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不皎,风不宁,衬托燃起的火堆亮暖怡人。
蛤蜊依旧絮絮不止,我却没有夜谈的心绪,遂站起身,借着火光,四处望去。
映入眼帘的,不是吊挂在空中看见的光坦平地。在我眼睛一睁一闭间,这四周密密麻麻的草木徒然就冒了出来。
我识不得面前的树种与草属,只觉得郁郁葱葱,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草香,嗅到肺里很舒服。
树草间穿梭各种飞虫走兽,有被狼追逐的小兔小鹿,还有林间荡秋千的猿猴,萤火虫点点星亮,其中有种动物居然和羊驼一模一样,时不时地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但有一点,我觉得非常奇怪,所有的动物似乎都没看见我们,仿佛我和蛤蜊不存在似得,没一个靠近的。
“娘!爷爷!快来,快来!这里藏着一棵大黑瑰,好大呀!”一个尖亮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
蛤蜊停止了说话,歪着鹤头,单足而立,好奇地看着声音的源头。不大功夫,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连蹦带跳地从林子里钻出身体,欣喜若狂地直向我们冲过来。
“哎呀,好烫啊!妈呀,这是什么怪东西!”忽然,小女孩像被火烧了一样,不停地顿足搓手。
我笑了笑,看了看这个女孩。她大概十五六岁,穿着一身覆盖墨绿色鳞片的紧身短衣,头发被编成一绺绺小辫子,盘在头顶,还插了朵小白花,看着精悍、利落。
“鲢欢,怎么了?这棵大黑瑰下并没有人啊?!”一个中年妇女手中抱着孩子出现在女孩的身后。这妇人素色衣裳,形神消瘦,一脸愁云,鬓间也插了朵小小的白花。
说话间,一位身着旧白布衣的老者,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缓缓走了过来。这老者头发花白,似入花甲之年,男孩亦身着破旧的素衣,面黄肌瘦,一看就营养不良。
“这棵大黑瑰怪得要命,我一走近,就像被火烧了似得。”这个叫鲢欢的女孩搓着手背,好像吃了痛,嘴里呜呜的,一脸的不高兴。
我看了看他们,疑窦暗生,为什么这老老小小五口人,也像是没看见我和蛤蜊一样。于是,我问蛤蜊:“怎么回事?他们看不见我们?”
蛤蜊得意地转过头:“四的,吉吉,我不四布了一个火焰真嘛!在丈八方圆内,么有人可以看见、听见偶们,而且,也进不来。”
“你真的会布阵呐!”我不禁对蛤蜊肃然起敬,原来这只胖鹤不仅会说人话,还进过霍兹菲格啊,居然会设魔法阵。
蛤蜊看见我敬仰的表情,不用扇翅膀也飘上了天,洋洋自得地说:“内个把吉吉骗粗麻旯汤的小斯,就是偶变的,额且,偶在吉吉的路上设了迷阵,所以吉吉走来走去,就走到大香楼出口处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鬼打墙,我遭的罪就是蛤蜊这只死胖鹤鼓捣的。
我正要发怒,蛤蜊低头道:“吉吉不要怪偶,是猪只的命令,偶没办法。”
我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已没有追究的必要。我看了看身后的黑色怪植物,问蛤蜊:“这些人说的大黑瑰就是这个?”
“嗯,这就是吉吉在天上看见地上的大块黑斑,现在长身体了。”
“他们为什么要找这个大黑瑰?”
“大黑瑰是这里的神物,有大黑瑰的地方,猛兽邪物不敢靠近。”
我们俩自顾自地交谈着,不想有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知是哪一族尊贤在此歇息,请恕吾等一家五口无礼冒犯。”我寻声望去,说话的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冲着大黑瑰深深一躬,道:“尊贤,吾等是黙沼的平民,为进淹城连日赶路而来,因滩上栖身的大黑瑰都被人占据,若深夜魔兽来袭,我们一家大小妇孺年迈,恐有不测,望尊贤能行高义,容吾等在这大黑瑰下歇息一晚,老头儿我在此有礼了。”说着,老者又一躬到底。
老者说话文绉绉的,谈吐不凡,且句句谦恭有礼,让人难以拒绝。我看着这又老又小的五口人,心中不忍,就问蛤蜊:“晚上这里会有危险?”
“嗯,很多妖怪。”
“那你放他们进来呗。”
“猪只会骂。”
“他人呢?”
“不子道(知道),说死(是)去找人。”
“你放他们进来吧!金烈骂你,算我头上,你看这老爷爷,一把年纪,万一来个什么妖怪,把老的给啃了,小的给嚼了,手上的娃再给吞了,那可怎么好!”
“可四。”
“可是什么呀,说都说不利落,还一个劲儿的说,你不放人进来,我就走出去,以后甭想再吃我做的东西。”
“啊!?”最后一句戳中了蛤蜊的要害,它迟疑了一会儿,翅膀一摆,火堆忽燃起一道红光。
“哇,这里有人啊,还有一只这么胖的水鸟。”鲢欢叫了起来,蛤蜊撤了阵势,于是一家老小看见了火堆前的我俩。
老者往前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道:“多谢这位仁心向善的女当家,老头儿代表我们一家五口,这厢有礼了。”说着,就要躬身施礼。
我忙上前扶道:“老伯,您太客气了,是我太自私,一个人占着这棵大黑瑰,快快来坐。”我把老者让到火堆边上,又搀扶那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坐下。在扶那妇人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才哭过。
那个女孩推着一辆木轮小车,在边上放下,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类家居物件,还有鱼叉、网线。我奇怪的是,车上还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大圆铁板,夹在两个大木桶中间。
“鲢乐,快来看,这么大的水鸟。”那个鲢欢甚是活跃,拉着那个男孩跑到蛤蜊面前,又看又摸。
蛤蜊忽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像哑巴一样,在旁边呆呆立着,眼珠乱转,似乎有一肚子不满意。
我也没顾蛤蜊,见五口人都安顿好了,就和老者攀谈起来:“老人家怎么称呼呢?”
