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梵深深地陶醉了,他将情感的重心由高迪的作品转移到了他眼前仙女般的伊怜身上。不经意间,他发现,每当伊怜兴奋地睁大双眼时,她那双无法吃透世界的双眼就闪烁着令人着迷的光辉。他想到了克拉拉,想到了伊佩珂,想到了一切被冠以迷人优雅等词藻的绝代佳人。单纯却正在经历青春期的他不自觉地产生了某种幻想,先前困扰他的一幕幕又悄悄潜入他的头脑中。随着目光的游移,他开始想入非非。难道说每当从艺术的世界过渡到现实的时候,我们就会不自觉地迈入性幻想的深渊。这当然很荒谬,可是无法给予自己强力辩护的梵,虽怀着深深的罪恶,却甘于这种罪恶带来的轻松。他终于发现自己属于这个年龄,属于书本外的世界……
“好了,是不是又陷入你的哲学世界中了?你真的很可爱啊!”她好像丝毫没有发现梵罪恶的思考似的,调皮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笑容。
梵这才回过神来,他充满内疚地转向了高迪的作品,不自然地比划了一番,说:“是啊,我开始迷恋某一件艺术品了!很高兴认识你,伊怜小姐!”他选用了许多西方名著都曾津津乐道的问候方式,巧妙地为自己的拘束感找到了出路。
“那么看来,今天是艺术的胜利啊!呵呵……”伊怜的这句话似乎同整场对话不那么搭调。可是,梵却会意地点了点头。
……
沉默,在这本小说里已经习惯成为对话的主要内容。可是,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梵并不习惯沉默所带来的猜疑和焦躁。此刻,他被带入到回忆之中,回忆之痛就像是深深植入主人公体内的芯片,是那么刻骨铭心。梵乖乖听从了打入电话的小姐的话,他之所以没有粗暴地打断小姐梦幻般的讲述,并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对于一个陷入回忆中的人横加干涉,只会为自己带来道德的不幸。而是因为,他确实是那个美丽相逢的当事人,一个行将遗忘的故事在多年后被属于这个故事的另一半重新拾起。这将会给那个这么多年都安于遗忘的人带来多么大的遗憾和内疚,梵的呼吸是那样的急促,他始终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应该说他努力使自己承认,这只是一场梦。他既像是一个对于回忆守口如瓶的寂寞拾荒者,又像一个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存在的丑恶阴影。
但,电话线另一端的甜美声音却不断地将故事变得丰满贴切。其实,梵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占有相同故事的人,正如他不知道在偌大的世界中还有一个同他平分记忆的蓝。很多时候我们就像梵一样没有产生把故事说下去的勇气,那些不愿被提及的记忆,在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时候,被另一个人提起,在我们看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怀着矛盾的心情,梵只想证实那段属于过去的声音和讲述,是不是出自他曾经疯狂爱过的伊怜之口,等等,他并没有打算像一个客气的情报人员一样,说一大堆拐弯抹角的话,只为确认嫌疑人的身份。为了不使他的询问变得呆板、糟糕,他需要带着不那么一贯的发音,巧妙地同她周旋一番,同时应该对曾经的恋人报以丝丝歉意——这一点,只需让她感受到就行了。当然,我们的梵无法预计身份的公开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变化,此时,他预设过的几类结局,似乎都俗不可耐,有些轻喜剧的味道了,不过,他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因此,对于这些未雨绸缪的心灵猜想,他置若罔闻。某种出乎意料的事情可能正如他所料将要把故事带入一个新的起点!
梵的声音更像一个犯了错的天真孩子,它支支吾吾,含糊、又有些懊恼。他停顿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率先打破了那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小姐,你恨他吗?”……梵在说这句话时似乎早就料到,这句台词一经出口,将没有下文。不过,他并不知道,究竟是她因为情绪一时起伏忘了词儿,还是确实没有下文了。
不过,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天啊,我亲爱的小姐,你知道吗?在你即将公布答案之前,他首先已经满怀悔恨了。”
“是吗?”电话线的另一端紧随其后,此时的不假思索跟先前的缄默不语相比,好像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话与话间隙的狭小以至于梵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是啊……”他仓促地回应到。
“你有你的选择。可是,你的悔恨也应该事出有因吧!当初,你无所留恋地离开了满载着我们回忆的城市,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因此,我想我在你心中根本就是一片废墟。那么,就请你告诉我,你的悔恨从何而来?”……
“等等,小姐,我们是不是太入戏了?这个故事你是道听途说的吗?你真的是伊怜?”……
“我们的爱情就是一场戏,你我都逢场作戏太久了,你我都沉入其中。根本忘记了谢幕时灯光的黯淡。没错,我就是伊怜!”
