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亮带着吕母赶到医院，吕母直扑晨红床边。
“晨红，晨红你怎么啦？你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吕母伤心得直哽噎，晨红挣扎着想起身：“妈，你怎么来啦？我不要紧的，你别着急。”
吕母一把拉住晨红的手，“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晨红，刚刚做好手术，不好多说话的。”
邹志给吕母递过一把椅子来。“妈，您坐着说。”吕母转身狠狠地瞪了邹志一眼，她指着邹志的鼻子大声说道：“邹志，你这个土匪，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们的呢？晨红都病成这样了，可我这个做娘的却一点不知道，你为啥要拖这么久才给她看病啊？”邹志陪着笑说道：“妈，这事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晨红赶紧解释道：“妈，你别怪邹志，是我自己不让的。”吕母含泪说道：“晨红，你什么都不用说，妈知道你的心思，可你实在是不应该这样亏待自己啊，你这样妈妈心痛啊。”
晨光和宋琼也赶到了，他们自然也是给了邹志好一通责备。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她帮晨红换了个挂瓶，然后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会影响病人休息的，出去几个吧。”
晨光和宋琼趁机就把邹志和晨亮从病房中拉了出来。宋琼和晨光都是十分细心的人，他们不想当着晨红的面问具体的病情。
“姐夫，姐的病情到底怎么样？”晨光急切地问道，邹志说：“医生说手术做得还算是成功的。医生为她切除了一部分小肠，还切除了阑尾，做了腹腔引流。所以梗塞的问题基本已经解决了”。宋琼叹道：“唉，大姐这次苦头吃大了。”晨光禁不住又责怪起邹志来：“姐夫，你干吗不早点告诉我们呢？大姐动这么大的手术，就你一个人盯在这里怎么行呢？”晨亮应和道：“就是啊，姐夫，你这简直是在开玩笑嘛。”宋琼说：“我看这样吧，等一会我们几个人把时间排一下，这几天轮流来陪一下夜。”邹志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的。这次马场里的同事也挺照顾我的，那边的事情有他们帮我顶着呢。”晨光说：“姐夫，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跟自己家里的人这么见外了，好不好？”宋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问邹志：“对了，姐夫，你在医院陪夜，那小鲁怎么办？就一个人呆在家里？”邹志点点头，宋琼着急地说道：“那怎么行呢？”邹志说：“不要紧，小鲁他还算是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宋琼说：“要平时也就算了，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在家呢？姐夫，我看你还是让小鲁住到我们家里来吧。晨光你说呢？”晨光自然说好。可邹志却一个劲儿地说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不用麻烦你们了。”晨光说：姐夫，这种时候你就别客气了，你得为小鲁多考虑考虑，这种时候小鲁这一头可千万不能出什么问题啊。再说你把小鲁一个人放在家里大姐她也不放心啊，我妈知道了肯定也会不开心的。”
晨光说的后两条也确实是邹志所担心的问题，可他还是觉得为难。“这要是平时我也就答应了，现在你们优优也要高考，你们家住得也不宽敞，你姐姐千叮万嘱的，让我别跟你们开这个口，她最怕影响你们了，你姐她心重。”邹志吞吞吐吐地说道。晨光突然扭头问晨亮：“哥，你说呢？这事该怎么办才好？”晨亮在一边早就紧张得直冒虚汗了，被晨光冷不丁这么一问，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说话了，“实在不行就让小鲁住我这儿来吧。”晨亮的话让大家都一愣，晨光本来的意思是想让晨亮开口劝劝邹志，别把小鲁一个人放在家里，想不到晨亮居然说让小鲁住到他那儿去，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见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晨亮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晨光说：“住你那儿怎么可能呢？嫂子能同意吗？”晨亮不得不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他说道：“我今天回家就跟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朱燕珍是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晨亮电话的，晨亮说他在医院看晨红，今天晚上由他来陪夜。朱燕珍晚上又失眠了，她只觉得心里在担心好多事情，究竟是什么，她具体也说不上来。晨亮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朱燕珍打开灯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好陪夜的吗？”朱燕珍问道。
“姐夫回家去睡了三小时又到医院来了，一定要赶我走。”
朱燕珍说：“你姐夫也太要强了，这种时候居然还要硬撑。”
晨亮不想跟朱燕珍多罗嗦，他脱了外套就往外走。
“我去洗脚，你快睡吧。”
“嗳，你别走啊，我问你啊，小鲁现在一个人在家，你姐夫他有没有说他准备怎么办呢？”朱燕珍的口气十分急躁。
“这事姐夫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别管了。”
朱燕珍将信将疑地问道：“是吗？他是怎么安排的？”晨亮有些不耐烦地答道：“你放心，反正小鲁不会住到我们家里来的。”
晨亮说着打开门，他刚要走出去，朱燕珍又叫住了他。
“嗳，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么急着出去干啥？又不是去打仗。”
