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了南格中学的第一天,邹小鲁睁大了眼睛看着,竖直了耳朵听着,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特别是那个外号叫更年期的班主任钟老师,一段简单的开场白就抓住了所有同学的心,小鲁对他充满了兴趣。
中午,在学校食堂里,小鲁、吕壮和吕优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上在吃饭。壮壮瞒着朱燕珍,偷偷地把吕母特意给小鲁做的几个韭菜包子带给了他,小鲁胃口大开,三口两口地就把一个韭菜包子吞下肚里。当然,小鲁的兴趣更多的还是在钟老师身上:“当青春期遭遇更年期,这句话太神了,回头我真想用这句话做标题写一篇小说。”吕优也大口大口地嚼着香喷喷的韭菜包子,她点点头:“写,酷毙了,我想看。”吕壮小心的提醒小鲁:“不过千万不能让钟老师看见,否则你的日子就别想过下去了。他这个人真的是很不好惹的。”吕优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别怕他小鲁哥,你们的青春期难道就这么好惹吗?我看应该是旗鼓相当的。”这时窗外有人叫道:“吕优,开会了,走喽。”吕优赶紧站起身来:“哎,来了。小鲁哥,我要去开学生会干部会议了。不能陪你了,壮壮哥,你呆会儿带他在校园里多转转,让他熟悉熟悉环境。”说完她含着一口包子,拿起书包就走了。
吕优奔下食堂大楼宽宽的台阶,转了个弯,正碰上朱燕珍急匆匆的走来。俩人迎面碰上。优优亲热的问道:“舅妈,你怎么来了?”朱燕珍对优优还是很客气的:“壮壮忘带酸奶了,他每天午饭后都要喝一杯酸奶的,所以我趁中午有空就过来帮他送一趟。”优优故作遗憾的摇摇头:“他在上面,不过我看他今天是喝不下去了,他刚才和小鲁哥在一起吃了好几个韭菜包子呢。”朱燕珍朱燕珍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韭菜包子?”吕优一点都没发现朱燕珍变了脸色:“对啊,奶奶让壮壮带来的。舅妈,你快上去吧,我要去开会,就不陪你了。”吕优说着一蹦一跳地奔下楼梯,朱燕珍气呼呼地加紧了脚步往食堂里跑去……校园的最深处,怀拥小桥流水、林树花木。小鲁傍着一棵大树在拿大顶,壮壮坐在草坪上,俩人悠闲的聊着天。小鲁听壮壮说到钟老师还有一个外号时,来了精神,催壮壮赶紧讲给他听。
“因为他经常训人,而且总是在考前考后定点训,大家都觉得他闹得很,所以给他取了这个绰号。那时候,我们班每个同学都对他又怕又恨的,觉得他毁了我们的高三生活。可是现在好几个考上清华复旦的同学回过头来又觉得有些感激他,说就是因为他当初的训斥和嘲讽才使得他们有了今天。很矛盾的。”小鲁有点不太服气:“我倒是很想领教一下他的冷嘲热讽,感受一下他的更年期的风格。”
壮壮继续说道:“其实,钟老师算得上是我们南格中学的一绝。你知道吗?他带的毕业班升学率总是全校第一,不过今年高考我算是给他丢尽了脸。他带过的学生中大概就只有我一个人是高考没过线的。”壮壮说着又埋下头去。小鲁知道壮壮的心病又犯了,赶紧岔开话题:“哎,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不许再谈过去的事儿了。”壮壮低着头不说话,小鲁看着他一时找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两人一阵沉默。
突然一只野猫在他们眼前飞奔而过,小鲁惊喜地一跃而起:“一只花猫!这么大!”小鲁跳过黄杨林去追看那只花猫,嘴里还叫着:“大咪,大咪,过来……”