梵就像触了电一样,他紧张、恐慌,同时又懊恼不已,可是,在他的万千情感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却是惊讶。正像伊怜故事中介绍的那样,他是个装不住疑问的人。于是,梵说:“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梵的?你是怎么确认电话线的另一端便是我?”
伊怜略带嘲讽地回答道:“瞧你愚蠢的问题,就算我先前不敢确认,现在就已经水落石出了!其实,事情既然发生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必要再找你。不过,是一个自称你的奇怪朋友的人,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认识我的。可能是前不久我被应邀做了一个访谈节目,节目中,我被问到了自己一件最难以遗忘的事。当然,这使我详尽地回顾我们的过去。第二天,生活频道将这期访谈节目播出以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当然,他是你的一个朋友!据说是一个同你情同手足,分享一切的人。梵,我倒想知道,你过去究竟瞒了我多少?”
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第一个进入梵头脑中的姓名就是蓝!为了确认——当然,他其实根本没有去确认的必要,因为只有蓝才会自称是那样的了解他——他随口问道:“他叫什么?”
“叫蓝,一个非常古怪的名字!”
“这家伙真是大费周章啊”梵自语道,“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凭着性子来。他得到记忆究竟为了什么?”
“梵,这么多年了,我想你也应该变了不少吧!我指得,不仅仅是长相,应该还包括性格。在你离开我以后,我当然非常难受,你知道曾经有一两天我魂不守舍,我承认我曾非常恨你!因为你的那些豪言壮语都是一样的空穴来风,不过,最初几天的痛苦很快被忙碌的生活冲淡了,是呀,感情的干涸带来了我对生活的敌视!可是,又什么办法呢?我还得继续生活啊。于是,我不断地学习,你的离去把我训练成了一个对感情油米不进的机器。然而,努力学习的结果是我竟然考上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预科班。”
“由衷的祝贺你啊!”
“谢谢,当然,我知道没有你的离去我是不会努力学习的!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居然第一个想到了你,我想着你到底过的怎么样,幸不幸福。我在想,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度过两个情人节的幸福时光以及你考到哪一所大学了,我竟然第一次发自心底地祝福了你。我开始静下心来想着你可能离去的原因!”
梵没有回应,他到底是因为陷入到深深的内疚之中觉得丧失解释的必要,还是他因不知道伊怜真实的想法,而借机观望呢?这一点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梵总算还是开口了。
“伊怜你应该非常清楚我的脾气,当我的理想受到挑战的时候,我会做出一些令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一直称我‘小混蛋’的叔父,据说是在传达我父母的意愿。他们非常反感我从事文学工作,他们希望我考出国去。那天,我还记得,当得知我的毕业考试分数后,叔父把一切罪责都堆到了我的跟前。因为考试失利,他威胁我,他讨厌我的那些书籍。此时,我没能忍住,我可以忍受他对我人格的污辱,不过,我无法忍受他对文学本身的亵渎,他说我所崇拜的那些作家都是些疯子!于是,我摔门而出,我再也不想见到这混蛋!而我们的爱情,请原谅我,我一气之下将它留给了你。哎,现在想起来,我真的非常后悔!”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这样为失去的东西深深自责了。梵,请允许我提出一个要求,我想和你见一面,可以吗?我已经从国外回来了,现在,也许是巧合,我和你呆在同一座城市。这是你的朋友蓝告诉我的!我非常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梵没有马上作出回答,他倒不担心同伊怜见面聊聊,只是他怕他会像一个丢失魂魄的醉鬼,重新感受到温和抚慰般再一次爱上这个曾被他抛弃的女人。正如她说的,一切都过去了,既然结束了,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重新言归于好,像昨天一样甜言蜜语?这绝对不会发生也办不到!但,梵并没有大胆地说出他的想法。
他的回答是:“当然。”这说明他的心底里还是对复合报以一丝希望的。
“那就在唤醒花园中心喷泉。后天的中午一点吧!”就是在两天后,梵回顾了一下日历。“好的。”这次他不再含糊其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