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珍这么挨着个地一叫，把气氛一下子弄得异样起来，大家都转过头来，等着她的下文，而晨亮却低着个头恨不得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朱燕珍稳住了神儿，壮了壮胆儿，说道：“啊……今天大家正好都在这儿，我和晨亮有些事情想和你们商量商量。”吕母隐隐地觉察到这俩人有些不对劲儿：“怎么了，晨亮，你低着个头干什么呀？有什么大事情啊？”朱燕珍赶紧顺水推舟：“那、晨亮，还是你来说吧。”晨亮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你说吧。嗳？这几个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啊，我去把他们叫回来。”晨亮说着慌慌张张地碰翻一个矮凳，他竟然扶都不扶就直冲门外，溜了。
三
三个精疲力尽的孩子“呼哧呼哧”地走上楼来，发现晨亮正弯着要、撅着屁股扒着门缝儿在偷听。走在头里的小鲁赶紧转身，示意壮壮和优优别出声，他要看看大舅在门外搞什么鬼。而此时的晨亮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起劲，根本没发现身后的三个孩子蹑手蹑脚向他靠拢了。
屋里的气氛已经十分凝重了，朱燕珍绕来绕去的终于把话说出口了，她去打听过了，以小鲁的情况，明年高考的时候让他直接来上海考试就行了，不必非得留在上海读书的。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里，主要是因为壮壮要复读，她担心两个孩子在一起会贪玩，耽误了学习，要是宋琼能想办法安排小鲁住校的话，那她就没意见了。朱燕珍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完了，她似乎轻松了许多。
听完她的话，宋琼先按捺不住了，不等邹志和晨红开口，她涨红着脸说道：“嫂子，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学校本来就不愿意收借读生的，人家是考虑到小鲁在上海有亲戚才看我的面子勉强答应的，现在又要让小鲁去住校，人家学校怎么会同意呢？”说完这些话后，她扭脸看见了六神无主的吕晨红，宋琼心软了，她咬着牙说道：“实在不行，就让小鲁住在我们家好了，优优跟我一起睡，让晨光住到学校的画室里去，不就才一年的时间吗？只要姐姐、姐夫没问题，我和晨光更没问题。”晨光在暗处使劲地拉了拉宋琼的手制止了她。这个小动作被站在身旁的吕母看得清清楚楚。朱燕珍就等着宋琼这样说呢，她一副释然的样子：“好啊，那事情不就解决了吗？妈，姐，姐夫，你们都听见了吗？小宋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那就让小鲁住到他们楼上去吧。”
晨红无助地望着邹志，邹志的黑脸膛也涨得通红，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断地抽搐起来……此时，吕母低声喝道：“阿珍！你这是在说胡话呢吧！你这不是难为他们两口子吗？晨光夫妻好好的，你这不是逼着他们分居吗？这在道理上根本是说不过去的嘛。你们别争了，这个家我说了算！壮壮还住他的小间，小鲁跟我一个屋，不就可以了吗？”
朱燕珍看到吕母搅了她的好事，忍不住拔高了嗓门：“你以为他们俩不住一间屋子就不会互相干扰互相影响了？小鲁这么调皮，你看着吧，接下去的事情多了。”
晨亮一听朱燕珍大声嚷了起来，急得直搓手，嘴里喃喃地嘀咕着：“毛病啊，这个死女人就是学不会冷静，大叫大嚷的肯定要把事情办糟的。”晨亮在嘀咕的时候一点也没发觉三个孩子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顺着他逐渐开大的门缝儿往里张望着。
吕母也激动地拔高了嗓门：“能有什么事？我倒不明白了，这两个孩子在一起能有什么事？”朱燕珍见吕母发火了，她气呼呼地别过头去，一声不吭了。
“妈，阿珍，你们都别急好不好？你们听我说句话好不好？其实小鲁不回上海也没什么的，在山东读书也是一样的。现在家里的困难我能理解的，这事我回头再和邹志商量一下……千万别为了咱小鲁的事让你们心里都不痛快了，真的。”晨红虽然心里难过，但却不想看着一大家子人为此翻脸，可是话说完了，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听完晨红的话，吕母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掉了下来：“晨红，你不要这么说，你这么说妈妈听了心里难受。你从小到大从来不对家里提任何要求，为了这两个弟弟你已经做了太多让步了。当初你想把小鲁送回上海来读初中，但因为你爸怕家里会不太平，劝你等到小鲁上高三时再送来，你连争都不争就答应了。你知道你爸爸在临走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晨红太老实了，他不应该这么对不起你，你爸爸叮嘱我等小鲁来了一定要我替他好好照顾这孩子……”
晨红的眼泪也下来了，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泪水想止都止不住，顺着她的指缝汩汩地往外流。
“妈，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晨红哽咽着。吕母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头发，帮她拭去泪水：“晨红，你就放心地把小鲁放在我身边吧，这是你爸爸最后一个心愿了，我不想辜负你爸爸。你和邹志都不要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这是妈妈的房子，我能让儿子住，也能让女儿住，这事儿妈妈说了算。”晨红一下子扑到了吕母的怀中：“妈！”晨光和宋琼都难过地低下头去。这时一直闷着头不说话的邹志终于开腔了：“妈，既然您今天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替晨红向您表个态，小鲁来上海读书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不会再变了。晨红的心愿我最清楚，所以这一次她不让了，我不许她再让了。”
