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酒的人,醉的快,往往醒的也快,白忆安并不嗜酒,也很不容易醉,但他依然醒的很快。天刚蒙蒙亮,耳畔依稀还有风铃和打铁混合的特别韵律,陈老头很好酒,所以他醒的比白忆安要更早,桌子上的蜡烛还没有熄灭,已经快要烧完的蜡烛,摇曳着淡淡的烛火,桌子上是散落着一叠宣纸,纸上的墨迹还没有干透。那是一些图画,陈老头除了嗜酒之外,还有很多优点,比如他会画很多图,兵器、器皿、房子甚至还有白忆安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机关图,陈老头都会画,可能是这些年带着白忆安的缘故,那些图渐渐的少了,只是在特别的时候,比如陈老头半梦半醒的时候,会把白忆安拉在身边,告诉他这些都是什么图,什么是兵器图谱,什么是炼丹炼药的器皿,什么是藏着机关的房子,什么是可以用机关制造的傀儡以及动物,在白忆安的世界里,陈老头唯一的缺点就是邋遢,尽管陈老头嗜酒如命,但白忆安依然不觉得这是缺点。
每个人都有过往,每个人都会做梦,在白忆安幼小的内心深处,陈老头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唯有有故事的人,才会喝酒喝的那么疯狂,唯有有故事的人,喝酒喝的才会那么肆意,陈老头就是这样,他虽然很邋遢,衣服经常一穿就是数月,从来不洗,但这依然不影响陈老头很了不起这个事实。
陈老头低头看着桌上的那些图纸,淡淡的道:醒了就赶紧给老子起来,老子折腾了一宿,你却睡的和猪一样!
白忆安活动了一下关节,心里想着,昨晚上要不是你折腾的太晚,我哪里会醒的这么迟。每天早上陈老头的洗脸水以及早饭,都是白忆安备好,再拿过去,这些年已经习惯。
陈老头信手推开桌边的窗户,清晨的阳光刚好照进来,有风吹过,吹起桌上那些宣纸,发出哗哗的声音,白忆安把粥和咸菜一一摆好,道:师父,这里虽小,但是做的东西挺好吃的,我都尝过了,这粥和咸菜都不错,说完,也不理会站在窗边的陈老头,自顾自的打了一碗粥,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这么多年师徒两个人已经习惯,早起的时候,白忆安都会被骂几句,不管是起的比陈老头早,还是晚。
陈老头吃了一口咸菜,啧啧道:的确没想到,这鬼地方做的东西,还真不错。
白忆安道:师父,刚才我托店家帮我问,看这镇子上有没有人家要出租房子,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陈老头道:嗯,不错,不错,等下吃完,你再去给我整两坛酒上来,老子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的酒。还有,等下你跟我出去一趟。
白忆安道:东西我一早去了趟对面的杂货铺,已经买好了。
陈老头道:什么东西?
白忆安道:锅碗瓢盆,我还买了油盐酱醋以及被褥蜡烛等等
陈老头放下粥碗,道:你以为老子起个大早就是要跟你这小崽子去买过家家的东西?
白忆安道:以前不都是这样么?
陈老头道:那是以前,你长大了,以后这些事情你自己定夺。
白忆安道:那我们去做什么?
陈老头道:你应该有一把剑了,不然总看你拿树枝耍老子教你的那些剑法,要是让人知道了,老子怕别人笑话。
白忆安道:师父你不是说这世上已经没人认得你了么?
陈老头道:可是老子自己认得老子,你是老子的徒弟,不能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
白忆安道:前次在江南郡,路过泸州城的时候,我就想要一把剑,师父不是说不能随便什么杂七杂八的铁匠铸的剑都用,会影响修行吗?难道这个地方的铁匠,比泸州城的铁匠厉害。
陈老头捻了捻胡子,道:你懂个屁!
白忆安六岁的时候开始修行,陈老头先是扔了基本书给他,让他识字,本以为就算白忆安资质过人,也要等个三五年才能读完那几本书,没想到白忆安六岁的时候,便看完了那些书,并且能把那些书的内容倒背如流,用陈老头的话说就是,当时他差点以为白忆安是妖怪,因为那些书太过庞杂,天象地质,人文物理,包罗万象,没有人能够这么快就记住,但是白忆安记住了。之后,陈老头很负责任的又从书堆里挑了些书,这些书有的是修行练气的法门,有的是各家宗派武功的比较,还有的,是如何修身炼体。
白忆安第一次学剑,是八岁那年。那天陈老头喝了很多酒,没人知道这老头为什么这么高兴,去花楼玩了个通宵之后,一大早把白忆安从被窝里拉出来,开始教他学剑,没有剑谱,甚至没有炼气运功的法门,陈老头只是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半梦半醒的把剑法演示了一遍,白忆安的记性很好,所以之后的很多年,白忆安一直都在用树枝重复陈老头教他的那套剑法。
如果不是白忆安知道陈老头很了不起,他甚至可能觉得是陈老头喝多了酒还没醒,随意的挥动了几下树枝。因为这套剑法太过简单,从起手到收剑,只有七个套路,每个套路只有七招。
这是陈老头第一次很郑重的说,白忆安应该有一把剑,白忆安知道,师父早上起来一直到碰酒之前说的话,都很重要。所以吃完了饭,乖乖的拿着那些图纸,跟着陈老头出了客栈。
一壶茶,茶叶要三沏之后,过了冷水再泡,最好是西山的泉水,别糊弄我!陈老头扔了几枚铜钱给呆住了的店家淡淡的说道!
铁匠铺不大,只有两间屋子,门框和窗棂上挂着很多小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白忆安去过很多地方,自然也就见过很多铁匠,但是他第一次看见铁匠这样铸造。烧红的火炉前面端坐着一个老头,年纪和陈老头差不多,手里拿着茶碗,仔细的盯着炉子里正在烧制的器具。高大的火炉边上,是一个机械,是的,的确是机械,因为师父给自己的那本《天下杂记》里面就是这么称呼这种器械的,器械的一端是一柄大锤,抬起、落下,才会发出叮当的打击声,大锤的杆固定在一根更大的杆子上,杆子看不出材质,但很结实,因为每次大锤落下,看着不太粗的杆子都没有颤抖一下,杆子后面还是一根很长的杆子,连在一方磨盘上,每次磨盘转动,拉动杆子,杆子带动大锤抬起,落下。拉磨的是一头驴,一头木头打造而成的驴,《天下杂记》中记述的这种驴叫做木驴,是用极其巧妙的手法根据货物模拟制造的一种机关,它即没有生命,又有生命,它能发挥真正牲口的一切作用,但却永远也不用休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叫做凤凰山的地方可以造这种机械。
《天下杂记》中记载,京都皇城以及达官显贵多用之!也就是说,这是很多普通人没有见过的东西,但就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却在这个小小的铁匠铺,而且显得那样寻常!
陈老头敲着桌子,就像昨天在马车上初闻这种响声的时候一样,一下,两下,慢慢的和大锤落下的节奏重合在一起。白忆安听着这些声音,忽然觉得阳光好像更暖和了一般,懒洋洋的想睡觉,盯着炉火的老铁匠也听见了,他回过头,看着茶棚里的师徒二人,喝了一口茶!
店家已经照着陈老头的吩咐,泡好了茶,陈老头拿起茶碗,对着那个铁匠微微示意,浅浅的酌了一口。这是这么多年,白忆安第一次看见陈老头和花楼姑娘之外的人主动打招呼。
了不起!陈老头说了一句,他赞的当然不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