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白忆安不知道和师父住了多少家客栈,但从来没有一次,陈老头像今天这么开心。生活挑剔如陈老头,能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这么满足,实在是难得。从走进客栈的那一刻起,陈老头就没有说过话,尤其是当店家把酒搬上来以后,陈老头看都没看满桌子的菜一眼,抱起坛子开始喝酒,他喝的很仔细,就好像这酒是花楼的姑娘一般,一会便会变脸。
白忆安多少也继承了一些师父的生活秉性,对于食物和酒很挑剔,他喜欢吃干净清淡的食物,喜欢酒但却不像陈老头这么痴迷。白忆安要了四菜一汤,除了红油猪耳和酱焖牛肉之外,还有一盘炒竹笋,这是他小时候很喜欢吃的菜,记得当年他还很小的时候,师父带他去江南郡,吃过扬州城最驰名的清炒竹笋。汤是普通的汤,不过店家说这汤采的是西山的泉水,整个洛城都知道西山的泉水很好喝,那汤自然也很美味。
虽然比不上那些名郡大城的酒楼,不过白忆安认为,这样的地方能吃到合口味的菜已经很不容易,毕竟他和师父一样,很挑剔。
白忆安简单的了解了一下这个叫洛城的地方,洛城往东三百里,便是七海,他没去过七海,但是对七海很熟悉,因为当年师父很不负责任的丢给他的那几本书里,便有《山海杂记》,因此,白忆安不仅知道七海,还知道七海之上有岛,岛上有山,七海之外还有一个叫做瀛洲的地方,那里生活着和中州人一样肤色的人,只不过《山海杂记》的记述里,瀛洲人喜食生鱼,在他的世界观里,生的东西不干净,所以他不太喜欢,曾经有一次,陈老头想要出中州去七海,但是白忆安装作水土不服,整日躲在厕所,行程最终作罢。
在洛城老一辈人的传说里,镇外的烟波湖与七海相连,但是毕竟烟波湖与七海还有三百里的距离,所以大家也只当这是一个传说,不过说来奇怪,烟波湖里却又很多七海才有的鱼以及水生植物,可能也是这样,关于烟波湖与七海相连的传说,才能传的这么久远,白忆安知道,但凡传说,未必都是胡编乱造,大抵都是有些依据。
洛城西面是一座山,山并不高,站在洛城的中央甚至可以看见山顶的白雪,西山也就是白忆安师徒来时看见的那座山,山顶有雪,并有山泉,有很多山泉,山泉终年不冻,有溪流缓缓自山顶陡峭处流出,半山而成河。再往下,是一座叫西山寺的庙,庙里常年香火不断,洛城人民天性善良,越是善良的人,对信仰越是虔诚。
洛城城北有一道山林,官道穿林而过,出洛城三百里,便是东河郡,东河郡官府会派官员来洛城管理行政事务,但是自从七年前,不知道为什么,东河郡就再也没有官员来过这里,只是数月一次,东河郡会有商队经洛城去七海,沿途会有官府的随侍,来收整年的赋税。东河郡再向北不足千里,便是大明都城,《山海杂记》有记载,都城人口稠密,车水马龙,繁华似锦。
洛城向南三百里,便是江南郡,白忆安和师父便是从江南郡沿着官道而来!
几乎生活所需的店铺,这里都有,白忆安最感兴趣的便是那家能做出七色烟花的马记杂货铺,店家说七色的烟花以前他也没见过,他见过最漂亮的烟花便是小时候随父亲去东河郡参加远房亲戚的婚礼时看见的四色烟花,那时候四色烟花已经很了不起,七色烟花是最近这两年马记杂货铺才开始卖的,价格很便宜,所以洛城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这种烟花。
店家把最后的一盏灯笼挂好,屋子里除了白忆安师徒,也没有什么客人,便拿了一壶酒,与白忆安聊起来。
店家道:我们这个地方,除了东河郡的商队每几个月来一次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看你们的样子,好像是从江南郡那边过来的吧?
白忆安道:我和师傅在江南郡游历!白忆安和陈老头当然不是游历,他们在流浪,但是白忆安当然不会告诉店家,这可能是出于人对于自尊的本能。
店家道: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经商的商旅,洛城这个地方虽然小了点,但是风景不错,而且民风淳朴,如果你们想住下来,我倒是可以帮忙。
白忆安毕竟还是个不经事的少年,无论如何掩饰,还是嫩了些,店家从他们的衣着上,尤其是陈老头那件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长衫上,就能看的出来,这师徒两个人游历的不免有些落魄,可能是因为谎言被拆穿,白忆安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把店家倒满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他看了一眼喝了三坛竹叶青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师父,道:是不是住下来,还得看师父他老人家愿意不愿意。
店家微笑不语,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白忆安望着门外的月亮微微出神,今天恰好是满月,高高的月亮悬在天上,月光温和的撒进屋里,此时的天空,已经没有那么多炫目的烟花,这也是白忆安这么多年,第一次静静的看着天上那轮明月。
叮当的敲击声伴随着有节奏的风铃声传入耳朵,这是他第三次听见风铃声,店家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道:南街上有家铁匠铺子,王铁匠是个妙人,他喜欢在铺子的门口挂一串风铃,说来也奇怪,这风铃声配上打铁声,也就不那么恼人了。
白忆安顺着他的手势往外看去,果然在南街一串大红灯笼的摇曳下,能模糊的看见有一串风铃,不时的还能听见烧红的铁沾水的声音。陈老头可能是做了什么梦,伸出手在桌子上划拉一下,微微的侧了下头,又沉沉睡去。
店家道:洛城的菜刀、耕田用的铁犁包括各家各户用的很多铁器,都是王铁匠做的,我小时候还去他家偷过铁球玩。店家也许是觉得童年的那些糗事说给一个孩子挺不合适,红着脸微微晃了晃脑袋,道:楼上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小地方没那么奢华,但是很干净,如果你吃完了,扶你师父上楼休息吧!
白忆安目送店家走回柜台,有节奏的算盘敲打声又想起来,陈老头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白忆安倒也习惯,背起陈老头沿着楼梯上楼。
白忆安想,师父应该也是喜欢这里的,不然也不会醉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