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不太大的院子,院门已经残破,站在低矮的院墙前面,可以看见有些破落的窗棂,大概是常年累月无人居住的缘故,房子的屋檐上能看见喜鹊新衔的树枝,在往上,是些因为年久失修碎裂的泥瓦,透过泥瓦,能看见房子的顶梁裸露在空气中。房子是洛城很常见的泥瓦房,不大不小,三间房子足够师徒两个人住,天井里还有一张小小的石桌,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陈老头觉得这里只要拐两个弯,就是南北楼,买酒方便。
白忆安和陈老头这么多年,没去过这么小的地方,也没住过这么旧的房子,所以送走了南北楼徐掌柜之后,师徒两个人就守着一辆装满大包小包行李和满满旧书的车子,站在院门处发呆,房子很旧,需要翻修,屋子很破,需要打扫,但是很显然,这一对师徒很不擅长这个!
白忆安望着皱眉的陈老头道:师父,前面几家的房子都比这个好,你真的确定要住在这里?
陈老头好像也有些后悔,道:我哪里知道,那黑心的店家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白忆安道:那怎么办?店家已经走了,而且咱们唯一能卖钱的马已经抵了房租,总不好再牵回来吧!
陈老头道:怎么办,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我一把老骨头了,难道你还指望我上房修瓦?
白忆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开始卸车上的行李,这些行李都是今早新买的,本想着找到的房子只要稍稍打扫就可以住,哪里想到会是这么个地方。
陈老头伸了一下懒腰,刚准备再训斥白忆安几句,忽然听见有人说,这孩子命真不好,摊上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爹!陈老头的眉毛一下子竖起老高,双手叉腰四处张望,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不过当他看见隔壁院子里走出来的女子时,立马像是耗子见了猫,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女子姓张,洛城的孩子们都习惯叫她张婶儿,张婶是个寡妇,以前有个儿子,不过有一年年幼的儿子去烟波湖抓鱼的时候淹死了,所以这么多年,张婶一直都是一个人,张婶在洛城这个小镇的人缘很好,热心肠,几乎谁家的事情她都会帮忙,就是嘴不好,尤其是对付那些好吃懒做的男人!
陈老头没发脾气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张婶是个女人,这么多年他不知道逛过多少花楼,见过多少女人,他不发脾气的原因是张婶手里拿着扫帚和鸡毛掸子,这些东西都是打扫房子用的,陈老头再刻薄不讲道理,但也不傻,所以他很识趣的闭了嘴!
张婶边走边说,我姓张,镇子上的人都喊我张婶。昨天徐掌柜就来过,说是咱这小镇新来了一户人家,十有八九会住在我这隔壁,让我今儿有空的时候留意着点,好帮忙收拾收拾。她说话的时候,看着白忆安,理都没理旁边的陈老头。
张婶看了看满满一车的行李和书,道:真难为你这孩子了,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哪里像能干这些粗活的人。你先等等,咱这四邻八舍的邻居都知道你们要来,修房砌瓦的事,马四兄弟最在行。
张婶的话还没有说,马记杂货铺的掌柜就带着街坊们来了,有人手里拿着泥坂,有人手里拿着铁锯,还没等白忆安从张婶那一番话中回过神,这些人已经进院开始忙活。所谓的民风淳朴,大抵就是这样。
张婶網着衣袖,一只手拉着白忆安,另一只手拿着鸡毛掸子指挥着房上的街坊,在某一刻,白忆安忽然觉得很恍惚,他自小就是孤儿,陈老头抚养他长大,记事的时候身边就一个老头和一堆书,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张婶这样的女人,也没来没有经历过修转砌瓦这样的家常事,或者说,这么多年,他的家,就是那辆装满两个人所有东西的马车,又或者说,他从未有过家,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客栈不是家,那里可以落脚,可以吃饭睡觉,但终究只是一个地方。
白忆安目光越过那些忙碌的街坊,仔细打量这个院子,他见过很多院子,也住过很多院子,但这个院子,在他心里慢慢的扎根,最后温暖起来,越来越温暖,驱散了初春还有些微寒的风,迎着阳光,他笑了起来,笑的很灿烂。
张婶不知道白忆安这个时候在想什么,街坊邻居们也不知道白忆安在想什么,因为他们很忙,忙着给新来的邻居修葺房子。陈老头或许知道白忆安在想什么,他有些恶作剧的拍了白忆安脑袋一下,道:一天傻乎乎的就知道做梦,还不快去徐掌柜那买些酒来?
张婶扭过头瞪了一眼陈老头,陈老头低声道:这么多邻居帮咱们修房子,快去买些酒菜,晚上就在这吃了,快去。
白忆安恍然,一溜小跑出了院子,陈老头望着张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暮晚十分,又来了些街坊,送了好多过日子用的东西,白忆安没有拒绝都一一收下,本来就满满的一车东西又堆了很大的一堆,张婶没有走,帮着打扫屋子,白忆安几次想进去帮忙都被轰了出来,陈老头抱着酒坛子在院子里看着红脸的白忆安咯咯笑,几番折腾之后,白忆安终于把那些行李和书摆好,翻修的房子还有些新泥的味道,不过在初春的时候闻起来,别有一番滋味,陈老头依旧抱着酒坛子,坐在天井的小石桌上喝酒,眉眼低垂,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那些书依陈老头的吩咐,白忆安都摆在客厅的书架上,满满的一墙都是些略显破旧的书,用陈老头的话说,这些书就是将来白忆安的门面,万一哪天有媒婆上门说亲,看咱家也是书香门第。白忆安根本没有时间消化陈老头的话,一面把那些书整理分类,一面对照。
师徒俩随身带的东西除了这些书之外,还有一方罗盘和一把剑,罗盘很小很精致,在白忆安和陈老头生活窘迫的时候,陈老头会拿着罗盘到街上给人算命,说来奇怪,每次陈老头回来都会赚很多银子,不过那些银子大多都被他拿去花楼喝酒找姑娘。
那是一把有些古旧的剑,剑柄上的花纹有些斑驳,看起来年月很久远。据陈老头说,这把剑是白忆安的,当年捡到他的时候,这把剑就在,但陈老头从来都不让白忆安碰这把剑,他自己也没有用过,白忆安知道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叮当的风铃声又有节奏的飘进耳朵,晚风轻拂,有些尘土随风而起,陈老头轻轻咳嗽两声,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坛子,道:傻小子,这院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白忆安道:少什么?
陈老头道:应该有些树!
白忆安道:师父你就别这么挑剔了,这里又不是江南郡,哪里有那么多树!
陈老头道:你懂个屁,没有树,等天暖了,到处是尘土,落得满身都是,衣服脏了,你洗?
白忆安无语,他本来想说,就算没刮风的时候,师父你的衣服好像也没怎么洗过,但是他觉得这样说,陈老头一定又会反唇相讥,说他懒云云,索性不说话。
陈老头又道:院子里有树,也长长生气!
白忆安道:你看隔壁张婶家的院子里,不是也没树吗?
陈老头道:放屁,他家要是有树,男人能死光?陈老头似乎觉得这话说的稍显过分,仰起头看一眼隔壁,张婶没在院子里,又接着道:明天你去镇北采些树苗回来,记得多采些!
白忆安道:师父,你不是开玩笑吧?
陈老头道:我开你个大头鬼,懒骨头,明天一早就去!
陈老头哼着小调,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一轮明月高高的升起,远处西山寺响起晚课的钟声,钟声过后,伴着叮当的风铃,依稀可以听见淙淙的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