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没想到妈妈她会一下子病得这么厉害，她正打着点滴就突然昏过去了，我不应该回家拿东西的，都怪我，我应该早点把她送到医院里来的，都怪我，都怪我。”小鲁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到最后邹志都无法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了。邹志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着急，孩子，你妈妈没事的，这是在医院里，有这么多医生，人家可不是吃干饭的。别害怕，你妈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幸亏你把妈妈送到了医院，今天真是幸亏你了，孩子。”
四
吕优满腹心事地在电台门口踱来踱去，她已经在那里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了，终于她鼓起勇气给那璐打了个电话。
此时，宋琼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她两眼发直地对着桌上的电话机发呆，她也在考虑是不是该找那璐谈一次，她觉得她跟那璐应该就有些事情再好好地沟通一下。
那璐正往电台门口走着的时候接到了宋琼的电话。宋琼客气地对她说想约她出来谈一谈，那璐爽快地回答道：“可以啊，你说什么时间吧？”宋琼说：“就现在行吗，现在你有空吗？”那璐说：“现在？恐怕不行，我已经和人约了，是你女儿约了我。”宋琼吃了一惊，她紧张地说道：“优优约了你？她怎么会突然约你呢？她一定是来向你打听你和晨光那件事情的。”
这时那璐已经看见电台门外站着的优优了，她冲优优招招手，优优点点头，便朝那璐走了过来。宋琼在电话那头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跟她说呢？”那璐说：“我想……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宋琼追问道：“我不太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璐匆忙说道：“对不起，我已经碰到她了，我不跟你多说了，再见。”那璐说着挂掉手机，她向前几步朝着优优伸出手去，优优也像大人似地和她握了握手，那璐跟保安打了声招呼，就把她带了进去。
宋琼拎起自己的包就冲出了办公室，她下楼梯的时候碰到了她的主任，主任说：“宋老师，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宋琼脚步都没停一下，她说道：“对不起，主任，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等我回来我再去找你。”说完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梯，主任对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她心里猜测宋琼肯定又是为了她的女儿赴汤蹈火去了，这种架势，绝对不会是因为工作。
那璐把优优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那璐用一次性杯子为吕优倒了一杯茶，然后在吕优对面坐了下来。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笑，那璐的笑很职业，而优优的笑很拘谨，她们之间已经明显有了距离和戒备。
那璐先开口说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吧？想说什么你尽管说好了，如果想问什么问题的话，也尽管问吧。”
吕优扯着自己衣服下摆的绳子考虑着该怎么开口，那璐耐心地等待着。优优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了。“那璐，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说，我妈妈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想听吗？”那璐点了点头道：“我听。”
吕优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像是准备要做长篇演说的样子。
“我妈妈和我爸爸以前是在一个大学读的书，我妈妈比我爸爸小一届，他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但都是校学生会的干部，我听我爸爸说妈妈在大学里就非常优秀，他们是一对工作上的好搭挡。他们是在妈妈大学毕业后才开始恋爱的，我爸爸说是他追的妈妈。你没看见过我妈妈，她是长得特别有味道的那一种，我们同学都说她的气质和演白娘娘的赵雅芝特别像，你知道赵雅芝吧？”
吕优停下来，似乎在等那璐的回答。那璐说：“我知道，挺有古典气质的一个美女，我以前特别迷她演的《上海滩》。”吕优说：“她演的《新白娘子传》也特别棒。我爸爸说我妈妈比赵雅芝更有书卷气一些。”
