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些日子以来，邹志和晨红为了能让小鲁保持旺盛的学习精力费尽了心思。不仅在饮食上给他补营养，甚至还想帮小鲁请家教来给他补课。当然，这个建议被小鲁拒绝了，小鲁说家教不家教的不是根本，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自己，他正在克服困难呢，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小鲁的这番话倒是让邹志两口子稍稍放心了一些，小鲁说的对，关键还是要看他自己。
为了能让小鲁抓紧他想要的时间，夫妇俩尽量不去打扰他。有好几次，晨红半夜起来还听到小鲁的房间里有动静，晨红既欣慰又心疼，她以为小鲁为了补回过去的损失开始发力了，但每天早上看到几乎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小鲁，又很是心疼，她只能强迫着不让自己去打扰他。终于，当晨红在一天半夜醒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还是决定先去小鲁房间看一看。晨红轻轻推开门，探头看着，她发现小鲁的被子快掉下来了，便走进去为他盖好被子，小鲁翻了个身，藏在他被子里的小说稿掉了出来。晨红捡起小说稿，刚想替小鲁放到写字桌上，突然她觉得不对劲儿，她打开了台灯，翻了翻那叠厚厚的小说稿，不由拧紧了眉头。晨红拿着小说稿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呼呼大睡的小鲁。
过了很久很久，晨红才拿着这叠小说稿慢慢地走进卧室，邹志也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埋怨道：“你咋啦，上个厕所去了这么久，不怕着凉啊？”晨红闷声不响地坐到床上，她转身把小说稿递给邹志，邹志拿过小说稿，封页上写着：长篇小说《美好前程》，作者：邹小鲁。邹志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翻着那叠厚厚的小说稿，看着上面的圈圈点点和修改的痕迹，邹志的心凉了半截，问道：“哪里来的？”“刚刚从他被窝里掉出来的。”晨红无力地回答道。邹志愣住了，若有所悟地用手指点点小鲁的小说稿，道：“这么说他这阵子睡不好，没精神，原来都是在弄这玩意啦？”“一定是的，想不到，真正的原因是在这儿呢。”晨红沮丧又失望地摇摇头。邹志猛然一掀被子，他穿着棉毛衫裤光着脚就冲了出去。晨红慌忙追了出去，叫道：“哎，你干什么，老邹，你要干什么去？”
邹志“嘭”地一声推开了小房间的门，他冲进去一把掀开了小鲁的被子，小鲁猛然惊醒，他坐起来一头雾水地看着怒目圆睁的父亲。晨红赶紧上前去把被子给小鲁重新盖上。小鲁懵懵懂懂地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爸？”邹志手里举着那叠稿子，狠狠地盯着他，问：“邹小鲁，这是什么？”小鲁撩开自己的被子，往里头看着。他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说啊，你每天熬夜是不是就在弄这个玩意？”“爸爸，我……”邹志厉声道：“你少跟我罗嗦别的，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回答啊！”“我，我，我每次都是做完作业后才弄的。”当邹志终于从小鲁嘴里证实了这一切都是真的时，一瞬间他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拿着那叠稿子朝着小鲁脑袋上狠狠地扔了过去。“你说你需要时间，原来你是需要写小说的时间，我们想尽办法给你补，原来都补到这上面去了。邹小鲁，你、你真是太岂有此理了。”小鲁从床上跳下来去捡那些稿子，邹志伸手一把把小鲁推回到床上。晨红焦急地拉着他：“老邹，你别这样，你好好跟他说。”
邹志又上去推小鲁，责问道：“你跟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早就答应过我们你不碰这玩意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们，你把我和你妈当成什么来耍了？为什么？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和你妈说清楚。”晨红知道这一次邹志是真的发怒了，赶紧道：“小鲁，你赶紧跟你爸做个解释认个错吧。”
“爸，妈，你们知道吗？创作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它是我的梦想，从小爸爸就一直鼓励我去追逐梦想，所以这件事我没错。”小鲁的一番话把邹志和晨红说得目瞪口呆，邹志的火一下子窜得老高：“你小子还嘴硬，梦想？你现在没有资格来跟我谈梦想，你现在的梦想只能是高考！高考！你明白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放弃物业公司的工作去和自己心爱的马做伴，我就不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邹志一下子噎在那里，他气得差不多就要冲上去朝小鲁抡巴掌了，被晨红强行拉住，邹志气得浑身哆嗦道：“你，你小子太混帐了！我去马场怎么啦？我去马场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权决定我的工作，可你没权决定你现在可以做什么，你必须听我的。你想问为什么吗？因为我是你老子！你就必须听我的！”小鲁也是万分失望：“爸，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没风度的时候，你真的越来越不像是我爸了。”
邹志眼睛瞪的溜圆，指着小鲁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晨红拼命拉着邹志：“好了，老邹，这些事情我们明天再说了，深更半夜的你就别在这儿吼了。我们走吧，我们出去，让小鲁睡觉，我们明天再说。”邹志还犟着不走，他手指着小鲁还想说什么。
