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亮用最后的那股子惯性似的劲头儿，恨恨地看了看朱燕珍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在他拎着枕头下床的时候都变成了一个媚眼儿。他在地板上铺了几张报纸，把枕头放在上面，安静地躺了下来。
朱燕珍看着这一幕，反倒气得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死人呢？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也不管了。”说着她重重地躺了下来，又顺手拿起一条毛巾毯，把它扔给了躺在地板上的吕晨亮。
弟弟吕晨光的境况看上去要比他哥吕晨亮好多了，他盖着毛巾毯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机遥控器胡乱地调着台，这种睡沙发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两年多了。宋琼卸了妆从卫生间里出来上了床，她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这对假夫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了白天的事情，晨光怀着歉意，一个劲儿的感谢着宋琼：“宋琼，你这个人说到底心眼还是太好了。但是这样做对你不公平，我们家的事情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宋琼很大度：“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尽管我们俩离婚了，但是我还是把你们家的人看成是自家的人，特别是大姐一家，当初帮了我们多大忙啊。”
晨光感激地看着宋琼：“宋琼，你的好，我都记在心上了，谢谢你啊。”宋琼浅浅地笑了笑，她放下书：“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送大姐呢。”然后轻轻地摘下眼镜，侧身躺了下来，她的眼睛湿润了。
晨光关了电视，刚要在沙发上躺下去，门外传来敲门声。两人都一下子坐了起来。优优在门外轻声的问道：“爸，妈，你们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晨光赶忙道：“优优啊，你等一下啊。”晨光迅速地将沙发上的毛巾毯和枕头扔到床上，做出两人还是同床共枕的样子，然后他走过去开门。
优优撅着嘴：“爸，我明天就不去送姑姑、姑父了，我不想看到他们难受的样子，你明天去送他们时，替我告个别。”晨光疼爱地撸撸优优的头发：“好的，遵命。”
“那行，不打搅了，晚安，爸，晚安，妈。”优优探头跟宋琼招了招手，然后把房门给拉上了，晨光锁上门，他和宋琼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又从床上拿过毛巾毯和枕头，重新躺回到沙发上。
一个难眠之夜终于过去了。
晨曦微露，小鸟就开始在窗外的枝头上鸣叫不停了。朱燕珍撑着腰从走廊那头朝卫生间走过来，她一副没精打彩有气无力的样子，她垂着头推门走进卫生间，却发现小鲁正蹲在马桶上，朱燕珍本能地退了一步，这次她没有急着退出，她凶巴巴地瞪着小鲁：“上厕所要锁门的，你学不会啊？”
朱燕珍狠狠地甩上卫生间的门，在卫生间门口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她的神色看起来很痛苦。小鲁从马桶上跳了下来，他用草纸擦干净马桶边，然后洗了洗手，他走到门口，刚要去拉门，却听到朱燕珍在外面嘟嘟囔囔：“前世作孽，真是前世作孽啊，碰得到这样的孩子，算我一辈子倒霉，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教他的。”小鲁的脸色顿时变了，已经伸向门把的手缩了回来，他气乎乎地走了回去，重新坐到了抽水马桶上。
朱燕珍的表情更加痛苦了，她捂着肚子拍着门叫道：“你好了没有？快一点行不行？”里面没有回应。朱燕珍继续拍门：“你倒是应一声啊，你听见没有？”里面还是没有反应，朱燕珍又气又急：“我怎么尽碰上一些死人呢？你要再不说话，我就进来了啊。”里面还是悄无声息。
朱燕珍终于忍无可忍，她拧开门冲了进去。小鲁穿着裤子坐在马桶盖上，手里拿着一本动漫书不紧不慢的翻着。
朱燕珍气急败坏地：“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小鲁眼睛朝天翻了翻，他把书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朱燕珍进了卫生间，嘴里骂骂咧咧地：“厚脸皮，天底下就数你们山东人的脸皮最厚了。”小鲁一下子站住了，他瞪着朱燕珍瓮声瓮气地说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舅妈的份上……”
“干吗？你想干什么？你说呀！”朱燕珍梗着脖子叫道。小鲁喘着粗气，他站在那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出去，快给我滚出去！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朱燕珍的话彻底把小鲁气懵了，他伸手重重的一把把门带上，然后闷着头冲了出去。
小鲁气哼哼地冲到客厅，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放进了书包里，然后给壮壮留了一张纸条，夹在沙发上壮壮一本英语书里。小鲁站起身，走道门口去穿鞋，鞋柜门吱扭一声，壮壮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嗳，小鲁，一大早你上哪儿去啊？”
“我去跑步，你跟我爸妈说一声，今天我就不去车站送他们了。”小鲁穿好鞋，开门走了出去，壮壮茫然地看着小鲁的背影，然后又倒头睡去。
五
晨光进门后，发现邹志两口子把行李整理得差不多了，吕母、晨亮和壮壮在一边帮忙。晨光四周一看：“小鲁呢？”
“小鲁一早就出去跑步了。他可能是怕我们难过，所以故意避开了。”邹志答道。
“唉，这么个大小伙子居然还怕伤离别啊。优优也不来送你们了，跟小鲁想的一样，这对表兄妹性情倒是一样的。”
“这说明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了。行了，走吧。”邹志把最沉的一个行李先提了起来，晨亮和晨光都帮着提了一些行李。一群人往门外走去。晨红刚走到门口便停住了脚步。她低头想了想：“老邹，我们还是去跟燕珍道个别再走吧。”邹志皱着眉头：“走吧，别去打搅她了，她心里也肯定不好受。”
“还是去一下吧？”晨红轻轻地推推邹志，眼里透着恳求。邹志最吃不消的就是晨红的以柔克刚，他犹豫了一下便放下行李，和晨红一起去跟朱燕珍道别。
晨亮赶紧向晨光和吕母解释：“阿珍她昨天拉了一夜的肚子，人太虚了，现在还躺着呢。”
