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斜斜地从窗户中射进吕家的客厅,家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没有人在似的。
门铃响过好几声,吕母才来开门,她的眼睛红红的。晨红进屋后发现整个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吕母:“怎么了,妈?是不是壮壮的分数进不了一本了?”吕母沉默片刻:“不用说一本,就连二本都毫无希望。”一时间,门口的几个人都愣在那里,这个结果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晨红关切地:“那他们人呢?”吕母抹了抹眼泪儿:“晨亮和阿珍在他们屋里,阿珍她都急得尿血了。”
“啊?那壮壮呢?”晨红一时没了主意,扭头看看邹志和小鲁。
“在我屋里,从知道分数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妈妈也不理睬他,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吕母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朱燕珍仰面躺在床上,她瞪着双眼对着天花板发呆,她脸色惨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的。晨亮坐在她旁边担忧地看着她。
晨红和吕母轻轻地拧开门走了进来,吕母手里端着药。晨红关切地看着朱燕珍:“晨亮,阿珍她好一些了吗?”晨亮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吕母把药递给晨亮:“我给她煎了一点汤药,这个药治尿路感染很管用的。”晨亮接过来,没好气地对着床上的朱燕珍:“嗳,妈给你煎了药了,你听到了吗?”
朱燕珍还是原样躺着一动不动。
晨亮把药碗往床头柜上一放:“姐,你跟妈在这儿坐一会吧,我过去看看壮壮。”朱燕珍厉声说:“你不准去,谁也不要理他。”晨亮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朱燕珍,无可奈何地嘟哝了一句又折了回来,他垂头坐了下来。吕母不满地:“这是干什么呀,考试没考好,儿子也没得做了?”
晨红坐到床边拍拍朱燕珍:“妈,阿珍现在正在气头上,她一会儿会好的。燕珍你还是先起来把药喝了吧。”朱燕珍没好气地:“我不喝。”“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可是你要知道身体是最重要的,千万别因为这点事情弄坏了自己的身体。”晨红把药给朱燕珍递过去,却被朱燕珍生硬地挡了回去:“我现在真恨不得死了算了,还吃什么药啊。”晨红依旧柔声细气地劝慰她:“阿珍你干吗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壮壮考试考砸了,可这日子还得过下吧?”晨亮也顺着晨红的话劝她:“就是嘛,你跟自己的身体叫什么劲嘛!”
朱燕珍翻了个身闷头抽泣起来:“不过了,这日子没什么好过了。辛苦这么多年,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晨红和吕母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晨亮也没着了,坐在一边不住地长吁短叹着。
五
吕母卧室的阳台上,壮壮坐在小凳子上,他失神地透过阳台的铁栅栏向楼下望着。邹志蹲在他的左边拆一包山东薄饼。小鲁蹲在他的右边拆一包牛肉干。
小鲁先塞了一块牛肉干在自己的嘴里,然后把牛肉干递给壮壮。
邹志捏了捏壮壮的细胳膊:“你看看,你看看,看你瘦的,哪还像什么壮壮啊?你就叫瘦瘦得了。快拿着,你得吃东西,听话。”
邹志把薄饼硬塞到壮壮手里,壮壮拿着薄饼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邹志有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求助似地看了看小鲁,想不到小鲁正在一边大嚼牛肉干。“嗳,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啊,让你劝劝壮壮的,怎么自己倒吃的那么香啊。”邹志捅了捅小鲁。“爸,这种事情其实没啥好劝的。高考就是这么残酷的。明年这个时候我说不定也成这种样子了,趁着现在胃口好赶紧多吃一点。”小鲁还在自顾自的大嚼着。邹志有些恼了:“你这熊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啊,难道你真不懂事吗?”“我说的是大实话嘛。爸,我问你,如果我高考考砸了,你难道就不会怪我吗?”小鲁反问道。邹志一拍胸脯:“只要你尽了最大的努力,我当然不会怪你。”小鲁摇了摇头:“这是套话,我才不会相信呢。现在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只喜欢看结果。功利加残酷,这就叫高考。”
邹志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鲁,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嗬,什么时候学的这一套套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邹小鲁,你听着,明年高考如果你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还怪你的话,到时候你可以扇我耳光。”小鲁大声地:“这可是你说的,爸,到时候你可不许抵赖,壮壮哥会替我作证的。”邹志站起身来:“我干吗要抵赖啊?我就是这样想的。”小鲁扬起头追问道:“爸,那你就不怕万一我高考失败会丢了你的面子吗?”邹志由衷地答道:“在我的脑子里失败和面子是毫无关系的。你如果到了我这样的年龄,就会明白一个人一生中他总会和大大小小的失败碰上几次面的。你要是把这种碰面看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那么你也就能够踏踏实实的活一辈子了。记得我刚开始办厂的时候,我和失败真是天天在碰头啊,先是启动资钱被人卷走,然后又是厂房被大水冲走,接着是做出来的产品全部被退货,那时我简直不想再活下去了,可你妈却对我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我妈她说啥了?”
