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苦菜花》《保卫延安》《创业史》……几乎每一本书里都有油灯。即便战争远去了,枪声远去了,刺刀隐去了,但油灯还在的。它摇曳在富有的和贫困人的家里。
富人离不开油灯,哪怕仅仅是奢侈的需要;穷人也需要油灯,哪怕仅仅是目瞅着油灯发愁或者叹息的需要。
油灯,总是见证者,宽慰者,兴许还是希望的微光。
油灯似乎是从书里走出来的,而每一次合上书页似乎也把一片灯光夹进了书中。
油灯和书很近,书和油灯很近,而那充满苦难但又坚定的日子也很近。
一泓春水,麦苗拔节,冬日暖阳下沐浴,读书的感觉总是惬意而又舒坦的。
那个时候的书,总让人激动、冲动,能给人以力量。血液和心跳似乎都是汹涌澎湃的。书的质地很坚硬,如同深深插进泥土中的犁铧。
只有油灯的光芒是恬静而又柔和的。
月光会从窗户洒进来,院子里虫子的鸣叫会从门的缝隙中传进来。若有风,枣树斑驳的叶子就在窗纸上摇曳。看书累了,看一眼天空中的月亮,才知道什么叫月光如水。要是洋槐花开了,没有什么能抵挡住它浓郁的香气漫进小屋。
没有战争总是好的,否则,我不知道我的小院什么地方可以挖地道而不被发现。
遥远的故事爷爷的忧患总是深深地埋在心里。他几乎不给我讲述他的过去,但他讲一次,我就深深地镌刻在记忆中了。
小时候,他打猪草遇见过狼。他手握镰刀准备和狼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狼看了他几眼就走了。
很小,他失去了母亲,十一岁就开始独自谋生。他给人家炸麻花,因为够不着油锅,就站在凳子上。那时,他已经做了师傅。他还曾在日本兵抓劳工的列车上逃跑过。
爷爷像一本书。只是,他这本书不让我读第二遍。所有的故事,他讲过一次之后,便不再重复。仅仅感慨过一次:一代不如一代了。
也许因为我的单薄、瘦小、胆怯、腼腆,也许因为我病病歪歪,也许因为我马马虎虎,也许因为我缺乏男子汉的气魄和勇气、执著和毅力,也许……我让他失望却是真的,但他的爱却没有减少过一分。
他会严厉地催促我睡觉,怕我看书看坏眼睛。
他会担忧地看着我因为读到有趣的地方大声发笑的样子,然后询问我笑什么。他是担心我读书读疯了走火入魔,因为邻村一个人读书读疯了。
仅有的一次,他把我所有的书都藏起来了。我发疯似的找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妹妹偷偷告诉我,爷爷把我的书藏在了棺材里,我才找到我的书。
家族里的是非恩怨,他很少说给我听。千丝万缕的纠葛,差不多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只给我播撒爱的种子,仇恨从不告诉我。
其实,爷爷是我读过的所有的书中最好的一本书。我的乐观、善良、真诚,差不多都是从他这里继承过来的。
后来,我们村子里安上了电灯,爷爷把电灯绳接长了,放在他的手边。每当夜深,他不容分说就熄灭了电灯。
停电的时候,我们才会重新点燃油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久违的幸福和快乐是多么脆弱。
我不喜欢在电灯下读书,明晃晃的,似乎文字中的灵动之气全被烤干了,怎么也找不到反刍和回味的感觉。
变那个时候的天很蓝,太阳很亮,雪花很白,夜很黑。如同四季,泾渭分明。
现在,我的油灯带走了一切。书山书海,灯火辉煌,坐在我的书房里,我忐忑不安……逝去的不仅仅是时间,老去的不仅仅是容颜啊。
(选自《读友》2011年5月号上)
空中惊魂
金马
那年,我出差到福建,因为时间比较紧,所以,坐飞机前往。
飞机正点起飞时间是下午2点40分,到了3点30分才通知登机。不过,飞机晚点一个小时是家常便饭,乘客都没有怨言。
我依次登上了这架波音737飞机。我将提包放进我座位上方的行李箱。行李箱中除一个拍照用的三脚架,一个棱角分明的密码箱,就是我一个提包,里面至少还可以放两个比较大的行李。今天大家的行李都很少。
三个人一排的座位,我在中间,我的左边,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位50多岁的女士,戴着一副文人气质的眼镜。我的右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青年。
趁飞机还没有起飞,我打量着这架飞机。它的四壁,本来应该是温馨的奶黄色,现在,已经像长了老年斑一样泛出一块块的老黄斑,座椅的绒布磨损很厉害,保险带脏兮兮地泛着油亮。看着这架高龄的飞机,心中有点不安,不过,也不敢多想。