“走啊，你还想要干什么啊？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的，可你却这么冲动，你让我怎么办啊？我们走了，小鲁，你赶紧上床去，盖好被子别着凉了啊。”晨红硬是将邹志推出了小鲁房间。
刘先生从欧洲考察回来后，对马场的前景充满了信心。邹志前一段时间为马场做的宣传已见成效，马场的经营状况有了很大的起色，这让刘先生感到信心倍增。为了进一步扩大马场的知名度，他特地请来了广告公司的策划人员来到马场，把邹志也叫到办公室来一同商议。邹志这两天正为了小鲁的事情心烦意乱的着急上火，根本没心思静下来开会。可是刘先生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他提议让小鲁来马场拍几张骑马的照片做宣传册上的封面时，邹志口气生硬地拒绝道：“不行。”刘先生一愣，然后赶紧为自己打圆场，拍了邹志一下，说：“嗳，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我们可是要给小鲁模特费的。”邹志依旧生硬的回答道：“给多少钱都不行，你爱请谁请谁去，别打他的主意。”邹志说着扭头就走，大家都尴尬地愣在那里，刘先生更是觉得很不自在。他想了想便追了出去。
邹志匆匆地往马厩走去，刘先生从后面赶上他，问道：“老邹，老邹，你停一下，今儿你是怎么啦？是不是碰上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邹志不想多解释，推托说：“我，我正忙着呢，‘美好前程’感冒了，我得给它去打一针。”“那行，你先去忙吧。”刘先生想了想又冲着邹志的背影补了一句：“嗳，晚上我请你喝酒，咱们到时候再聊。”
酒入愁肠愁更愁，刘先生陪着邹志喝了不到半斤白酒，邹志已经有些醉了。刘先生还在为他倒酒。
邹志说起话来已经是酒意实足了，指着刘先生的空杯子说：“你也喝啊，怎么光给我倒啊？喝。”“我不行了，自从那次喝坏了，我喝不多了，你也别喝过头了，痛快了就行。”刘先生劝道。“痛快？不，我不痛快，一点都不痛快。”邹志端着酒杯冲他直摇头。“老邹，你就想穿一些吧，孩子大了由不得你的，你看你这阵子都瘦成这样了，别再去跟孩子较劲儿了，也别在心里瞎折腾自己了。”
“老刘，你不明白啊，不是我喜欢较劲儿，我是没办法啊，这高三家长不好当啊，真的不好当啊。你孩子还小，以后你就会明白了。”邹志咕咚一仰脖子，又灌了一杯酒下肚。“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刘先生连忙道。“你不可能明白的，你没有当过高三家长，你就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这其中的难。”邹志一摆手。
“我啊，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多管孩子的事情，他们的路得靠他们自己走，说实在，我看不惯那些急功近利的家长，完完全全把孩子当成自己欲望的寄托，这种心态是不健康的。噢，你别误会啊，老邹，我这不是指你。你知道吗？现在有些家长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实在是太过分了，包括我那离了婚的老婆，有的时候我真想申请让法院重新把孩子判给我。”刘先生这是第一次跟邹志谈起他的家庭。邹志的心思全在小鲁身上呢，他自言自语道：“老刘啊，我以前也这样想，我比你想得还要透彻呢。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我要跟儿子交朋友，在他刚出世的时候我就盼望着等他长大后，我能和他坐在一起像兄弟一样喝杯酒，聊聊天，我希望和儿子能够做到两个字：平等。”刘先生连忙点头：“如果能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说让我怎么跟他交朋友呢？让我怎么跟他平等呢？他现在在犯糊涂，我能跟着他一块犯吗？你说，你如果碰到这种情况你能不管他吗？这个社会的竞争这么厉害，要让他以后在这个社会上站住脚，这个节骨眼上你不把他送进大学，那就会耽误他一辈子的。我不能做一个不称职不负责任的父亲。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老刘！”邹志有些哽咽了。“是啊是啊，我明白你的难处，你别激动，喝酒，慢慢喝，来吧。”刘先生又为邹志倒上酒，邹志又把一小杯白酒喝下肚去，他说话时舌头都有些大了。
“所以，为了他的前程，我现在不准备和他做朋友了，我得管着他，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来了。即使他恨我，我也得管着他。我情愿他现在恨我，我也不能让他将来埋怨我一辈子。老刘，我可能就要失去这个交了十八年的朋友了，可我多想和他做一辈子朋友啊！”邹志说着眼泪都出来了，他哽咽了几声，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又继续喝酒。
刘先生的小车驶到邹志家楼洞门口停了下来，邹志从里面出来，他的脚一软，赶紧扶住了车门，刘先生也下了车，扶着他问：“老邹，你能行吗？我送你上去吧？”邹志醉熏熏地笑着：“你以为我喝醉啦？没有的事儿，我哪能这么容易就醉呢？你知道我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酒盈杯，朋满座”，今天……你算是让我喝舒服了……”“老邹，要不你明天就别过来了，好好在家歇一歇。”邹志一甩手，道：“没事，没事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儿子也要管的，酒也还是要喝的。”刘先生体贴地说：“老邹，你要不嫌弃的话，你以后可以开着场里那辆小货车上下班，那样你也可以节省一些路上的时间。”邹志朝他一个劲儿的甩着手，说：“行了……你快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邹志扯着嗓子唱起了《三套车》，一边唱一边走上楼去“小伙子你为什么悲伤，为什么拉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看车的人……”邹志的歌声是那么苍劲，刘先生一直等到歌声中止，才坐上车，开车走人。