朱燕珍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喘着气，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眼圈也红了。她咚咚咚地挤不就走到了门口，一边走一边叫道：“吕晨亮，你在门外死掉啦？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去？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进来。我告诉你，如果有谁要搅得壮壮明年考不上大学，我这一辈子跟你没完。”朱燕珍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她一把拉开了虚掩着的房门……朱燕珍拉开门，看到门外的四个脑袋，她愣住了。
吕晨亮也被她这猛地拉开门吓了一大跳，身体往后一倒，却踩在优优的脚上，他身后的优优“哇”地一声大叫，把个吕晨亮吓得是魂飞魄散。壮壮看着丑态百出的父母，难过得低声叫道：“爸，妈……”朱燕珍恼怒地瞪着他：“你躲在这后面干什么？你现在怎么也学得这么野头野脑的？”壮壮胆怯地低下头去。小鲁则不甘示弱地瞪着朱燕珍。
吕壮鼓足了勇气：“妈妈，小鲁不会影响我的，我会管好自己的，我向你保证，我真的会管好自己的，你就让小鲁留在上海吧。”朱燕珍厉声道：“你给我闭嘴，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走，给我进屋去！”
四
晨红和邹志正在整理衣服、打包。小鲁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看着，邹志知道此时小鲁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但他还是硬生生地把小鲁推出去了。邹志摇着头对晨红说道：“这个臭小子，别看他平时没什么正经，心还挺重的。”
“可不是吗？”晨红当然清楚小鲁的脾性了。
邹志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拉开门，果然发现小鲁还在门口，邹志装着很生气地看着小鲁，板起脸来道：“邹、小、鲁。明天见！”
“明天见。”小鲁转身走了，看着小鲁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远后，邹志这才又关上房门。
“这孩子，我真是对他放心不下。现在家里成了这种样子，你说该怎么办呢？那天王校长还特意关照我们一定要和家里协调好沟通好呢。”晨红忧心忡忡地。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孩子也总是要成长的。小鲁他都已经这么大了，有什么事他自己应该学会应付了，你就不用担心了。”邹志宽慰晨红。
“可高三的时间是最耽误不得的呀。老邹，也许我们真的没有必要这么老远地把小鲁弄到上海来？要不我们索性就带着小鲁回山东算了？”
“带小鲁回山东？这绝对不行！你这个念头简直是荒唐透顶。你想想，儿子来上海这件事情我们计划商量了多少时间才做出决定的？现在说推翻就推翻吗？我不喜欢这样，我邹志想好的事情从来不轻易反悔，哪怕碰到再大的困难。我不喜欢走回头路，我也不让我的孩子走回头路。”邹志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晨红还是充满了忧虑：“可是，现在事情有了一些变化，晨亮和阿珍他们也的确是有难处啊，我们是不是也不能一心只想着自己啊？”
“什么困难啊？那完全是阿珍在无理取闹嘛，换成你的话，你会觉得这是困难吗？你早就忙不叠地劝说他们赶紧把孩子送到上海来了。晨红，你不能总是这样一味退让啊。这次，你不仅要为你自己多想一想，也为咱们儿子多想一想。你还记不记得，儿子在上初三时，有一天跑回家跟我们说，爸、妈，人家刘强去上海念书了，我也想去上海，儿子那种期盼的眼神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邹志更加地坚定了。晨红听完，难过地埋下头不说话了。邹志低头盯着她：“嗳，你咋啦？你倒是说句话呀。”
晨红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邹志，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行，为了儿子，我听你的。”
朱燕珍为了白天的事情在跟晨亮作闹，她靠在床头上亢奋地抱怨着：“今天你们家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个人，你居然不出面为我说一句话，你还算是我老公吗？吕晨亮，你脑子要拎拎清啊，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儿子啊，他们把我当外人也就算了，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壮壮呢？你们吕家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子啊，你居然能咽得下这口气？”晨亮心里憋着一股火，任凭朱燕珍怎么挑话，他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就是不理她。
朱燕珍用脚踢了踢晨亮：“嗳，嗳，嗳，半天了你倒是说句话呀？”晨亮一动不动。朱燕珍不满地：“你装死装了一天，还没装够？”
晨亮依然没有反应。
朱燕珍一骨碌坐了起来，她看着晨亮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摇了摇他：“你真的死了吗？你说话呀！”晨亮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朱燕珍火大了，她照着晨亮的屁股抬腿就是一脚，没想到这一脚力气大的没谱儿了，晨亮咕咚一声跌到了地板上，这回是晨亮真急了，嘴里骂了一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手里抓起枕头就跳上了床头。朱燕珍也害怕了，捂着嘴缩到了床脚边，紧张地说话都有些哆嗦了：“你、你要打人啊！”
晨亮手里举着炸药包似的，一声不吭地在床头上站了半天。朱燕珍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在晨亮手里的枕头和他瞪得溜园的眼睛之间上下翻飞，判断着这个枕头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突然，晨亮心里的那股火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水似的，灭了，连一股烟儿都没剩下，他也搞不懂当头的这盆凉水是哪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