晨亮赶紧关上房门，怕朱燕珍的声音传到外面被妈妈或者壮壮听去。晨亮没好气地冲着朱燕珍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小鲁也不会住到我们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朱燕珍皱着眉头一脸痛苦地说道：“你说让这么一个就快要考大学的孩子一个人住在家里，那能让人放心吗？他吃饭谁来做？学习谁来管？衣服谁来洗？你说你姐姐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为了小鲁跑到上海来，临到考试了还得这么重的病。你姐这条命太苦了，和我一样苦。现在害得我心里也跟着她七上八下的。你要是让小鲁住过来吧，我还真怕会影响我们壮壮，你不让他住过来吧，我这心里又过不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唉！”
晨亮有些火了，他的嗓门都大了起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人家没打算要住过来。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呀。”
朱燕珍的嗓门比晨亮更大：“什么叫瞎操心？吕晨亮，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的？那是你姐姐呀，她碰到这么难的事，你居然看得下去？我都看不过去。”
晨亮在心里哼了一声，他心想反正说风凉话不要钱的，你尽管说去吧。晨亮打开门又要往外走，这时朱燕珍又发话了。“明天你就去跟姐夫说一声，实在不行，就让小鲁住过来。”
朱燕珍的话让晨亮吓了一跳，他仔细地看了看她，心里想这个女人今天是不是脑子搭错了，朱燕珍瞪了他一眼，问：“你听到了没有啊？我说的是真的，这种时候不伸一把手，说不过去的。就算是我们做好事了，这样对壮壮也是有好处的。”
晨亮这才相信朱燕珍说的是真话，他走到朱燕珍旁边坐了下来。
“阿珍，不瞒你说，我今天已经跟姐夫说了，本来是想先斩后奏的，可姐夫没同意，妈和宋琼、晨光也都开了口，我还骗姐夫说你已经同意了，可是姐夫就是死活不答应，说怕影响壮壮和优优。小鲁自己也不愿意来，说住在家里更适应。”
朱燕珍说：“真的吗？这一对山东人脾气怎么都这么倔的呢？
“是啊，我们都说不动他们，所以也没办法。只好另外想办法帮一下小鲁，宋琼今天去给小鲁做了饭，还帮他把衣服洗了。”
刚躺下去的朱燕珍听了这话马上又跳了起来，“是吗？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这些事情我也愿意做的，你看，现在好人都被人抢先做去了。你这个人啊，真是傻瓜一个！”
第二天一早朱燕珍就去楼上敲宋琼的门，她让宋琼把照顾小鲁的事情分给她一半。当天下午朱燕珍就去了邹志家，她手脚麻利地为小鲁炒了好几道她最拿手的菜。朱燕珍冲着小房间喊：“小鲁，吃饭了。”朱燕珍又回厨房帮小鲁把汤端上来，这时小鲁已经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快吃吧，小鲁，这个汤不够咸的话自己加点盐。”朱燕珍一边说一边匆匆忙忙地解下围裙，她拎上包走到门口去换鞋。
“要不是因为不放心壮壮，我就在这儿等你吃完帮你收拾了再走了。你吃完后把碗放在池子里就行，小舅妈明天会过来帮你洗的。小鲁，你抓紧时间复习，不要浪费时间，知道吗？”朱燕珍说起话来还是那种急火攻心的样子，小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过来好了。”“我知道了，谢谢舅妈，舅妈再见。”
小鲁站在门口看着朱燕珍一边看表一边急急慌慌地奔下楼去，他关上房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说实在的，大舅妈这顿饭做得够让他紧张的，平时听了太多大舅妈莫名其妙对壮壮发火的事情，他对这个舅妈实在是有些发怵。
二
吕优拿着电话机在她的房间中焦虑地踱来踱去，她刚刚上网兜了一圈，看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教育部今年取消了文科特招或保送制度，网上分析说这样会出现新的腐败和新的不公平。她打电话去武江大学的校长值班间询问，值班人员证实了这个消息是真的，他明确地表示，凭一本书或一篇小说破格降分录取是不可能的。
要不要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小鲁哥呢？优优十分为难。如果告诉的话，那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如果不告诉的话，那万一他思想一松懈，后果更不堪设想。犹豫再三，吕优还是拨响了小鲁的电话。
小鲁正准备吃晚饭，他一听是优优来电话不由兴奋起来。
“优优，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优优紧皱着眉头一时间难以开口。小鲁以为电话出了问题，他使劲地拍了拍电话，“喂，优优，听得见吗？”
吕优吞吞吐吐地说道“小鲁哥，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你要有心理准备，千万不要着急啊。”
小鲁内心一怔，但他还是做出大大咧咧的样子说道：“什么事？你说吧，天大的事我都不急。”
优优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跟小鲁说了一遍。小鲁在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出声。优优紧张起来：“喂，喂，小鲁哥，你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了？”
小鲁拿着电话呆在那里，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确实是太坏太坏了，他完完全全被打闷了。
优优在电话那头着急地说道：“小鲁哥，我知道这消息让你挺意外挺难过的，可是，可是，你就当作原本就没这么一个消息的不就行了吗？小鲁哥，你别不说话啊，你说句话行不行？”
“优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心里挺乱的，也挺难过的，想起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小鲁说着眼睛一红，便说不下去了。