朱燕珍背对着房门躺在床上，晨红敲了敲门，然后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邹志在门口站住了。晨红在床边轻柔地：“阿珍，我们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朱燕珍稍稍动了动，但并没有转过身来。晨红看了看邹志，她感到有些无措。邹志看不得晨红受这种为难和委屈，他强忍着脾气把头扭向一边。
“这次我们来上海让你受累了，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要请你担待着点。”朱燕珍还是没有反应。邹志生气地拉了拉晨红，但晨红还是站在那儿不肯走。
“我们已经叮嘱过小鲁好多遍了，让他一定要听你的话，你对他也多管着点儿，他哪里做的不对，你该骂就骂他……”朱燕珍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晨红傻傻地站在那儿，似乎还想对朱燕珍说些什么，邹志实在忍不住了，他一把将晨红拉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把门撞上了。
朱燕珍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皱着眉头表情很痛苦的自言自语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就要让我担待这么多！你们也是有儿子的人，难道就不了解我的苦处啊！”
火车从站台驶出，邹志和晨红坐在一起。晨红看着车窗外的上海离她越来越远，慢慢地脱离了她的视野，晨红就开始思念小鲁了。她眼里含着泪：“小鲁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们，可这一次却要和我们分开这么久。家里又是这样一种情况，我心里真是放不下他啊。”邹志无声地拉过吕晨红的手，把它攥在自己的手中，紧紧地握了一下，给了她最需要一点安慰。
吕母在给小鲁腾地方、铺床。壮壮在自己的小屋里整理东西，朱燕珍虚弱地坐在沙发上指挥着：“壮壮，你今天就把小房间整理出来，以后你就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专心看书。等妈妈身体有了力气就去帮你落实复读班的事情。”
壮壮爱搭不理地答应着，抱着一摞书往北房间走去。朱燕珍有气无力地指指沙发边上：“喏，这儿还有一本书。”壮壮放下东西后，回来拿起那本书，小鲁留的那张条从书中滑落了出来。壮壮捡起纸条打开一看，他不由地大惊失色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小鲁走了，小鲁跟着姑姑、姑夫回山东去了。”朱燕珍心头一惊：“你说什么？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吕母冲过来从壮壮手中抢过小鲁的信看了起来。小鲁的信上写着，壮壮哥：请你转告外婆一声，我走了，跟我爸妈回山东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回上海了。我怕被他们发现，就先不带行李了，麻烦你帮我把我的东西邮寄过来。这段时间给你们全家添麻烦了，对不起，再见。看完信后，吕母脸色大变，她拿信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小鲁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朱燕珍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火车上，邹志和晨红正忙着泡方便面剥火腿肠，晨红把一个剥好的白煮蛋放进邹志的面里，邹志端起方便面刚准备开吃，手机电话响了。邹志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欣慰地告诉晨红：“家里的号码，一定是小鲁打来的。……喂，小……噢，是妈啊，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什么？你说什么？小鲁他什么时候？”
晨红心头一紧，手中的白煮蛋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她呆呆地看着邹志：“小鲁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妈说，小鲁留了封信说跟我们一起回山东了。”
邹志话音刚落，晨红就已经着急地起身逐节车厢去找了……吕母拿着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小鲁不在火车上，那你说他到底上哪儿去了啊？我们已经一整天没看见他了，这真的快急死我了……”
就在这时，客厅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小鲁低着头走了进来。全家人都愕然地抬头看着他，邹志还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道：“喂，喂，喂，妈，你在听吗？怎么没有声音啦？”吕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高兴地拿起电话：“回来了，邹志，他回来了，你等一等啊，小鲁回来，我让他跟你说。”
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小鲁拿起了电话：“爸，我回来了。”
“你上哪儿去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邹志大声地嚷嚷道。
小鲁拿着电话，压制着心里的委屈：“爸，本来我是想跟你们一起回山东的，我上了车，可是就在火车要开出去的时候，我又跳了下去。爸，我不想让你和妈妈难过，所以我又回来了。”吕母的眼圈红了，朱燕珍有些不自在地转身离开了。小鲁继续说道：“爸，妈，你们别生我的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无论碰到什么事，我都会坚持下去的。我不想让你们失望……”
邹志慢慢地放下电话，他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然后捏了捏了捏鼻子，他拼命掩饰自己内心的难过，而晨红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斜阳透过道旁的树枝射进车窗，车厢内光影摇曳。“哐当、哐当”地行进着的列车，跟着这两颗动荡不安的心在一起跳动……邹志久久地看着窗外，突然他转过脸来看着晨红：“晨红，我有一个想法。”晨红抬头看着邹志，等着他的下文。“我们现在这样的安排有问题，我们应该把家搬到上海去，我们应该在上海给小鲁一个家。”说这话时邹志一脸的坚定，而晨红却听得一脸愕然。“你说什么？在上海安家？这可能吗？”晨红觉得邹志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可能？你说为什么不可能？”邹志反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