那璐笑了起来，她说道：“是吗？其实我也听你爸爸说了很多你妈妈的事情。”吕优警惕地问道：“我爸他是怎么跟你说我妈的？”那璐说：“你爸爸说你妈妈她非常优秀。不仅人长得漂亮有气质，而且性格也非常独立坚强。他说你妈妈对你的教育非常非常的用心，怀孕时，她就开始看美国斯纳特夫人谈早期教育的书，你出生后，她就用声音和色彩给她布置了一个童话世界。她曾经求爷爷告奶奶让你上了上海第一流的幼儿园和小学，又带你到上海儿童少年活动中心学美术，找音乐学院钢琴系的教授教你钢琴，带你到儿童外语学校学英语，到少年宫学舞蹈，还带你考了电视台的合唱团，每年放暑假她总要抽出时间带你天南海北地旅游，总之，你妈妈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吕优的神色松驰了下来，她眼里闪出一道兴奋的光来，她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吗？”那璐十分肯定地回答道：“真的，我真的这么想。”吕优眨了眨眼睛又说道：“真想不到我爸爸他会跟你说这么多关于我妈妈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么多呢？”那璐说：“那么你想听听我和你爸爸的故事吗？”吕优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宋琼在杂志社门口的马路边伸手打车，可驶过的车里头竟然没有一辆空车，也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马路上的人都在抢出租车。宋琼走出很长的一段路等了好长时间才打到一辆车，等她心急如焚地赶到电台门口时却发现优优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她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看着那璐和优优站在电台门口握手道别，宋琼心想完了，这下全完了。如果那璐什么地方说漏了嘴，那么她和晨光昨天晚上那场戏算是彻底白演了。
吕优蹬上自行车离开，宋琼赶紧让出租车司机超上去。
宋琼从出租车上下来，她站在马路边看着吕优骑车过来。她冲着吕优叫了一声，吕优一抬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妈妈，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好在前面的教育会堂开完会回家，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太巧了，下来一块走走吧。”宋琼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察看着吕优的表情。优优嗳了一声，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了，她推着车走到宋琼旁边。
宋琼问：“优优，你今天怎么走这条路回家呢？你平时放学不往这儿走的。”
“哦，我刚刚去了一次电台。”
“你去电台了？你是不是去找那璐去了？”宋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随意。
“是，妈妈，您别介意，我是想从那璐那里知道更多一点真相。”
宋琼强作镇静道：“这完全可以理解。那你们今天都谈了些什么呢？那璐她是怎么跟你说的呢？”
“那璐她说她跟爸爸的事情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现在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她说一直是她在单恋爸爸。她还祝我们全家幸福。”
宋琼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她说了声：“是吗？”心里翻腾起一阵儿感激，那璐说的比她希望的还好。
“妈，我愿意相信那璐她说的都是真的。可我不喜欢她和爸爸有过故事，哪怕是插曲。”
宋琼伸手拍了拍优优的肩膀说道：“都过去了，别再去想它了。”
吕优突然笑了，她说：“妈，那璐还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看来她对你是甘拜下风了。”
宋琼酸涩地一笑，然后说道：“那璐她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真的。”
宋琼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晨光以前跟她说过那璐这个人挺大气，宋琼一直不以为然，这回她信了。
五
医生告诉邹志说晨红的病被耽误得太久了，本来是属于常见的小肠良性肿瘤引发肠梗阻，但就是因为延误了治疗，才造成病情严重的恶化，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邹志懊恼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
“她自己一直说没事没事，可我怎么就没想到她这是为了儿子在硬撑呢。我实在是太大意了，太不应该了。”
医生对邹志说，现在晨红已经出现大量的腹水，必须尽快地进行手术。邹志颤抖着双手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他的内心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痛楚。
晨红在被推往手术间去的时候，身边只有邹志和小鲁两个人。在这之前邹志想去给晨亮晨光他们打个电话，可晨红坚决不让。她说：“不要去打搅他们了，妈妈她年纪大了，急不得，晨光晨亮家都有孩子要考大学，我们打搅他们的事儿已经太多了，这回就不要了……”邹志知道晨红心重，也就依了她。
邹志和小鲁跟着推车走着，晨红对小鲁说：“小鲁，你跟着跑什么呀？怎么还不去上学啊？”小鲁说：“妈，我今天请了假了，我不去学校了，我就在这儿等你出来。”晨红急了，她用尽全力说道：“你不能这样，小鲁，你在这儿妈心里不愿意。你说你在这儿得耽误了多长时间啊？快去上学去，孩子，听话啊。”小鲁没有答应，晨红扭头对邹志说：“老邹，你赶紧把送小鲁去学校，孩子的学习耽误不得，我这儿没事的，你们都走吧，快走吧。”邹志不住地冲她点着头，他说道：“你别着急晨红，等你一进手术室，我就送他去学校，你别说了，我明白。”