这时,飞机开始缓缓滑行,伴随着行李架吱吱嘎嘎的声音,人也轻微地摇晃,我有点担心行李架会不会掉下来。
坐在这样的一架飞机上,要在空中飞行一个半小时。我一个心脏很健康的人,也有点心动过速了。不过,我尽量压制自己不去自寻烦恼胡思乱想。
耳朵里响起了嗡嗡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钻,痒痒的。飞机已腾空而起。
飞机平稳地在白云间穿行,行李架不再发出令人恐惧的声音。我望着窗外有点刺眼的白云,心绪也随之平静了。
我左边的女士可能是经常坐飞机,她对这种年龄比较大的飞机不以为然,现在,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悠闲地欣赏音乐,一脸的平静和满足。
我身后有一个小女孩,在和母亲说笑,悦耳的笑声穿入我的耳朵。
飞机已经飞行了10余分钟。突然,飞机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双手紧紧地攥紧把手。左边的女士朝我斜睨了一眼,那种眼神让我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她似乎以一个老乘客的资格,来审视我的大惊小怪。
就在这时,在机舱前,漂亮的乘务员小姐拿起话筒,用柔和的声音告诉大家:“飞机出现了机械故障,需返回机场,返航时间约15分钟。请乘客们系好安全带,不要走动。”
机舱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乘务员。这种瞬间的静谧,让人感到强烈的缺氧。我向周围的乘客扫了一眼,人人面呈青灰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我头有点晕。
15分钟,简直是在生死边缘的15分钟。
飞机上的每一个人都如惊弓之鸟。这时,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会引来无数个惊恐的眼光。
乘务员小姐的话音刚落。飞机开始倾斜,我整个人几乎呈45度角倾斜。难道飞机要往下掉了吗?机舱里恐慌的骚动声起。突然,我的头顶发出轰隆一声。我和周围的几个人都惊得在座位上蹦了一下。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头顶,难道是机舱顶有什么东西脱落了?乘务员迅速来到我身旁,打开行李箱。她平静地告诉大家,是因为飞机在空中转弯,引起行李箱里的物品撞击发出的声音。在平常,这种撞击声算不了什么,然而,此情此景下,对每一个紧绷神经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当机舱里平静下来后,我开始琢磨:飞机故障,是起落架出问题了?是发动机有故障了?是飞机翅膀上的螺丝掉了……任何一个猜测,都让我感到死亡的威胁,死亡的迫近。
这时,我感到附近有咯嗒咯嗒的声音。我一惊,莫非是飞机的故障发出的声音?我使劲憋住不去想,可还是忍不住转过脸,我看见旁边的女士用颤抖的手伸到嘴里,在嘴巴里捣鼓着。哦,她是在把牙齿放正。原来咯嗒咯嗒的声音,是这位女士因为惊慌,上腭的假牙脱落与下腭的牙齿磨擦发出的声音。她好不容易安好了牙齿,不知怎么,身体一抖,眼镜滑下,碰到手臂,落在我身上。刚才还如此镇定的女士,现在,惊慌失措,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她戴好眼镜,又用双手紧紧扪在心口,似乎怕心会坠落。
飞机究竟是出了什么故障?我们无法获知,内心的恐惧犹如猫爪在抓扒。
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我看了一下手表,飞机往回飞了才5分钟。恐惧,让人感到时间也停止了。
我们都在祈祷飞机顺利返航。身后的小女孩要尿尿,母亲正在安慰。
就在此时,飞机发生了剧烈的晃动,并发出折磨人的嘎嘎的扭曲声,随着机身剧烈的摇晃,飞机上的灯一下子熄灭了。机舱里顿时一片“啊”的绝望叫声。
空难惨景,在我脑海中闪现。我立刻将它“屏蔽”。此时我不允许有任何让我心惊胆颤的场景进入脑海。
飞机不仅上下颠,还在左右摇,伴随的嘎嘎声,就如飞机要散架一般。我无意间看了一下窗外,飞机的翅膀似乎像鸟的翅膀在上下扇动!
