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清冷的阳光中，邹志一家三口在早点摊上吃早点，邹志和小鲁吃得热气腾腾的，晨红先吃完了，看着父子俩慢吞吞的吃着她有点着急，他们身后的马路上，赶早班的人、学生、商贩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邹志放下手中的碗筷：“小鲁，快吃，别老是东张西望的。”小鲁用手中的油条指了指周围：“我这是在观察生活呢，爸、妈你们看，上海的早晨多有朝气呀！”
晨红指指小鲁，埋怨着邹志：“你看了见吧。我早起做饭咱们在家吃多好呢？你非得出来吃，贵还不说，你看这顿饭他吃了有二十分钟了。”邹志故意一板脸：“小鲁，都是你，本来想让你妈轻松轻松的，你看你，又把爸给连累了。”
小鲁闷头吃饭，嘴里“唔唔”的点头答应着。
邹志开导晨红：“你啊，就想开点吧，一顿早饭，在家里吃和在外面吃省不了多少钱的。我现在挣的钱也差不多够花了，咱就别算计了，钱是挣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晨红听邹志这样说，她更想不开了：“钱是挣来的，可也得省啊，这是在上海不比咱以前在山东了。”小鲁抹抹嘴：我吃好了。妈，我爸说的对，你就别算计这几个小钱了。你们再坚持两年，等我大学毕业就可以接爸爸的班、挣钱养家了，你们俩就在家里享清福吧！到时候，你别不习惯啊！
邹志和晨红开心的笑了。
邹志勾着小鲁的肩膀：“儿子啊！你说这话你妈肯定高兴，但你老爸我可不喜欢，你把我当什么了？老家伙？我可不用你养，我说过我到上海来是跟你一起奋斗的，你忘了？”小鲁点点头：“爸，我没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晨红笑呵呵地催促着他们：“好了，你们爷俩夸夸其谈起来都忘了现在要干什么了，老邹，你赶紧去上班，小鲁，上学去。”这一次，邹志和小鲁异口同声：“是！老婆大人（母亲大人）！”
晨红看着爷俩渐渐走远的背影，拎着菜篮转身进了菜场。买好了菜，晨红拎着一篮新鲜的蔬菜往家走。旁边水果摊上的山东大嫂叫住了她：“哎，他大姐，你买菜啊，捎点水果回去给孩子吃吃。”晨红转过脸来：“哟，过完年回来了，快一个月没见你的面了，家里都好吧？”山东大嫂一边往晨红的篮子里拣水果：“好着呐！你一家都好吧？”晨红喜滋滋地：“好！好！老公找到工作了，儿子也正式转学了。”
“哟！那你这个年过得可真是好呀，我就说嘛，你那个小子看上去就挺有才份的。他上的是哪个学校啊？”
“离家不远的，是南格中学。”
山东大嫂夸张的说道：“哎哟，那可不得了，上海市重点啊！”晨红眉开眼笑了：“你也知道那个学校啊？”
“咋不知道呢？俺表嫂就在他学校对面开了一家水饺包子铺，前两天人手不够我过去帮她，她给俺说那学校里头出来的学生，将来个个都是大学生呢。”晨红付钱给她，她好像怕钱烫手似的硬要退给晨红，晨红故意摆出不高兴的样子：“你再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啊，都是出门在外的人，挣点钱容易吗？快，把钱收好了。”山东大嫂也就不推让了：“那我就谢谢你啦，他大姐，吃完再来啊！”
晨红拎着菜篮走了出来，刚出菜场大门，她停住脚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嘴里自言自语道：“水饺包子铺、水饺包子铺……”她转身就向菜场里走，走了两步她又倒了回来，点着头嘴里还在念叨着：“水饺、水饺……”
全体同学都在埋头做英语测验卷，年轻的英语老师在教室的走道里走来走去。小鲁咬着铅笔，认真地复查着英语测验卷，他旁边贺聪颖的座位空着，他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下课的铃声响了。小鲁在走廊上教房霄练太极推手，房霄认真地学着，旁边另外几个同学也在煞有介事地模仿着。突然，小鲁看到走廊那头聪颖妈妈背着聪颖一瘸一拐地进了教室，小鲁的手停了下来，他想了想，赶紧往教室跑去。
教室里没什么人，聪颖妈妈把聪颖背到座位边，她把聪颖放到轮椅上坐好，聪颖妈妈的行动显得很困难，贺聪颖的嘴上起着水泡，手上涂着红药水，上面有明显的伤痕。聪颖妈妈的手上也包着纱布，额头上也有瘀血。