老者微微一笑道:“噢,女当家,小老儿姓鲢,鲢鱼的鲢,单名一个真字,这是我的儿媳鲢惜,旁边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女孩叫鲢欢,男孩叫鲢乐,是我的孙女和孙子。”
我觉得这位鲢老伯面善辞真,说话实在,很是投缘,就说:“鲢伯,别叫我女当家,我也就大香楼一个洗脚丫头,叫菜心。”
“大香楼?”鲢伯吸了一口气,正视了我一眼问道:“莫不是聚散一夕城的大香楼?”
“嗯。”我点点头。
“怪不得有那么高的手段,可以用阵法封住大黑瑰。”鲢伯啧啧称奇。
“我哪有那本事,是。。”我转头看蛤蜊,只见蛤蜊眼睛瞪着我,直摇头,也就没说下去。
我见那鲢伯对我露出颇为敬仰的神情,就扯开话题:“鲢伯,这是什么地方?离聚散一夕城很远吗?”
“菜心姑娘说笑了”,鲢伯见我挺亲切,称呼也换了,道:“这里是半璧原的落星泽,离聚散一夕城遥遥千里。”
“落星泽?一个大湖?”我呢喃着这个名字,好像以前曾听过。
“泣河向西横穿半璧原,中间一段就是落星泽,并且,泣河在这里分成两支,一支向北入大慧河谷,一支向南走碎碎平原。”鲢伯娓娓道来,到底年长,见识广。
“泣河?落星泽?这里不是淹城吗?”我觉得奇怪。
“笨蛋,淹城就是落星泽,没想到你看着丑,脑子也够笨,不知道淹城一年为城,一年成泽嘛?”鲢欢蹦了过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哦??”我对这个小女孩的出言不逊,有些气短。不知道只能说明我见识少,跟笨不笨有半毛钱关系啊?!
我看了看蛤蜊,它仍然在扮哑巴,似乎对外人很感冒,一句话也不说。
“鲢欢,不得无礼。”鲢伯瞪了女孩一眼,又看了看我,说:“姑娘一定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也是自然,这淹城也叫落星城,是落星泽中隆起的一座大岛,我们这里每隔一年泣河就会上涨,把落星城淹没,那时,这就成了一处大水泽,一年后,河水又会退去,露出岛城。”
“鲢伯,你们住在这淹城?那水来了搬走,退了搬回来,一年隔一年的,这怎么住人,岂不麻烦死?!”我觉得这地方真是奇妙。
“哎。可惜我们没有这个受麻烦的福分。”鲢伯叹了口气,道:“我们离开淹城已经有十年了,走的时候鲢欢才六岁,鲢乐还没有出生,现在回来,多了两口,少了一个人。”说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笼上一层灰暗。
边上的妇人鲢惜已落下泪水,低头饮泣,手里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妇人止住了泪水,低下头喂孩子,那孩子似乎还不能说话,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我隐隐感觉的是这家的男人可能刚刚过世,所以也不便多问,就站了起来,拿过低上的竹篓,想看看里面还剩什么吃的,可拿来分给他们。
可我往里面一看,空空如也,所有食物大部分被金烈扫空,剩下的温泉蛋刚才也给蛤蜊吃完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鲢伯,道:“你们饿了吧,抱歉,我这竹篓里吃的都被个坏蛋吃光了,我让蛤蜊去抓几条鱼,给你做烤鱼吧!”
听到烤鱼,蛤蜊眼睛一亮,拍拍翅膀,准备飞。
“不用,我们带着吃的,已经叨扰姑娘了,怎可再麻烦你。”鲢伯冲鲢欢一摆手道:“你把饼拿出来,分给菜心姑娘。”
鲢欢嘟囔着嘴,道:“饼就那几块,为什么要给她?”
“鲢欢,快去。”鲢惜压低声音说,她抚摸着怀里已经熟睡的孩子,冲鲢欢沉下了脸。
鲢欢似乎很不愿意,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们做鱼吃不就行了,正好这里有火,桶里还有鱼,我给你们做。”
旁边的鲢乐看了看她,幽幽地说:“你又不是爹,你做的鱼难吃死了。”
“臭鲢乐,我做的鱼怎么啦?不能吃吗?”鲢欢冲鲢乐瞪大了眼睛,跑到推车边上,拿下了大铁板,又摸出几个支架,在火堆支了起来。
铁板烧?!我愣了,没想到这种喜人的烹调方式到处都存在。
于是,我挺期待的,看着鲢欢跑来跑去忙活。
不大功夫,我就看不下去了。
这鲢欢根本不会做铁板烧,她从推车上的木桶里拿出几条小细鱼,直接就扔在了铁板上,然后拿着个棍子瞎划拉,十分钟后,一股子刺鼻的焦味弥漫四周。
“菜心姑娘,你饿了吧,给!”鲢伯从一个包了好几层的布包里,拿出了几块又碎又干的,看着像饼一样的东西,递给我。
我心中不忍,这肯定是他们家人旅途中仅有的粮食,我怎么能吃得下去,再说这种品相,我也没胃口。
我冲蛤蜊招招手,把竹篓套在它脖子上,道:“老样子,去抓鱼摸虾,再带点果子和没毒的叶子蘑菇。”蛤蜊一听,跳着舞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