朱燕珍也找到了这里来了,她从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闪了出来,她一步一步走到壮壮身后,壮壮一点没有觉察到朱燕珍的到来,他依然低着头坐在那儿,用一根树枝拨弄着草里的小野花,喃喃自语:“校园里有好多野猫呢。我经常碰到的。它们活得实在是太自由了,有的时候看到它们,我就会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羡慕它们。唉……我要是一只猫就好喽,就可以不参加高考,我妈也就没法逼我了……”听到这里,朱燕珍实在忍不住了,她狠狠地将手里的那包酸奶朝着吕壮身边一摔。酸奶在壮壮的脚边开了花,吕壮吓了一跳,当他看清是朱燕珍站在他的跟前时,他惊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呆立在那儿,狼狈万分。
小鲁没有追到野猫又走了回来,他看到这一幕也吃了一惊。朱燕珍怒气冲天地瞪着壮壮:“你说呀,说下去啊,你怎么不说了?吕壮,我真的是要被你气死了。辛辛苦苦把你养得这么大,你居然想去做只野猫,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谁还会把你当人看?你不愿高考就算了,没人逼你,随便你去,你将来就是到街上捡垃圾我也不管了。”壮壮委屈地:“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朱燕珍气急败坏地:“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到教学楼里转了一圈,别人都在自修,可你们俩却跑到这儿来无聊,我再三叮嘱你什么来着,他和你不一样的,你要跟他混在一起的话你会变野掉的,可你就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还说你会争气的,我看你是没药救了,你完蛋了!”小鲁听她这么说就生气了,他气哼哼地从朱燕珍跟前跨过去,弯腰从草坪上拿起自己的书包,然后掉头就走,他看也不看朱燕珍一眼。朱燕珍反倒叫住了他:“小鲁,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小鲁停了下来,他他侧着头斜着眼瞪着朱燕珍。
“小鲁,你以后不要在学校里找壮壮玩好不好?我们壮壮现在是最最关键的时刻,是一刻都耽误不得的,你不要来打搅他好不好?就算舅妈求你了,可以吗?”壮壮赶紧解释:“妈,今天是我去找小鲁的。”朱燕珍吼道:“你住口,你还好意思说?小鲁,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小鲁慢慢地转过身,他没有理会朱燕珍:“壮壮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妈计较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去找你的,再见。”小鲁说着便气呼呼地奔走了,壮壮难过地看着小鲁的背影。
壮壮心里很不好受,他黯然地说道:“妈,你答应过我不随便发火的,”朱燕珍被噎了一下:“我是答应过你不随便发火的,可是,可是,听你刚才说的那些浑帐话,看你们俩又这么浪废时间,你说我能不火吗?”
晚饭时,餐桌上的壮壮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吕母关注地看了他一眼:“壮壮,你今天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壮壮木木地摇摇头。朱燕珍给壮壮盛了一晚饭过来,她把饭重重地往壮壮跟前一放:“我跟你说,你不要给我脸色看,我不吃这一套的。”吕母一看知道今天这顿饭太平不了了:“又怎么啦?”朱燕珍也不吭声,她坐下来往嘴里大口地塞饭。吕母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壮壮。
