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之上还有些酒水,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陈老头先是一阵怜惜的看了一眼那些滴落在青石上的竹叶青,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还在愕然与震惊中没有回过神的洛轻。
洛轻如何能不震惊?刚刚的那一场风暴,所蕴藏的天地灵气,足以摧毁整个洛城,天下间没有人能够徒手抵抗自然之力,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是今夜他所见到的一切,已经超脱了世俗的范围,纵使翻遍天下典籍,恐怕也找不出如今夜般炫目的壮举吧!
洛轻看着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上面尽是污垢,怎么也和传说中的仙风道骨的隐身高人联系不到一起,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头,刚才轻描淡写的一阵酒雨,就化解了即将肆虐的风暴,长街之上已经没有人,云初雪大概已经被刚刚那一阵猛烈无比的风暴撕碎,远处传来衣裳破空的声音,司马临风和唐蝶联袂而来,他们也远远的看见了那一阵能毁天灭地的风暴,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夜空之中刚刚飘下的那一阵酒雨,但是他们,远没有洛轻震撼!
就在刚刚的早些时候,洛轻意气风发的带着自己的朋友,要找那一对师徒,他想着,就算不济,也不会输得太过丢脸,也可以在自己历代先祖面前有所交代,如果今夜不是多了何忠与云初雪的变数,自己真的有脸去和死去的父亲以及历代先祖诉说今夜的事情吗?
想着这些,望着星空,洛轻的心情渐渐由沉重变的轻缓,如此,自己大概便可以不这么累了吧,他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些日子观星以来久久困扰他的那些星图,瞬间又出现在他的眼底,那些数,渐渐的由模糊变的清晰,然后,他真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陈老头忽然道:你若是再磨蹭,弹琴那小子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再修行了!干什么不好,偏偏趁这大阵初稳,天地灵气尚未彻底沉寂的时候瞎胡搞,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跟我那懒徒弟一样,一根筋!
洛轻怀中的卫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悠悠醒来,现在的他,虚弱异常,甚至都不能说话,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拉了一下洛轻的一角,之后,再次昏迷过去!洛轻抱着他向陈老头消失的方向快步跟了去,夜空中,又响起陈老头的话:马家小子,你也跟我来!
远处的西山寺,铁马依旧在风中摇摆,钟声在风暴平息的那一刻已经停止。寺庙后院的禅房里,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他的左手拿着经轮,右手有节奏的敲着木鱼,老和尚身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此刻安静的盘坐在蒲团边上,手里捻着念珠,和师父一起诵经!
老和尚手里的经轮,有一道细微的裂痕,细微到不用心去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新痕,就在刚刚的某一个刹那,摇摆的经轮忽然出现一瞬间的停滞,之后,微不可闻的咔嚓声在禅房里响起,老和尚已经在念经,但是眼角眉梢却轻微的动了一下,那是因为刺痛,法器受伤之后的反噬。
老和尚停下手里的木鱼,凝望着墙壁,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在这座寺庙里,已经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似乎庙里的方丈已经换了很多代,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尘世间的凡人,因为他已经许久都为出过这座寺庙。
老和尚微微叹息一声,道:妙空,你去看看,寺里那座钟,还在不在!
叫妙空的小和尚道:是,师父!
小和尚转身出门的时候,老和尚睁开紧闭的双眼,然后一口鲜血喷到墙上,他的右手微微颤抖,木鱼落在地上,这是这许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这伤,来自于山脚下那个叫做洛城的小镇,来自于那场因天地灵气变化而引起的风暴,来自于那一阵酒雨。
老和尚颤抖着手,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微微道:我佛慈悲,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真的有机会可以看见白塔寺现世!有机会,但是不肯定,这取决于今夜在洛城息止风暴的那一双手。
妙空很快跑回来,一脸担忧道:师父,寺里的钟,毁了!
老和尚道:毁了也好,这天地之阵,已经有了新的变化,那座钟在风雨之中已经千年,想必也是累了,毁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完,老和尚拿起掉落的木鱼,继续诵经,这是超度,为了守护西山寺千年的那一座钟,也为了在这天地之间存在了千年,如今却有了新的变化的那一阵古阵!