邹志和小鲁目送着晨红进了手术间，小鲁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扇已经关闭的大门，邹志走到他身边伸手搂了搂他的肩，又拍了拍他的背。“上学去吧，小鲁，爸今天就不去送你了。”小鲁根本挪不开步子。“爸，你就让我在这儿和你一块等妈妈出来好吗？”
“不行啊，孩子，你现在的复习课是一堂都耽误不得的。快去吧，这儿有我呢，你就放心吧。快走吧。”邹志说着就要去推小鲁，小鲁突然把书包狠狠地往旁边的长凳上一摔，他冲动地发起飙来。
“走走走，你老催着我走，看书去、上学去、复习去，我又不是考大学的机器，妈妈都病成这样了，我难道就不应该在这里等着她陪着她吗？我还是不是她儿子啦？”小鲁说着索性往长凳上一坐，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邹志见状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小鲁，是你妈妈再三关照让你千万别耽误上学的。你应该知道你妈妈现在最大的担心是什么。你要是真对你妈好，你就应该坚强一点，争口气，让你妈妈放心。现在家里弄成这样，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邹志说着拿起书包递给小鲁，小鲁在那儿僵了好一阵儿，他才接过书包，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背上书包，一步一步往楼梯口走去。
下课铃一响，吕优就从教室里冲出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狂奔，她的神情兴奋异常。吕优奔到高三三班教室门口，冲着里面大叫：“邹小鲁，邹小鲁。”见教室里面没有小鲁，吕优返身又往楼下跑去。
吕优跑下楼梯的时候与正在上楼的壮壮迎面碰上了。“壮壮哥，你有没有见过小鲁哥？”“没有啊，你找他有事？”“嗯，十万火急的好消息，可到处都找不着他。”壮壮说：“他喜欢去学校后门那里，你去那里找一找吧。嗳，是什么好消息啊？”吕优说了声回头再告诉你，就跑得没影了。
吕优果然在后门那儿看到了小鲁，小鲁正在围墙边上拿大顶。吕优冲着小鲁奔了过来。
“小鲁哥，我可找到你了，有你的特大好消息，你想不想听啊？”
小鲁没有应声。
“嗨，你的小说发表了，在《小说》杂志上，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啊？”吕优拎着杂志把它放在小鲁眼前晃着，逗着小鲁。小鲁还是一动不动地倒立在那儿。
吕优觉得奇怪，她大声地问道：“喂，你听见没有？这么大的好消息，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快起来看啊。”吕优说着便蹲了下去，她这才发现小鲁的表情十分的异样，眼泪顺着他的脑门哗哗地往下流着，吕优不禁愣住了。
“小鲁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小鲁这才直起身来，他狠狠地抹了一把泪，然后把家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优优。
等小鲁放了学带着优优从学校赶到医院时，晨红已经被送回到了病房中，她还没有完全从手术的麻醉中醒过来。邹志正在用一根棉签棒蘸着水帮她湿润着干裂的嘴唇。小鲁急切地问父亲：“我妈她怎么样啦？”邹志说：“整整做了三个小时的手术，你妈妈总算挺过来了，你快过去看看她吧。”
小鲁走到晨红跟前，他把脸凑过去，深深地久久地看着妈妈，晨红的脸色是那么苍白，一绺头发耷拉在脑门上，小鲁伸手帮她整了整头发，晨红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和优优。小鲁激动地喊了声妈，晨红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发出声音来。
小鲁问：“妈妈，你疼吗？你难过吗？”晨红微微摇了摇头。吕优说：“姑姑我们好担心你啊。我爸妈和奶奶一会儿都要过来看你。他们都着急坏了。”晨红终于发出些声音来：“让他们别来了，告诉他们我不要紧的，你们也快回去吧。”吕优说：“姑姑，小鲁哥今天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小鲁哥你快跟姑姑说呀。”听吕优这么说，晨红和邹志的眼里都露出期待的目光。邹志说道：“什么好消息？小鲁，快跟你妈说啊。”小鲁说：“妈，我的小说正式发表了，在《小说》杂志上发的。”
晨红脸上露出一种十分欣喜的神色来，她的声音也高了好多：“是吗？快让妈妈看看。”小鲁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小说，他把杂志打开后拿到晨红眼前，晨红来来回回地看着上面的大标题：《美好前程》作者：邹小鲁，晨红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优优说道：“姑姑，我听别人说武江大学今年准备特招一批写作特长生，小鲁哥在这么棒的杂志上发了作品，他一定可以得到那个特招名额的。那样的话，小鲁哥的录取分数就可以降低好多好多了。”邹志也激动起来：“是吗？这是真的吗？”优优大声说道：“这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一行行眼泪从晨红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一时间她的脸上热泪纵横。邹志拿着毛巾帮晨红擦着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完擦不干。小鲁呆呆地看着妈妈，他有些慌神。“妈，妈，你这是怎么啦？”邹志拍了拍小鲁：“你妈妈她是为你在高兴呢。”
晨红喃喃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小鲁上大学就有指望了，那实在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