吕母轻声的问着壮壮:“是不是在学校里又碰到什么事情啦?”朱燕珍放下碗,她叹了口气道:“妈,不是我要说你,那些韭菜包子不吃又不会死人的,你干吗非得一定要让壮壮带给小鲁呢?”吕母有点不高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啦?”朱燕珍觉得吕母简直是不可理喻:“他和小鲁借着送包子的机会就凑到一起去了,人家在中午自修的时候,他们俩躲在角落里在胡聊,尽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被我撞到了,我当然就火了,说了他们几句,他就不高兴了。”吕母不快地放下筷子:“我也不知道几个包子会弄成这个样子,都是我不好好了吧,本来是想让小鲁高兴高兴的……”壮壮难过地放下碗筷,他竟然吧嗒吧嗒地掉起泪来,朱燕珍烦了:“行了,你有点出息行吗?”壮壮抹掉眼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泪还在往外流着。看着壮壮的样子朱燕珍又有些心软了:“好吧,好吧,今天就算我不对行不行?我不该又跟你发火,妈妈也是脾气上来了就控制不住了,以后不发了。行了,行了,快吃饭吧。”朱燕珍把筷子重新塞到壮壮手里。
二
小鲁刚进家门,家里的电突然跳了闸,灯全灭了。三个人都被淹没在黑暗中。邹志打开打火机,看见晨红手里拿着电饭煲的插头,站在厨房的电源插座旁惶惶不知所措:“怎么回事啊,我刚把电饭煲打开灯就全灭了,这是怎么啦?”邹志明白了:“一定是那个拖线板漏电了。”邹志吩咐小鲁:“小鲁,去找几支蜡烛,我去看看电表箱。”
不一会儿,爷俩进来了,电表零件烧坏了,吕晨红伸伸舌头:“哎哟,都是我不好,这下我们得吃烛光晚餐了。”
小方桌上点着三支蜡烛,邹志一家三口围着方桌在吃晚饭。晨红还在自责:“都怪我不小心,只能让你们这样吃饭了。”邹志却很乐观:“小鲁今天第一天上课,你就给他做的这顿这烛光晚餐,还应配合的。今天商店关门了,明天我去买个电表零件换一下就行了,很简单的。”晨红歉意地说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电饭锅烧饭了,在煤气灶上烧也一样的。”邹志嘿嘿地笑了:“那咱们不就吃不上这顿烛光晚餐了吗?瞧咱们现在多浪漫啊。”晨红嗔怪道:“你还笑得出来呢,我都快急死了,小鲁昨天叫雨水折腾了一晚上,今天该让他好好睡个安稳觉的,可现在这么一弄,电扇也扇不了,他又该睡不好了。”邹志觉得晨红有些大惊小怪了:“没事的,小孩子身体壮着呢,三天不睡都不会有事的。”晨红捶了邹志一下:“瞧你这个做爸的,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明天就是摸底考,小鲁睡不好的话会影响考试的。”
夫妻俩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才发现小鲁只是在闷头吃饭,邹志问道:“对了,小鲁,还没问你呢,今天学校里怎么样?挺好的吧?”小鲁点点头:“挺好的。”晨红又问:“碰到壮壮和优优了吗?”小鲁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赶紧把自己的情绪掩饰起来:“碰到了,外婆还让壮壮给我带来的韭菜包子。”晨红高兴了:“韭菜包子啊?我今天还想呢,这两天该给你做点面食吃一吃了,想不到外婆先替你做了。嗳,小鲁,我今天做了一些茶叶蛋。明天你给壮壮和优优带一些去吧。”小鲁连忙摆手道:“别、别,妈,我们都说好了,以后在学校里不来往,免得影响学习。”晨红不安地看了小鲁一眼,试探着问道:“小鲁,你和壮壮、优优没什么吧?”邹志大大咧咧地插话道:“能有什么?能够这样想,就说明咱们的儿子懂事了,有自控能力了嘛。”邹志挑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在小鲁碗中:“吃了它,儿子,长点力气,明天考得好一些。”
小鲁拨弄着那块排骨,想着心事:“爸,妈,如果我明天没有考好,不能正式转学怎么办?”邹志和晨红对视了一眼,邹志爽快地答道:“只要努力了,考不好也不怪你。”小鲁不相信的抬起头问道:“真的吗?”邹志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了,不过这也是有交换条件的。”小鲁很好奇:“什么交换条件?”邹志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爸妈现在到处在找工作,只要努力了,就是找不到你也别怪我们,行不行?”小鲁深深地点头:“行!”