我惊恐地闭上眼睛,如一百把锉刀在心口来回折磨。人的意志的抵抗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不一会儿,机舱灯亮了。
这时,有人在高呼,到了到了。原来飞机已经到了机场的上空。
随着沉闷的落地的震动声,我们一颗吊在喉咙口的心,总算放下了。
我们颤颤巍巍地魂不守舍地走过了惊魂的15分钟。
飞机停稳后,那位女士朝我不好意思地微笑一下,似乎是为刚才的失态。我并不以为然,人,对自己也应该宽容,真实坦率地表现自己,无可厚非。
走出机舱,第一眼看到的是阳光,啊,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的阳光。
题外话:我们回到候机楼等了一个小时,得到通知,飞机正在维修中,要我们耐心等待。还是要坐这架让我们魂飞魄散的飞机走?我们惊魂未散,又添新愁。我们就像是挨宰的兔子,红着眼睛,愁眉苦脸,又恐惧,又无奈。好在两个小时后,飞机依然无法修复,航空公司决定另外换一架飞机。这让我们全体乘客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选自《少年文艺》2011年第4期)
在我睡着之后
陈诗哥
每次夜幕降临,在我睡着之后,我知道,我的房间就会发生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在我睡着之后,我的房间会长出草地,会长出大树,长出藤蔓,变成一个漆黑的森林,我听见虎啸龙吟,要不就是一片寂静,一双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但我知道,只要我一睁开眼睛,他们就会逃得没有影儿。
在我睡着之后,我的房间会灌满海水,海水像月光一样荡漾,而我的床就变成了船,我躺在船上,在地球上漂流了整整一圈。虽然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我听见海涛的激荡,狂风的怒吼。海水把我的衣服、头发都打湿了。我还知道,各个部落的酋长都来拜见我,但我都没空接见他们,因为我还在睡觉。
在我睡着之后,可恶的强盗会从窗口跳进来,把我劫走,带我到遥远的地方。那隐藏在屋角上方的、暗中守护着我的七武士会现身,手执宝剑,骑上七匹颜色各样的骏马,翻过六座大山,跨过八条大河,勇敢地把强盗击退,并在我醒来之前,把我稳稳当当地送回床上。
在我睡着之后,外星人会降落在我的房间,他们企图攻打地球,但我在睡梦中打了一个喷嚏,就把他们吓回了火星。
在我睡着之后,住在我房间里的某个角落的家神,戴着黑帽子的小小的家神,就要开始忙碌地工作。他们会检查我在白天干过的每一件事情,对我指指点点,并叽叽喳喳地讨论,他们会像老妈、老师一样,在一个评分表上打一个分数,有时候是65分,有时候是80分,有时候只有12分。
白天我翻箱倒柜,就是没找到那份评分表。
在我睡着之后,我在书上读过的一些朋友会来看我:如木偶人皮诺曹、穿靴子的猫、七个小矮人、三只小猪、毛格利、长袜子皮皮、葫芦娃兄弟,嗯,还有孙悟空和猪八戒等等,他们在我的房间里举行晚会,真是开心呀,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唉,真是可惜,我还在睡觉。
无论我白天怎样央求他们出来跟我玩,他们就是不搭理我。
在我睡着之后,彩虹跑来看我,于是我就做一个美梦。
在我睡着之后,乌云跑来看我,于是我就做一个黑黑的梦。
在我睡着之后,一个奇怪的东西跑来看我,于是我就做一个奇怪的梦。
在我睡着之后,我会觉得身体像天空一样大,有时候又像虫子那样小。
在我睡着之后,森林里的狮子、大象、老虎、犀牛、熊、长颈鹿跑来看我,他们又唱又跳,脚步声震天,震得我从床上弹起来,我的杯子、玩具都在跳舞。可是,我还是没有醒过来。
在我睡着之后,我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掉啊掉啊,不停地掉啊,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掉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在我睡着之后,有一次,有一扇门从我脑海里跑出来;有一次,有一只篮球从我脑海里跑出来;有一次,一只有翅膀的小龙从我脑海里跑出来;有一次,有一个卖货郎挑着货担从我脑海里跑出来;有一次,一阵风从我脑海里跑出来;有一次,有一万零八个国王从我脑海里跑出来……我把他们都写进了我的童话里,你们要看吗?