优优也难过起来，她劝道：“小鲁哥，你别难过，你好好复习，你一定能考上的，你不会让姑姑失望的。”
小鲁谢过优优后轻轻地挂上电话。他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他对自己说，就照优优说的那样想吧，只当作这个消息从来都没有过，可是，这可能吗？他明明已经为这个消息兴奋过，期待过，遐想过，妈妈还为它流过泪，可现在它突然没了，这种失落是无法形容的。
过了许久，小鲁才慢慢地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刚才还香气扑鼻的饭菜，现在看着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小鲁他用手扯着已经是乱作一团的头发，他的心比他的头发更乱。
病房快熄灯了，邹志蹲在晨红的病床边，他把两个椅子放倒在地，然后绑在一块儿，他在两个椅背上铺上一张硬纸板，这两张椅子就变成了一张“小床”。邹志把那张“小床”抬起来让晨红看。
“晨红，你看看，我为自己做了一张床，怎么样？我跟那些护工学的，她们告诉我睡这儿比睡躺椅舒服多了。”
晨红说：“真是个聪明的办法，可就是太小了，你这么大的块头哪儿睡得下啊？你还是回去吧，我今天感觉好多了，你回家去睡个安稳觉吧，我这两天都把你累坏了。”
“我啊就愿意在这儿陪着你，睡哪儿都没有睡这里踏实。本来晨光今天要来替我的，我没同意。”
邹志看了看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他凑到晨红耳边轻声说道：“晨红啊，以往一直是你在照顾着我，这一次你就让我好好地照顾照顾你吧。”
邹志的话把晨红的心里说得暖洋洋的，她对邹志说道：“可你这样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我这病病得真不是时候，我真是挺对不住你们爷俩的。小鲁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尽管他这次有希望被特招，但还是大意不得的，你要叮嘱他不能放松的。”邹志说：“我知道，小鲁也明白。对了，今天燕珍去给小鲁做饭了，我打过电话回家，阿珍说小鲁复习专心着呢，你就放心吧。”
晨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现在没什么比儿子的懂事更让她欣慰的了。邹志从包里拿出一根绳子来，他把绳子的一头系到晨红床边的架子上。“晨红，你晚上想叫我的话就伸手拉一拉这根绳子，你看我把绳子这头拴在我的大拇指上了，你一拉，我就知道了。可千万别像昨天那样，怕吵醒别人就让自己硬憋着，知道吗？”晨红说：“亏你想得出这种办法来，你手指上套根绳子睡觉不难受啊？”邹志呵呵一笑：“不难受，这样套着，心里踏实。”
夜深了，邹志躺在自制的“小床”上进入了梦乡，因为他的个头大，所以确切地说他只是蜷在上面。突然那根套在他大拇指上的绳子动了起来，一下，两下，邹志睁开眼睛一翻身便滚下了“小床”。邹志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晨红边上。邹志问：“怎么啦？想喝水吗？”晨红说：“你还是回去陪着小鲁吧，我有点不放心他。”邹志看了看手表说：“这么晚了，他肯定睡了。”晨红说：“可我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也不知道阿珍烧完菜后把煤气的总筏关了没有。阿珍脾气急，也不知道小鲁和她碰在一块儿会不会又有什么事儿。”
邹志想了想说道：“那要不我回去看上一眼，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马上再回来。”
“你别再回来了，就在家里睡吧，否则我把你这么弄醒就太不应该了，我就想让你回家去……”
邹志对着晨红嘘了一声，“别说了，你跟自己老公还这么客气，别人听了该笑话我了。”
邹志开着他那辆小货车回到家，他从车上下来，一抬头发现全楼一片漆黑，除了小鲁的房间还亮着灯。邹志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这小子咋还不睡呢？”
邹志开门走进客厅，他一眼看见餐桌上摆着的饭菜动都没有动过，邹志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走过去轻轻推开小鲁房间的门，里面的情形让他吓了一跳。只见小鲁坐在书桌前，他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他身后那个书架的挂钩上。邹志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脑袋上，他紧张地大叫一声：“邹小鲁，你在干什么？”
小鲁被吓得一哆嗦，邹志冲上去替小鲁松开绳子。
“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啊？”邹志冲小鲁吼道，小鲁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爸，你别紧张，我是怕自己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就系根绳子为自己提个醒，我这脑袋只要往前面一栽，脖子就被勒住了，我就马上会被吓醒了。”
邹志气急败坏地在小鲁脑袋上狠狠地推了一把：“那你要一不小心真要勒过头了呢？亏你想得出这种馊招。”
邹志这么晚突然回家让小鲁有些犯疑，小鲁小心翼翼地问道：“爸，你怎么这会儿回家来了呢？我妈她没什么吧？”邹志说：“你妈妈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看看你，你看果真让她担心着了，你干吗要硬撑到这么晚呢？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该睡觉了。”
邹志的话让小鲁放下心来，他说：“爸，从今天起，我要做最后的冲刺和拼搏了，我得抓紧每一分钟每一秒钟进行复习。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机会和出路了。我前面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我得把它补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