小鲁跑进教室，见母女俩这副样子吃惊地问道：“你们怎么都受伤了？”聪颖告诉小鲁，在医院里她妈妈背她去验血的时候，不小心踏空楼梯，两人一起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小鲁难过地看着这对母女，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聪颖妈妈从背着的大包里拿出一瓶水，她把水塞给聪颖：“聪颖，医生嘱咐过感冒发烧一定要多喝水，你呆会儿上课的时候把这瓶水喝了。”见聪颖乖顺的点头答应，聪颖妈妈才肯离开，但走了几步后还是不放心她想了想又返了回来，她拜托邹小鲁帮着监督聪颖。
聪颖妈妈平时就借坐在教学楼的一个杂物间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等聪颖下课，清洁工来拿拖把和水桶，聪颖妈妈朝她笑笑，往边上让了让，看得出她已经在这儿混熟了。下课铃声一响起，聪颖妈妈手忙脚乱地收好毛线，奔了出去。
她进了教室，看见邹小鲁正在劝聪颖喝水，聪颖的嘴上都烧起了水泡了，可她就是不肯喝。小鲁看见聪颖妈妈进来了，就赶紧告状，聪颖妈妈盯着贺聪颖问道：“那瓶水呢？你拿出来。”聪颖不由地低下头去，她从课桌抽屉里拿出那瓶水，聪颖妈妈一把将水夺了过来，拧开瓶盖将水又递给聪颖，命令道：“快喝。”聪颖拿起水瓶抿了一口，聪颖妈妈严肃地摇了摇头道：“你这样不行，你得大口大口地喝。”聪颖为难地说：“妈，我真的不渴。”聪颖妈妈有些生气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现在发着烧，如果不喝水的话身体会出问题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聪颖倔强的说：“妈，我真的没事的。等一会放学回家后，我一定痛痛快快喝它几大杯水，行吗？”
聪颖妈妈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聪颖干裂的嘴唇，她的眼睛湿润了，缓缓的说道：“聪颖，你这是干嘛呢？我知道你这是在心疼妈妈，你怕妈妈背你上厕所会累着，可你知道吗？你的身体现在要比妈妈重要一百倍啊，妈妈累一点不要紧的，但你的身体千万千万不能出什么问题了，你不要再让妈妈为你担心了，好不好？快喝！”聪颖妈妈又把水瓶递到她跟前，她眼里闪动着泪花，拿起水瓶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小鲁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挠着挠头皮，心情忽然沉重了起来。
物业办公室里，邹志正在给业主打电话催缴物业费，小区的保安小王愁眉苦脸的来找邹志帮忙来了，二号楼有一个业主乱停车，把人家母子车位里的车给堵死了，人家现在急着要开车出去，他给那个业主打了好多电话，可那个业主就是不接。邹志说：“那你去敲他的门啊。”保安苦着脸说：“敲了，他不开，我也不敢多敲，这个人脾气非常大，喝多了酒老喜欢闹事。上次也是因为乱停车的事情，差点和我们组的小高打起来。我们看到他头都大了。我听我们组里的人说，你对付这些难缠无理的业主办法最多了，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
邹志哭笑不得，他说：“我有啥办法啊？也就是不怕被骂，不怕被打呗。走吧，我和你一起上去找他。”两个人一起来到了那位业主家门前，果然像小王说的那样，任凭他们怎么敲门，里面就是没有任何反应。邹志有点火大了，他哐哐地重重地拍着门，保安小王有点心虚了，他扯扯邹志的衣角：“邹师傅，要不，就算了吧，我看他是不会来开门了，就是来开的话，肯定也会大闹的。”邹志还真没见过这样胆小的保安呢，他没好气的说：“行行行，你往后站站，等一会他要出来骂人的话，你别说话，我来跟他讲道理。”
俩人正嘀咕着呢，门开了。开门的人竟然是那个马场的老板刘先生，他眼睛半睁半闭的把头靠在门框上看着邹志他们，邹志认出了他：“诶？你，你，不就是那个……”话还没说完，刘先生就已经退了回去，他往客厅的沙发上一躺。保安小王悄悄地拉了拉邹志耳语道：“他好像又喝过酒了。”