有一次,在我睡着之后,不知睡了多少年,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真是没意思。
天又黑了,在我睡着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选自《少年文艺》2011年第7—8期合刊)
天空中的马车夫
廖少云
雪过天晴的早晨,三只麻雀站在我窗前廊檐上,身披金红色霞光,面向初升的朝阳。
它们站在那儿,缩着小脖子,时不时合上薄薄的眼皮,挪动挪动小脚爪。
就像婴孩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它们舒舒服服地倚在霞光的臂弯里,仿佛太阳之子。
在我们北方的小镇上,鸟儿的种类是非常少的。
入夏,一些鸟儿从南方飞来。它们飞来,又不喜欢在我们小镇上逗留,直接都飞到山林里面去。
每当我们看见天空中有鸟儿的身影,都会像见到久违的老朋友一样激动不已。我们会向它们打招呼,会呼唤同伴抬头望天。我们赞美它们,不吝言辞。但是它们中的大多数并不喜欢我们,听见我们的声音,它们会加快消失的速度,以至于连一声“嘀哩”都不留下。
幸运的时候,我们能听见几种不同鸟儿欢唱歌吟,可是却看不见歌者的身影,它们躲在树林那厚厚的绿幔帐后面,或者更遥远的山谷里。
它们美妙的歌声为我们带来欢乐,但它们不给我们当面致谢的机会,这有点儿叫人遗憾。
对于北方人来讲,麻雀是最可爱的朋友,它们无论冬夏都喜欢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住着的这个小镇,又小又破旧。但总的说来还好,因为阳光、月光、星光,春风还有冬雪从来没有忘记它。
小镇有一座白色的四层楼,模样有点儿像罗马风格的教堂,就是说,它整体形状既细长又有尖顶。
它的正门门口有两根很粗很长的柱子,一直通向顶楼。
为了让那两根异想天开的、向上蹿去很远的柱子有个着落,设计师支使工人在楼前做了宽宽的雨檐。这下可好了,来我们小镇度夏的燕子们,有了个好地方安家筑巢,这里又安全、又干净。
一年年过去,雨檐下大大小小的燕巢达到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燕巢里住着二十八对燕子夫妻,嗯,后来是二十七对儿。
这二十八个燕巢里,飞出过一百只以上的小燕子,但是后来,有一个燕巢里飞出了小麻雀。
一对儿麻雀抢占了一个燕巢,并将那个燕巢霸占了好几年。我可以作证,因为那燕巢就在我工作室窗口对着的雨檐下。
我的工作室在四楼,挨着两根大柱子西侧那根,是一间十三平方米的小屋。它东面是一间经常空寂无人的会议室。因为空间的需要,它的前墙向外凸出去一米。之后又从装饰效果上考虑,哈哈,这又得感谢一下那位不知名的设计师,他在会议室窗台下面,做了探出去半尺宽的墙檐,这有多么好!
那墙檐一直拐到靠近我窗台的地方。
五月,燕子们回来了。你在路上走着,突然一个小黑影擦身而过,啊——又黑又瘦的身影,随身携带一把不知派何用场的剪刀,是燕子!燕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