邹志穿着衣服躺在床上，晨红用热毛巾在为他擦着脸。晨红心疼地责怪他：“你看你，你怎么喝成这样呢？你这样多伤身体啊？”邹志一挥手，叫道：“那小子呢……你去把他叫过来，我……要跟他说话。”“他在做作业呢。你现在醉成这样，你怎么跟他说话呀，就不要去打搅他了，好不好？”邹志挣扎着要起来：“我打搅他？我这是要教育他。那些小说稿呢？我现在就去把它撕了。”晨红赶紧按住他，让他重新躺下去，然后温柔地替他擦着手：“行了，你别这样了，你都难受成这样了，好好躺着吧。那些小说稿他都已经锁进抽屉了，他把钥匙都给了我。你就放心吧，儿子今天已经跟我表态了，他真的不会再去碰它了。”晨红说着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两把钥匙在邹志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抽屉钥匙，这下你放心了吧？”
“可是……他以前也这样、样表过态的，你、你难道忘记了？”邹志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他赤着脚捂着嘴往外冲去。晨红赶紧跟了出去。
小鲁在做作业，他的抽屉上果真加了锁，他竖着耳朵听着卫生间中邹志呕吐咳嗽的声音，他有些担心，他走到门口，想出去看看爸爸，可想了想又退了回来。
二
黑板上写着高考日期倒计时：离高考90天。全班同学在听钟老师布置近阶段任务，钟老师说：“这段时间，有几件事情要做，一是要填报名信息卡，要体检，要照相，然后就是要填高考志愿了。今天，我主要想讲一讲体检要注意的事项。这次体检，地点是在区中心医院，时间是星期五上午八点开始，因为早晨要空腹抽血，所以各位同学就自己直接从家里去医院……”贺聪颖认真地听着，她的眼里露出一种极其不安的神色来。
班里同学都走光了，只剩下邹小鲁和贺聪颖两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做作业。小鲁皱着眉头翻着课本，他不停地挠着头皮显得有些费力。贺聪颖看着英语课本，其实是在发呆，她不断地转着手里的笔，突然她把笔转飞了，笔落到了小鲁的脚边，小鲁转过头来，他看看聪颖，然后将笔捡了起来，递给聪颖。
聪颖接过笔，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邹小鲁，我最近很想和你聊聊的，可一直都没有机会，我发现你这一阵子有点变了。”小鲁被聪颖说得一怔。“你好像没有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否则你学习怎么会退步得这么多呢？你一定碰上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我很替你着急的。”小鲁低着头不作声了，脸上的表情也多云转阴了，他走到窗台边往上一坐。
聪颖不安地看着小鲁，说：“对不起啊，邹小鲁，也许我不该这样问。”“没事的，我愿意跟你说实话的。不瞒你说，我最近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为了这事，我都跟我爸爸都吵翻了。我知道我做得很不好，很过分。可是，我不是故意的，谁让我在最想创作的时候和高考碰上了呢，我知道高考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写作对我也同样重要，我的灵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多，也许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写出这样一部东西来了，错过了也就没有了。”小鲁一口气说完，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唉，假如世界上没有高考这两个字该有多好啊。”“邹小鲁，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相信每个高三学生的内心都是有许多的憧憬。如果没有高考，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聪颖问道。“你想做什么？”小鲁跳下窗台，坐到聪颖对面。“我想去学唱歌，你相信吗？我总在家里偷偷地唱，唱歌让我有一种飞翔起来的快乐感觉。”聪颖的脸上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真的吗？”小鲁饶有兴趣的问。“但是……”聪颖话锋一转，说道：“我还是更愿意有高考，像你我这样的家庭情况，亏得有高考，我们这样的孩子还有一份希望，你说对不对？”
小鲁被贺聪颖的话触动了，他点点头：“对，你说得没错。”聪颖继续说道：“特别是我，现在更没有其它出路了，我只有考上大学，才能不成为妈妈一辈子的负担和累赘。邹小鲁，我们不是早就约好了要在大学里碰面的吗？你难道忘了吗？我多希望咱们都能顺顺当当地考上大学啊。”小鲁低下了头，感慨道：“我也是。看着我爸妈这么难受，我其实已经想通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抓紧时间复习，再也没去碰过那篇令我父母伤心欲绝的小说。我会在这最后的关头赶上去的，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在大学里胜利会合的。”聪颖的神色有些黯然了：“我相信你，可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份幸运迈进大学的校门。”小鲁很奇怪的问道：“你还担心什么呀？你当然行的，你看你这几次模拟考考得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