邹志示意他别吱声。邹志扶着门，探头进去说道：“对不起，刘先生，你的车停错地方了，把人家车子的出路封死了，你能不能马上去把车挪一下？”那刘先生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反应。邹志又叫道：“刘先生，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那刘先生还是没有反应。
保安小王这时也仗着胆子说道：“刘先生，请你帮一下忙好不好？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你可以把车钥匙交给我，我替你把车停好后，马上就把钥匙还给你，你看行不行？”刘先生还是没有反应，邹志火了，他重重地拍了几下开着的门：“我说你这个人是聋了还是哑了？如果你还活着，你就回句话……喂，你这个人有点做人的道德好不好，人家车子被你堵在里面动也动不得，人家急着要出去办事，你觉得这样好玩还是怎么着？”
这时，刘先生微弱地声音传过来：“你们能不能进来说话呀？”邹志愣了愣，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拉着保安一齐走了进去。刘先生依旧是躺在沙发上没动，他有气无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说：“麻烦你们帮我去开一下吧。”邹志刚想去接车钥匙，刘先生的手一松，车钥匙掉在了地上。随即刘先生的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痛苦的神情来，他一下子用手按住了心脏，整个人开始颤抖痉挛起来。邹志紧张地问他：“你怎么啦？怎么啦？说句话呀！”刘先生痛苦地说道：“……心脏病犯了……快，送我去医院……”邹志见状，把车钥匙丢给了保安小王，说：“你去把他的车倒出来，我送他去医院。”
二
中午时间买菜的人明显少了很多，水果摊上山东大嫂和几个买菜的同伴们在打牌。晨红拎了一袋东西朝她们走了过来，山东大嫂抬头看见了晨红：“他大姐，晌饭吃好了？想买点啥？”晨红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说道：“嗳……大妹子，你在玩啊？想跟你商量点事，不耽误你吧？”山东大嫂把牌往边上人手里一塞：“三妮儿，你来替我打。来，他大姐，来这里边儿，咱坐下来说话。”
晨红坐了进来，从袋里拿出一个饭盒，打开来递给山东大嫂，里面是煮好的水饺。山东大嫂一看连连摆手：“他大姐，你吃你吃别客气，俺吃过晌饭了。”晨红递给她一双筷子，说：“大妹子，先别客气，你夹一个尝尝看，我包得咋样。”山东大嫂狐疑地夹起一只水饺咬了一口，频频点头道：“嗯，猪肉韭菜馅的，嗯、唔……好香啊！比咱老家做得还香！他大姐，你这肉馅里头放了手擀的花椒粉了，俺尝出来了，是不是啊？”晨红眯着眼笑着，把手中的另一个饭盒递给了山东大嫂：“来，再尝尝这种馅儿的味道咋样？”山东大嫂爽快地又吃了两个，还是一个劲的点头称赞。突然她好像突然回过神来，对晨红说：“嗳？他大姐，你刚才过来的时候跟俺说有事要商量的，你看俺光知道吃了，把正事给忘了，你快说说吧，什么事？”
晨红搓着手，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的问：“……我早晨的时候，听你说有个亲戚的水饺包子铺就开在南格中学的对面，对不？”山东大嫂点头道：“对呀对呀！是俺的表嫂开的。”晨红红着脸问：“我想打听打听，她店里缺人手不？如果缺的话，我想请你帮忙给我介绍一下，我想找份工作干干，你看看我能行不？”山东大嫂犹豫了：“他大姐啊，按说、按说你这手艺肯定是没的话说，可……可你一个城里人吃得了那种苦啊？起五更睡半夜的。”晨红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咳，大妹子，要文化的工作，现在我肯定是不行了，吃苦那算啥？还比得上我们以前在甘肃支边苦啊！说实在的，我们这辈子也就会吃个苦了。”山东大嫂突然醒悟了，说道：“他大姐，俺明白了，是为了你那在南格上学的大小子吧？”晨红点点头。山东大嫂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唉，你早说啊。行，这事包在俺身上，俺今下午就给你准信，三妮儿，帮俺照顾着买卖，俺一霎儿就回来。”晨红高兴道：“大妹子，你去吧，生意我来帮你照看着。”山东大嫂边往外走边说道：“行！行！你帮俺看摊儿，那更好了。这几个水饺俺带上，让俺表嫂也尝尝。”