这是那一场风暴的结果,在风暴之中,受了极重内伤的卫渊,此刻正躺在白忆安的床上,屋子里很安静,因为站在墙边的那几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陈老头将最后一枚银针从卫渊的身体里拔出来,很随意的扔在桌子上。
洛轻很着急,因为卫渊是他如今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所以待陈老头刚刚施针完毕,就问道:前辈,他还能不能救活?
陈老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老子都出手了,难道还救不活一个小娃娃?陈老头拿起桌子上的酒坛子,自顾自的向门外走去,嘴里哼着小调。
白忆安道:放心吧,师父的医术很高明,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洛轻眼角微红,追着陈老头出去,此刻,陈老头已经悠闲的斜倚着石桌边的树,往嘴里倒酒,洛轻跪在陈老头面前,道:多些前辈出手,我洛轻这条命,这辈子就是前辈的!
陈老头听见洛轻的话,险些一口酒呛到,怒道:老子在这好好的喝个酒,你还没完没了了,老子要你这条烂命有什么用,你又不是花楼的姑娘!
洛轻没有反驳,他的骄傲,已经在今夜,彻底被陈老头那信手拈来的高明手段击碎,他轻轻叩了三个头,道:一为洛轻百姓,感激先生出手息止风暴;二为我洛家,守护洛城是洛家之责,今夜若是没有先生,想必我在九泉之下也没有脸面见洛家的列祖列宗;三为我这朋友,若是先生出手,恐怕他挺不过今夜!
陈老头道: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虽然愚笨,不如我那懒徒弟聪明,但还算仗义!你们这些孩子都不错,今夜也是一段造化,想必对你们日后的修行也会有所进益,既然相逢,便送你们些礼物!忆安,去取些书来!
陈老头和白忆安来洛城的时候,带的最多的东西就是书,现在的他们试图二人,唯一能送人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在书架上那一堆看起来有些旧的书!
陈老头道:你和弹琴那小子,悟性都很高,今夜的一场战斗,想必你们已经勘破了瓶颈,这些书,对你们今后的修行,可能会有些益处。
陈老头又指了指司马临风和唐蝶,道:那丫头身上有旧疾,这是一些丹药,拿回去服下,每晚记得借助洛城的天地灵气运功疗伤,不多日,便会有成效;马家小子,我这有几本和机关火器有关的书,你拿去看看,若是觉得比不上你们司马家的珍藏,丢了便是!
司马临风和唐蝶鞠躬致谢,洛轻着昏迷中的卫渊,也给陈老头深深的鞠了一躬,白忆安将书和丹药交给他们,心里总觉得陈老头今晚有些不对劲,陈老头的话依旧刺耳,依旧难听,但是这也这些难听的话,似乎也柔软起来。陈老头从不会主动和自己之外的人说这么多话,自然除了花楼里的姑娘,甚至是这个天下,尤其是修行界的人,他都不屑一顾,那么,今夜,赠药送书,施针救人,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陈老头真的觉得这几个人资质过人,不会,因为这些年,师徒两个人四海为家,不知见过多少惊才绝艳的江湖奇才,可陈老头从未像今夜般热情,的确不对,不过白忆安想不明白哪里不对,为什么不对!
遥远的星空之中,曾经卫渊和洛轻一起观测到的那颗消失的星星,不知何时,又亮起,只是现在的位置,有了很大的变化,围绕着那颗亮起的星星周围,忽然多了些很细微很散碎的星光,那些星光淡淡的,围绕着那颗星星,那些星光,是星星欲成之兆!
夜风中,有节奏的风铃声依旧在飘荡,叮当不停的敲击声依旧,只是那些敲击声也有了些很细微的变化,若是此刻卫渊还醒着,他一定会发现,那些叮当之声,隐隐的透出一种情绪,那是兴奋,那是急切,那又是一种望眼欲穿的复杂情绪!
只是今夜,这些变故,这些细微的变故,都被那一场风暴,那一阵酒雨,深深的隐藏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