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冬天让人更需索温暖,所以,恋爱的人会更多,大家都想给自己找一方归宿,而不是像道路两旁的树木一样,看上去孤零零的。
沈柚打电话来时,我正下楼去吃午饭。她说她要去南方那座城市,见那个女生一面。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问她:“你想好了么?”
她说:“想好了。”
“然后呢?”
“然后我回来啊,继续我的生活。再然后,也许我们还会再见,也许再不见。总之,一切随缘吧。”
我说:“也好,你想清楚了就好。”
在我快收线的时候,沈柚加了一句:“小绿,只有跟她在一起时,我才心安。”
我说:“我能理解。”
沈柚说:“谢谢你。”
头顶的天空被干枯的枝丫割裂开,看上去透明干净,这是我喜欢北方的冬天的一个重要原因。那种清晰、倔犟又安静的孤独。诗人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
而爱情始终是个谜,它不在我们的掌握和预料之中。唯能给我们答案的只有时间,或者,连时间也不能。
圣诞节前夕,我在忙着加班,而豆豆在忙着紧锣密鼓地恋爱。
但这显然不是一段让人满怀信心的恋情,果然,两人在交往不到一个月后分手。尽管个中也有一些甜蜜和温暖,但把爱情放到现实里来反复推敲,到底显得太过单薄。
那个男人长豆豆十五岁,之前交往过两个女人,没有结过婚。这是豆豆转述给我的关于那个男人的情况。我说:“他既无残疾又非窘迫,也不至于事业发达到无暇恋爱,那么他为何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豆豆说:“可他看上去,各方面都很好。”我说:“那就走着瞧吧。”
结果真的不出所料,豆豆把随身背的皮包狠狠摔在沙发上说:“太气人了,就没见过这样的,他以为他是谁啊!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么?竟然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地跟我说我们之间要爱情肯定是没有的,但他会对我好!靠,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我稀罕他来垂青我么?”我在一旁看着暴跳如雷的豆豆,心想这段短暂恋情想必已经到头了。
我们需索爱情,贪图温暖,可在此的前提是,我们都有自己的骄傲。我们渴望爱和被爱,投桃报李,但谢绝与情感无关的交易。我们期待的经典对白绝不是女人们说“谢谢”,男人们答“不客气”。至少,其中得有一句是发自真心的“我爱你”。
我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发呆,一个人埋单、逛街、看电影。
我去蜂巢剧场看《犀牛》的那天,刚好赶上大雪,飘飘洒洒下了一天。出门的时候,雪已经没了鞋面,我以为这样到场的人就会少些,然而却还是很多。让我颇为留意的,是其中一对看上去已经有六十岁上下年纪的老夫妇。
这是一部年轻人的戏,这是一部充满热情的戏,这是关于一个年轻人理想和尊严的戏。在作品的后记里,编剧这样说。所以我坐在昏暗的光线里,打量微光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们戏谑、愤怒、渴望、张狂、热情、绝望到沉默。
开场时“马路”说:“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我坐在座位上,心底反复默念着第一句。是,黄昏也是我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街上光影绰绰,一切都看不分明,我总在那样的时间里幻想前面某个路口有人面带微笑地等我。然后我们轻轻牵手,向同一个方向走去,如同路上所有的外乡人一般,我们彼此在这偌大的城市中相濡以沫静好度日。
女主角的声音里听不出悲伤或愤怒的味道,有点太过直白。即便她的身体摇摆得厉害,但声音里还是听不出悲喜。一群人争相出现时,场下的观众爆发出阵阵笑声,让我瞬间觉得眩晕。
演到第十九场的时候,突然有保安冲进来说楼下着火了,于是整个剧场一下子乱作一团。观众纷纷离席早没了秩序,我把目光锁在舞台中央的“马路”身上,他站在水里,还站在他的戏里。戏里的他在试图解救自己绝望的爱情,戏外的人们却在仓皇逃生。
我终于没办法再坐下去,与众人踉踉跄跄着出来。其实火并没有着起来,只是楼下的KTV有个包间起火了而已,大家虚惊了一场。外面的雪仍在冰冷地扑簌而落,大街上的行人甚少。我在地铁口处买了一只烤红薯用来暖手。
夜里十点多的地铁上乘客已少了大半,我捧着烤红薯坐在位置上埋下头来。车身在隧道里疾驶的声音刷刷地响,我偎在自己的玫红色围巾里流下泪来。
因为我想到了沈安年。
想到沈安年爱吃烤红薯。
想到曾经我也对沈安年说过,无论有一天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许撇下我,也不准让我离开他。
想到在某一年的冬天里,在那座小城的“湘岛”宾馆,隔壁房间的被子着了起来,沈安年怕我被浓烟呛到,一点一点将纸巾浸湿塞在门缝里。那时候我问他:“要是出不去了怎么办?”他到窗边遛了一下说:“没事儿,三层楼,跳下去应该没什么大事儿。”我说:“那我要是不想跳呢?”其实那时我明知没事只是逗他,却没想他坐到我身边把我紧紧揽在怀里说:“乖,小绿别怕。就算死,还有我陪着你!”
然而,我们都算漏了爱情其实要比性命柔软、脆薄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