下午放学后，小鲁不急着回家，在校门口的小吃摊上买了几个油墩子，一边吃一边还东张西望着。不一会儿，他看见贺聪颖妈妈吃力的用三轮自行车推着贺聪颖正要出校门，小鲁赶紧迎了上去。
小鲁走到母女俩跟前时，两个油墩子已经被他吞下肚了，小鲁打了个饱嗝，说道：“阿姨，今天我来帮你送贺聪颖回家好不好？您身上有伤，骑车带人太累了，而且也危险，您就坐车回去吧。”聪颖妈妈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来：“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啊？我没事的，我能行的。谢谢你的好意啊。”小鲁感赶紧说道：“阿姨，你是不是信不过我呀？你怕我不会骑三轮是不是啊？我行的，以前我在山东经常骑着小三轮帮我爸爸送东西的。”聪颖妈妈推托着说：“不是的，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怕耽误你学习，你快回家吧。”小鲁甩着两条结实的胳膊表决心：“阿姨，这点时间不碍事的，你就当是让我锻炼一下身体吧。”聪颖妈妈被他逗笑了：“谢谢你啦邹小鲁，快回家吧，否则你父母要不放心了，我们走了，再见啊。”聪颖也冲他摆摆手：“明天见，邹小鲁。”小鲁无奈的也只好跟她摆手再见。
聪颖妈妈骑上车才蹬了几下就哎哟一声停了下来，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撑住了腰，小鲁赶紧跑了过去。
小鲁骑着三轮车，聪颖坐在后面。小鲁精神抖擞地使劲蹬车，聪颖看上去也很开心，一路上不停的感谢着小鲁。小鲁受不了聪颖的客气，就故意东拉西扯的岔开话题。从聪颖的口中小鲁得知了她们母女俩的家境。聪颖妈妈一个人带着她生活，为了给聪颖治病、付学费，她们连上海华山路上的老房子都卖了，现在母女俩住在租来的房子里，靠着聪颖妈妈织毛线活养家糊口。小鲁听了以后感慨的对贺聪颖说：“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本来还以为我们家是上海生活得最差的人家呢，想不到你们家……”没想到聪颖乐观的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暂时的，以后等我考上大学，有了工作，我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小鲁停下车，呆呆地看着聪颖，他被这个顽强又自信的女孩子感动了。
“看到我妈妈摔得这么重还要背我，还要用车带我，我心里可难过了，真恨不得能够马上站起来，她真的是太辛苦了。”聪颖没有发现小鲁情绪的变化，她还沉浸在感恩的情境里。“要不这几天就由我来背你上下课好了，别再让你妈妈这么受累了，我有的是力气。”小鲁真诚的说道。聪颖一下子羞红的脸，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妈妈不会同意的。”小鲁奇怪的问：“为什么？”聪颖的眉头涌上了一丝愁容：“以前班里的老师和小干部也组织过同学轮流来背我，可是有几个家长知道后到学校来提意见，从此我妈妈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来帮忙了。我妈妈这个人特别特别要强。”小鲁一拍胸脯，说道：“放心吧，这个在我这儿不是问题，我爸妈知道了不但不会反对，而他们一定会支持我的。”聪颖摇摇头：“我妈妈不会同意的，邹小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愿意你为了我浪费时间，真的。”小鲁主意以定，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和你争了，我会解决好的。”
三轮车在一片破旧的居民区里穿行着，在聪颖的指引下，小鲁蹬着三轮车在一个平房前停了下来，聪颖说：“到了，这就是我家。”小鲁从车上把轮椅拿下来打开，把贺聪颖背下了车，放到了轮椅了。贺聪颖很难为情，脸都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