半夜了,一只蚊子一直在纠缠着小鲁,他闭着眼睛胡乱地挥手赶着,在自己的脸上拍着,在床上拍着。终于他忍无可忍,他起床把电蚊香插上了,突然他想起家里没电,又把电蚊香插头拔了下来。他点上蜡烛拿起拖鞋,对着墙壁乱打一气。小鲁吹灭蜡烛重新躺下,刚闭上眼睛蚊子的嗡嗡声又响了起来,小鲁又坐了起来,他绝望地把头撞到墙上。小鲁喃喃自语道:“算了,我不打你了,你也就饶了我吧。”
跟蚊子斗争了一夜的小鲁两眼通红,在语文摸底的卷子上刷刷地写着,他做完了一题,接着要做下一道大题目,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花,他揉了揉眼睛,揉揉脑袋,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一些。他知道这次摸底考试对他和他父母的意义重大,所以得坚持住,这个时候一定不能犯困。
小鲁努力地盯着卷子上的字看着,但是他的眼神迷离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到桌子上面,他索性用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养一会儿神。
钟老师在走道里走来走去,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全班同学都在全神贯注地做题。教室里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刷刷声和翻动试卷的声音。突然,安静的教室里有人说了声:“又下雨了……”全班同学都一下子抬起头来,包括钟老师。他们把眼光齐刷刷地投向窗外。大家发现外面根本就没有下雨。钟老师四处搜寻着:“谁在说话?”
接着又是一声:“快把盆拿来……”大家这才惊讶地转头看着邹小鲁,这时的小鲁开始轻轻地打起呼噜来了,钟老师盯视了小鲁几秒钟,然后一步步朝着邹小鲁走了过去。大家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小鲁的同桌贺聪颖,是一个坐在轮椅上上课的瘦弱安静的女孩子,她轻轻地推推小鲁,但小鲁毫无感觉地继续打呼噜,贺聪颖着急地再推他,这次聪颖的手脚明显地重了好多,小鲁身子一晃,此时的他已经完全睡糊涂了,他猛地抓住贺聪颖的手,脱口一句山东话问道:“咋了?放课了?”这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声,小鲁被彻底笑醒了,他睁开眼,贺聪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地甩开了小鲁的手。小鲁甩了甩脑袋,可仍然是一头雾水一脸无辜。
钟老师走到小鲁跟前,他拿起小鲁的卷子一看眉头就皱得更紧了,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钟老师该发火了。钟老师盯了小鲁几秒钟后:“邹小鲁,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千里迢迢专门从山东跑到上海的教室里来做白日梦的。”钟老师说着扔下小鲁的卷子甩手走上讲台,底下的同学们还在唧唧喳喳的骚动着,他们奇怪为什么传说中的钟老师没有发火呢?
钟老师敲敲讲台:“大家继续做题。想睡觉的人,可以回家里的床上去睡,那儿可以睡得更舒服一些,打起呼来也可以更畅快一些。你们不要笑,这没什么好笑的。”大家又开始埋头做题,小鲁愣愣地坐在那里。老师的弦外之音严重地伤了他的自尊。突然他迅速地收起书包,起身就要往教室外面冲,这时贺聪颖从后面轻轻地但却十分坚决地拉住了他的衣服,小鲁回头看着聪颖,他皱着眉头挣扎了几下,但贺聪颖却一直不肯放手,她的目光是那样真挚恳切,小鲁垂头丧气地又坐了下来。贺聪颖拿过一瓶风油精递给小鲁,小鲁不接,他虎着脸做出一副还是想走的架势。聪颖低声地劝道:“你这样走了,你妈妈知道了一定会不开心的。”聪颖的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小鲁的心,他一下子软了下来。聪颖拧开风油精的盖子,她再次把风油精递到小鲁跟前,小鲁在僵了几秒钟后,拿过风油精,他用风油精朝着自己的鼻子下面,太阳穴和脖子处胡乱地涂抹着。小鲁终于重新拿出笔开始做试题。聪颖看着他的样子悄悄地笑了。
下课的铃声在空空的走廊上响起。高三3班的教室门打开了,里面三三两两地走出一些学生来。小鲁背着书包闷着头也走了出来,前面那几个女生回过头看着他,然后又在一起交头结耳,随即爆发出一阵动静很大的笑声。小鲁绷着脸一声不吭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小鲁奔下楼梯。这时楼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邹小鲁……”小鲁抬头一看,只见贺聪颖的脑袋在楼上闪了一下,接着又传来她的声音:“邹小鲁,请你等等我,我马上就下来了。”小鲁停下脚步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