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鲁把刚才优优告诉他的事跟邹志说了一遍，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一些，说完后也不敢抬头看父亲。邹志听了自然也是心头一沉，但他不敢将他的情绪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他说：“那你也不能不睡觉啊。你别把自己逼过头了。”小鲁说：“爸，我就是在逼自己，这次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哪怕是舍了命也要考上，我不想让你和妈妈失望。”小鲁说着又拿起笔做起习题来。
邹志呆呆地看着小鲁，这些日子，小鲁的脸明显地削瘦了很多，因此，他那两只眼睛在脸上显得更大更亮了，这让邹志想起了小鲁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邻居们都管小鲁叫小萝卜头，因为他身子细，脑袋大。邹志和晨红总是抠出钱来使劲儿地给他买好吃的，看着他一点点长成了一个壮小伙子的样子。邹志那时候总喜欢说：“现在的孩子命好，想吃啥是啥，哪像我们小时候啊”。可现在，邹志却在心里感叹道现在的孩子其实比他小时候难多了。自打小鲁一出生，高考这道门槛就已经在不远处竖着了，到时候你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你想这是多大的一个难字啊！想到这儿邹志忍不住心疼起儿子来了，他想好好地安慰他几句，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小鲁却先发话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爸，我还有两道题还没做完。我没时间和你多说了，你赶紧回医院去陪我妈吧。”
小鲁从邹志手里拿过那根绳子，把它往抽屉里一放。“爸，你别担心，我用这根绳子其实就是想提醒自己要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来，你要不放心的话，那我以后就换个办法，再也不用这根绳子就是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小鲁真的以一种孤注一掷的姿态开始拼命了。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此时的他真的是一点不夸张的。他现在不再用那根绳子了，但为了晚上不睡觉，他就不断地用一根用完水的圆珠笔笔尖扎自己有一次因为疲劳过度，他竟然晕倒在回家的路上，吓得邹志专门在他口袋里放了一张卡片，写上家庭地址和他的手机。邹志不敢将小鲁的所作所为告诉晨红，她知道后一定会急坏的，邹志只能见缝插针地劝说小鲁要劳逸结合，可是小鲁不听，他的心里总是有自己的一套。
三
那天夜里，优优做了一个紧张又刺激的梦。她梦见自己在球场跟爸爸妈妈一起打羽毛球，跟平常一样，她一边打一边开心地蹦着跳着。阳光十分耀眼，让她有点睁不开眼睛，突然她听到一声响亮的哨声，她回头一看竟然发现是尤帅出现在球场的栅栏外，吕优顿时欣喜万分，她拔腿朝尤帅奔了过去。
吕优问：“尤帅，你怎么来啦？不是说好六月九日晚上在网上见的吗？你怎么就过来了呢？”尤帅笑着说：“我来叫你去考试啊，吕优，你怎么这会儿还在打球呢？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不走你就迟到了。”吕优糊涂了，她皱着眉头问：“今天有什么考试啊？”尤帅说：“高考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忘了呢？”吕优惊叫道：“今天高考？不可能！尤帅你搞错啦，今天才二十七号啊。”
尤帅还是那么开心地看着她说道：“是你搞错了，今天已经是七号了，再过半小时高考就要开始了，我先走了，你也抓紧一点。”尤帅说着转身就奔走了，吕优转过身紧张地看着随后跟过来的父母。吕优问：“爸，妈，今天是七号吗？”宋琼和晨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对，今天是七号，优优，你该去考试了。”吕优痛苦地大叫起来：“不，不，不可能！今天明明才二十七号，你们都搞错了！”
梦一下子醒了，吕优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不停地在黑暗中喘着粗气，然后她拧亮台灯拿起台历看着，还数着上面的日子。吕优自言自语道：“还有十天，明明还有十天的，幸亏是虚惊一场，真吓死我了。”
吕优又一头倒到床上，可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睁开眼瞪着天花板，心里突然慌得不行了。
宋琼和晨光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吵醒，宋琼拧亮台灯一看闹钟才三点。优优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爸，妈，你们开一下门好吗？”
晨光把毛巾毯往床上一扔，把席子一卷往床底下一塞，他的动作之快，就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他和宋琼很有默契地制造出同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假象。
宋琼打开门，见优优愁眉苦脸地捧着脑袋站在门外。
“妈，你有安眠药吗？”
“你怎么啦？睡不着啊？”宋琼问道。
晨光说：“你怎么会突然失眠呢？以前你的睡眠一直很好的。”
优优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后来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妈，你就给我吃上片药吧。”宋琼说：“可是吃安眠药对你不好，会有依赖性的。还是不要轻易去吃这些东西的好，你静下心来躺着，慢慢就睡着了。”优优说：“我已经在床上硬躺了两个小时了。我就怕我整个晚上都睡不着，会影响明天的复习。”