“你妈轻轻地对我说,老邹,这都没啥了不起的,从头再来呗。”
父子俩一来一去地说着话,他们像是忘记了壮壮的存在,可他们的话却都被壮壮一句一句地听了进去,壮壮的眼圈红了起来。
邹志:“所以说,工厂倒了,厂房垮了,考试砸了,大学落空了,这些事情其实都不可怕,一个人,只要他有从头再来的勇气,那么他的前面永远都会有成功的希望等着他,哪怕他曾经输得很惨,输到一无所有。”
一滴眼泪慢慢地从壮壮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他的肩膀开始抽动起来,随即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邹志拍拍壮壮的肩膀:“孩子,你大声地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痛快了。只要你闯过这一关,以后你就一定会成功的,真的,我相信你。”
邹志的话让壮壮放声地大哭了起来,他似乎要想一下子把心中的委屈痛苦压抑全都哭出来一样。
壮壮的哭声一阵阵地传过来。听得让人心酸,朱燕珍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但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晨红轻轻地抚着朱燕珍的肩膀:“阿珍,你听听,壮壮他都难受成这样了,你就别再怪他了好吗?”吕母的眼圈又红了:“就是啊,这孩子撑到今天也不容易的,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他也是不愿意的啊。你们这样对他不理不睬的,他会受不了的。”晨亮一下子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还没等晨亮走出门去,朱燕珍突然冲动地一抹脸上的泪,她起身比晨亮先一步冲出屋去。晨红、晨亮和吕母赶紧跟了上去。
朱燕珍冲到壮壮跟前,看着抱头哭泣的壮壮,朱燕珍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哭!哭!哭!你还好意思哭啊?嫌我丢脸丢得还不够吗?我问你,你不是估算你能考480分吗?现在那些分数跑哪儿去了,你说呀!别哭了!不许哭!”
壮壮止住了哭声,低头不语。朱燕珍粗暴地推着壮壮的头:“你说话啊,你哑巴了?你快说,你怎么会考出这个成绩来的?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说!”壮壮嗫嚅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吕母一把拉住了朱燕珍:“阿珍,行了,你就不要再逼他了。”朱燕珍一甩手:“我怎么逼他了?我气就气在这里,考成这样居然都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脑子到底放到哪里去了?”晨亮赶紧扶住吕母,挡在朱燕珍和壮壮当中:“那你知道自己到底失分失在哪里了吗?”壮壮犹豫了一下:“我可能是作文审题审错了。”
朱燕珍愣了几秒钟,顺手从架子上拿下几本作文书:“你说什么?作文审题审错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我给你请了多少作文老师?我给你买了多少作文的参考书?他们都没教你怎么审题吗?这里面明明有这么多审题的内容,连我这个没文化的人都看明白了,你怎么会看不明白呢?你压根都没看是不是?是不是?”朱燕珍说着将书本劈头盖脸地朝着壮壮扔过去,她还觉得不解气,又从地上捡起那几本书歇斯底里地又撕又扯。壮壮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妈,你别撕书,我求求你了,你别撕书。”朱燕珍歇斯底里了:“我干吗不撕?我把这些书全撕了。还留着它干吗呀?我抠出饭钱给你买书,我掏空积蓄让你上南格中学,我风里来雨里去送你上名师辅导班,我带着一身的毛病陪你复习到深更半夜,我这都是干什么呀?到头来是一场空,一点意思都没有,一点点一点点意思都没有!”
朱燕珍继续疯狂地撕着书,晨红和晨亮去拦她,可根本拉不住。吕母无奈的摇着头看着发狂似的朱燕珍。这时邹志上前一把抓住了朱燕珍的手,邹志有些生气地瞪着她:“阿珍,你不能这样对孩子。壮壮他只不过是考试考砸了,他又不是故意的,他不是罪人,你明白不明白?”朱燕珍一下子愣住了,接着她又撒泼似的不管不顾了:“我不明白!我的孩子我自己管,用不着你来插嘴,你走开,你放手。”晨亮对着朱燕珍叫道:“阿珍!你不许这么跟姐夫说话!”朱燕珍六亲不认了:“我怎么管孩子不要别人来教我,我是孩子他妈!你们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差不多要把一条命都要搭到他身上了,就盼着他今天能给我争口气,可到头来呢?”
邹志松开了朱燕珍的手,但仍在执拗地跟她辨理:“你要管他的话首先得尊重他,如果你不懂得尊重孩子,你吃多少苦都是白搭的,你这样怎么配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呢?!”
晨红赶紧把邹志往北屋里推:“老邹,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朱燕珍被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开了。她站在原地转着圈,张口结舌语无伦次:“你说什么?我不配做母亲?到头来我居然不配做妈了?好,好,我不合格,我不配,我白搭,我活该,我走,我马上走,我离开这里,我不做他的妈妈了行不行?”朱燕珍说着便一转身门外冲去……朱燕珍冲到门口换上鞋要出去,晨红从北屋里赶出来,拼命地劝她:“阿珍、阿珍,你别把老邹的话放在心里,这不都是话赶话闹的吗?”晨亮上前一把拉住朱燕珍:“阿珍!你疯了!你给我冷静下来好不好?”朱燕珍用力一甩手,晨亮被她甩的一个趔趄倒退了几步:“你放开,让我走,我不在你们吕家呆着了,我不想再侍候你们姓吕的人了。”朱燕珍说着疯了似地冲出门去消失在楼梯口。
晨红和晨亮一时间愣在了门口,吕母从南屋里跟出来,气不打一处来地吼了一声:“晨亮你傻了啊?!你还愣着干啥?去把她追回来呀。”
晨亮这才回过神儿来,他换了鞋也冲了出去……晨红摇着头回到北屋,瞥了一眼邹志:“你看你干的这一出好事儿。”邹志歪着头向屋外张望了两眼:“她真走了?”晨红灰心丧气的坐到了床上:“那可不吗?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你不劝劝阿珍,还和她顶着来,你们俩有什么好吵的呢?”邹志挠挠头皮:“我不是想和她吵的,可她这样对壮壮,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这样是不对的,真的是不对的嘛。”晨红没好气地埋怨他:“可你怎么不想想,小鲁回头是要呆在这里的,现在大家翻了脸,你让儿子怎么呆下去啊?”邹志脖子一梗,嗓门大了起来:“大不了就不呆了,她这样管孩子,我还不放心把小鲁放在她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