,我们对于身边的人都了解得太少了。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家人。其实每个人都很孤独,都有自己隐蔽的心思,都有不能说的秘密。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突然想哭,但终究没有。只是替豆豆拉了拉肩上的被子,拍了拍她的头说:“傻姑娘,早点睡吧。相信我,大家都会幸福的。”
那夜之后,此类的对话,我与豆豆之间再未说过。然而从那天起,之后的我们对待生活好像都变了一种态度,比之前积极了些,也不再怨天尤人,因为我们明白,我们能改变的事情着实太少,唯一可行的便是放低自己的姿态,让自己慢慢平和地去融入和接纳周遭的生活。
因为手头工作调配,着实忙了起来,每日早出晚归,最开始下班的时候天还依稀有些亮光,到后来完全是这个城市夜景里的繁华,偶尔从公司大楼出来,会看到头顶上有一弯银白的新月,带着些许清冷,却能让人内心安静。
我没想到时隔半年多,李静竟然在网上找到我,不过闲话几句,最后主题还是落到钟犁身上,她说钟犁已于上个月订婚,我说:“那是好事。”她又说最近那个女孩住院,钟犁在医院陪护了两个月,几乎寸步不离。我说:“挺好的男人,也难为他了。”隔了半晌,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看过之后让我哭笑不得。
李静说:“放心,之后还会有更好的男人的。”这句话,我真不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我,可是,她完全没有来安慰我的必要,因为我本身就不需要被安慰,这事情压根跟我没关系不是么?我想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允许它属于别人,这是年少时的专横和轻狂,而在经历一些世事之后,你知道所有你能够得来的都来之不易,理应感激,哪里有资格去讨要太多。
但对于钟犁订婚的事情,我还是多少有些失落,因为他没有告诉我。不过想来也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是他之前喜欢过的女人,如果他来告诉我现在跟其他女孩子订婚了,我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失落,会不会多心?他没必要来跟我炫耀这些。所以,我感激钟犁的用心,我也能猜出他的尴尬,毕竟当初是他说会一直照顾我的。然而这种尴尬大可不必,因为我们都已成年,我们都深知现实比爱情来得凶猛得多,我们更相信生活远远超于相信爱。但这些,无论是我还是钟犁,都无法开口挑明。所以,也许到底我们做不了很好的朋友,这是男女之间有过感情的人最难绕开的事情。无论是坚持还是放弃,都会有些尴尬。
也许不是对某个人的尴尬,而是对爱情的尴尬。
我没有与李静纠缠,我甚至有些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毕竟钟犁是她求而不得的,原以为在我走后,她会有机会,但没想到钟犁还是即将迎娶其他人,而不是一直把心思花在他身上的李静。我想劝劝李静,但打了两行字又删了下去,不是热络的朋友,多说两句安慰的话也会被认为别有用意,何苦呢?
后来,在下班关掉电脑之前,我把李静的头像从MSN里拖黑,原因很简单,我已不是热血青年,不再喜欢给自己找任何麻烦,也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心思。
当我想到这点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冷血。当然,也觉得有些酷。
安妮宝贝说,往往深情的人总是带给别人和自己更多的伤害,不是么?在我渐渐长大成熟起来后,我开始相信,她说的这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