宋琼和晨光互相对视了一眼，晨光皱着眉头，看来他也没什么好的主意。宋琼想了想说道：“那妈妈过去陪你一会儿吧，说不定你和妈妈说说话就睡着了，好不好？”优优无精打采地说：“那就试试吧，我估计也没什么用。”
优优闭着眼睛躺在自己的床上，宋琼坐在她旁边，帮她轻轻按摩着额头。
“优优，高考越来越近了，从现在算起离高考也只有十天时间了，你是不是心里有点紧张啊？”宋琼轻声地问道。
“我觉得我不是很紧张啊，可有的时候一想起自己只填了一个北大，心里会有一些发慌，但这种心慌一眨眼就过去了。”
宋琼问：“你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只填了北大一个志愿啊？”
“没有啊，我一点都没后悔，但我有些担心万一我到不了北大的分数你和爸爸会责怪我。妈妈，你们会吗？”
宋琼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会，既然你已经这样填了，我们也就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除了这个，你还担心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隐隐约约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担心。妈妈，我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就这两天。”
宋琼想了想，然后拍了拍优优的肩。“这样吧，优优，你起来，妈妈跟你一起做个游戏。”
吕优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做游戏？现在？”宋琼对她点点头，然后就从书桌上拿过一叠卡片纸，“对，我们现在就来做个游戏，一个很有意思的心理游戏。”
宋琼从笔筒里拿出两支笔来，她递了一支给优优。
“这样，你把你或者你们同学对于高考的各种担心写在这一张张卡片上，妈妈也把猜测到的你们的担心写在上面，我们看谁写得多，写得全。来吧，我们开始吧。”
宋琼说完就率先在卡片上写了起来，优优想了想，也埋头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宋琼把她们写好的卡片摞到一块。宋琼点了点卡片，一共十五张，宋琼说：“也就是说关于这场高考你可能有十五种担心。”优优摇摇头说：“没有，这上面有一些我根本就不担心的，我只是把想到的统统都写上去了。”
宋琼说：“那好吧，我们现在就来看看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条是属于你的担心，有多少条是和你完全无关的。你一条一条地念，如果是你的担心，你就把它留下来，如果和你无关的，你就“嘘”它一声，然后把它扔垃圾筒里。”
宋琼说着就抽出一张卡片递给优优。优优大声地念道：“你怕考砸了父母会埋怨你。”刚念完优优就夸张地“嘘”了一声。优优说：“不会的。我妈妈刚刚表过态，所以我就不用担心这一条了。”宋琼帮优优把卡片扔进了垃圾筒。然后又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优优。优优念道：“你怕考糟了会影响自己一辈子的前途。”吕优又夸张地“嘘”了一声，“考糟了还可以再考嘛，怎么可能影响一辈子的前途呢？”优优说完，自己把那张卡片扔进了垃圾筒，然后又从宋琼手里接过一张卡片。“你怕考不好同学会笑话你，嘘，都是难兄难弟，谁笑话谁啊，反正我是不会笑话别人，谁要想笑话我，我理都不会理他们的。哼！”吕优说着干脆就把那张卡片一撕为二扔进了垃圾筒。
就这样，一张张的卡片被吕优扔进了垃圾筒，宋琼还特意捡出几张来狠狠地撕掉，到后来吕优一边念着一边笑着，最后她手里一张卡片都没留下。吕优的情绪明显轻松了许多，仿佛所有的忧虑都被她扔进了垃圾筒。
晨光坐在窗台上抽了好几支烟，他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着优优房间的动静。一开始他还听到宋琼和吕优隐隐的说话声，后来又传来欢笑声，现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晨光轻轻地走出房间，他偷偷地走到优优的小房间门口，推开一条缝往里看去，只见宋琼坐在床边轻拍着优优的背，而优优已经像小孩子一样酣睡过去了。晨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四
6月5日那天，朱燕珍又去了一次心理咨询诊所。这一阵子，她又要去宾馆定房间又要去考场踩点，好多好多的事情挤在一块儿，让她又有点沉不住气了。她老想冲人吼，可却天天让自己硬憋着，她怕这几天忍不住一发脾气，会前功尽弃，所以她就又想到了这个诊所。果然，她跑到这儿来说了一通，心里就真的好过多了。
心理咨询师对她说：“你做得很对，看得出你比先前理智多了。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只有家长放松心情，孩子才能有好的心态。所以啊，我今天给你开了一个处方，这几天你只要按着我这处方上的规定去做，对你儿子的考试就一定会起到好的效果的。”咨询师说着就给朱燕珍递过一张纸，朱燕珍接过来一看，纸上写着一个大标题：三要三不要。
心理咨询师解释道：“首先你的情绪要稳定，不稳定的情绪不但会让孩子无所适从，而且会直接影响孩子的心理及高考的发挥。第二家庭环境要温馨，高考前作为一段特殊时期，作为家长要为孩子营造一个温馨的环境，创造一个宽松和谐的家庭氛围，孩子在这时是最敏感的，他会从你对待丈夫婆婆的态度中去感受你的真实情绪和心态。”
朱燕珍恍然大悟似地频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一点我倒是从来没想过。我以为只要对他一个人好就可以了，现在我明白了。”心理咨询师接着说：“第三，要告诉孩子只要尽力就行，让孩子知道只要自己努力了就不会让父母失望。另外就是不要给孩子定分数指标，不要执意送孩子上考场。不要每次考完都急着问孩子考得怎么，你要明白，无论考得怎么样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所以最好不要去多问。”
朱燕珍说：“其它两点我都能做到，可是不送他去考场，这好像有点……你想万一他在马路上发生一些特殊情况，那该怎么办呢？”咨询师说：“那你一定要送的话就在路上跟他聊一些轻松的话题吧，”朱燕珍连连点头道：“这可以，这我完全可以做到。王老师，我一定会严格按你的要求去做的。等我儿子考上大学，我就来请你吃糖。”
咨询师最后教了朱燕珍一个小诀窍，如果自己想发火的时候，先别说话，让自己的舌头在嘴巴里转上三圈，然后再说话。”朱燕珍向咨询师保证她一定会照办的，为了儿子她什么都愿意做。
当天下午朱燕珍和晨亮去宾馆确认他们订好的房间，现在住宾馆考大学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流行。大部分家长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孩子赶考的时间，还有一部分家长是为了保证孩子有一个舒适的休息环境。
客房部经理把朱燕珍和晨亮带入他们所订的房间。客房部经理给他们介绍说：“这个房间好就好在有一个带拐角的阳台，你们孩子考累了回来还可以到阳台上散散心。”客房部经理打开落地窗，朱燕珍走到阳台上朝下看了看。“这里贴着这条小马路夜里会不会很吵？”朱燕珍皱着眉头问道。客房部经理说：“不会吵的，这条路车子开不进来的，到了晚上走的人也很少的，你们就放心好了。”
朱燕珍有些犹豫起来，晨亮说：“要不我们定对面的房间怎么样？”朱燕珍白了晨亮一眼道：“对面房间的下面是停车场，就更不好了。”“那我们到附近的宾馆再去看一看？”晨光建议道。朱燕珍说：“这一家离考场最近，走过去只要七八分钟，其它的宾馆离考场都得一两站路，万一碰到堵车怎么办？”客房部经理说：“你现在再去订其它的也订不到了。这间房间你如果不想要的话，马上就会被人订掉的。”
朱燕珍着急地大声说道：“谁说我不想要啦？我可没说过这个话。我们要的，你要是把它再订给别人的话，我要跟你打官司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客房部经理笑着摆摆手：“我知道，我不会的，我只不过这么一说，现在考生的家长一个个都是这样的急脾气，我可不敢得罪你们。”
朱燕珍和晨亮搞定了宾馆的事情后，又去考场踩点。一路上他们商量着该由谁陪着壮壮住在宾馆里。
晨亮说：“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床，总不见得我们两个人全睡在里面吧？”朱燕珍说：“那当然不行，那样会影响壮壮的。肯定是我陪着他啦，好多事情你又搞不清楚的。”
晨亮说：“我看还是由我来陪着壮壮吧。我担心万一你到时候脾气上来了又冲壮壮发火。”朱燕珍急了，她拔高嗓门说道：“你说什么呢？这么关键的时候我怎么会发脾气呢？我又不是神经病。”朱燕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又上来了，她让舌头在嘴巴里转了三圈，果真再说话时她的语气就温和了不少。“我不会发脾气的，你说我是这么拎不清的人吗？我向你保证，保证不发脾气，否则我就不是人。”
晨亮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朱燕珍，朱燕珍却突然冲他嫣然一笑，把晨亮吓得个胆战心惊。朱燕珍说：“我啊不光对壮壮不发火，对你我都会一直笑脸相待的。那个心理咨询师说了，要营造一种温馨的家庭气氛，那样对壮壮的心态会更有好处的。”
朱燕珍说着就要去勾晨亮的胳膊，晨亮浑身一激凌。晨亮说：“噢哟，一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朱燕珍把晨亮往边上重重地一推，“瞧你这死样，谁还爱理你呢。”晨亮心想，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谁还敢相信你啊？突然朱燕珍停下脚步一拍脑袋，她说道：“不对，忘了算时间，重来重来。”
两个人又退回到宾馆门口，他们看好了时间重新出发。八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考场门口。朱燕珍看着表说道：“我已经走了两次了，每次都是八分钟。到时候提前四十分钟从宾馆出发时间就足够了。”晨亮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朱燕珍：“我们现在好进去看看吗？”朱燕珍说：“不行的，只能在外面看一看。你看旁边这些人都跟我们一样来看考场的。明天我们带着壮壮也来走一遍，让壮壮认认路，熟悉一下环境。”
晨亮心里感到这有点多此一举，但他嘴上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回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朱燕珍把责任都往他身上推。
晨红靠在病床上，她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邹志提着保温筒从外面进来。
“给你做了鱼汤，现在要喝一点吗？”
晨红垂着眼也不看他也不吱声。
“你怎么啦？哪儿又不舒服了吗？”邹志着急地问道。晨红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邹志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是不是心里不痛快？”邹志问。
“我想出院，可医生不让。”
邹志说：“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医生当然不能让你出院啦。”
晨红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后天小鲁就要高考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小鲁的事情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晨红说：“可我真想现在能够马上回家，好好地照顾照顾我们小鲁。这两天他吃的穿的都得特别注意才行啊，还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