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大道上,瑞枫叶坐在马车内,讨好地把茶杯递到上车后发呆的章栖悦面前,鼓励地看着她笑,“不跟我讲讲,谁得罪了我们大小姐,把我们大小姐气得面如阴云?”
章栖悦接过他手里的茶,斜了他一眼,“我笑得不够灿烂?”
瑞枫叶立即心疼地道:“就是太灿烂了,才觉得我可爱的悦儿受了委屈。”
章栖悦闻言看了枫叶一眼,便靠在马车上望着窗外没了喝茶的心情,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不用揣摩对方、不用算计,他就会全心全意地为你想,“一些小事。”看着窗外喧闹的人群、各色的人生,章栖悦突然问:“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瑞枫叶心里一突,表情有几分不悦,让他的悦儿如此不自信,太子真是长本事了。
枫叶抵着下巴,含笑地看着栖悦,“嗯……从头看到尾,除了长得漂亮点还真没什么优点。”
“瑞!枫!叶!你找死!”
“别踢!我说,我说。”好险,幸亏躲得快,瑞枫叶使劲傻笑,思索道:“……嗯,性情高傲,说白了就是冷漠,看看,又要生气了,从不安慰我受伤的小心灵,呵呵,嘟嘴了,嘟嘴了!”瑞枫叶又嘴贱地补充了一句:“又死拧得听不进意见。属于那种,每次认错态度良好,死不改正的冷漠性子。啊!原谅我说了大实话!”他敢说,整个初慧殿,她认识的不足五人。
章栖悦闻言惊了一下,火冒三丈,拿起一旁的靠枕向他扔去,“本小姐不好,你换个未婚妻去!”
瑞枫叶哈哈一笑,一把扑过去抱住她,转身让她坐自己腿上,宠溺地点点她喷火的鼻子,“小丫头,我怎么舍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章栖悦受了委屈,才没心情跟他闹,“不劳你舍生取义!”
“了不得了,连舍生取义都会用了,我果然娶了个大才女。”
章栖悦闻言脸色羞红,燕京谁不知道她胸无半点墨,上辈子的定义就是蠢,这辈子她总算知道藏拙,不跟人交往,没有很难听的传闻传出去,可还留了个“水性杨花”的名声,她怎么这么倒霉。
“怎么了?”瑞枫叶察觉到章栖悦反常,赶紧赔不是,“我不好,我嘴贱,该打,快别哭啊,刚才是骗你的,我们栖悦聪明、漂亮、正义感十足,是燕京第一名门贵女。”
章栖悦闻言,高傲地瞥了枫叶一眼,成就十足地瞪他:看你以后敢不敢信口开河!
瑞枫叶哈哈一笑,更把她往怀里抱抱,“傻丫头,说吧,谁得罪我们宽宏大量、从不耍脾气的大小姐了?为夫给你出头。”说完认真地看着章栖悦,不容她回避。
章栖悦顿时觉得委屈得不得了,看着瑞枫叶包容的目光,想着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顿时觉得自己很白眼狼,还用人家对她的好贴补九炎落那冤家,他哪有枫叶好,哪有枫叶懂她。
想到这里,章栖悦为瑞枫叶鸣不平地抱住他的脖子,把脑子埋进他脖子里死死搂着他,委屈地娇嗔道:“学堂里的人最可恶!没事就说我不好,我怎么了!不就比女孩长得好看些,比男孩得太子青眼,就跟我抢了他们出头的机会一样,合伙说我不是,我都快成狐狸精了!”
瑞枫叶目光一暗,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欺负他脾气好的未婚妻,果然是日子太平久了!“哟,还知道自己漂亮。”唯一的优点总算没有忘。
章栖悦也不客气,“那当然。”她抱着枫叶继续嘀咕:“还有九炎落……”
瑞枫叶表情一顿,关九炎落什么事?看来是气狠了。
章栖悦想到九炎落去送锦榕时欢实的表情,就觉得自己是傻子,“我掏心挖肺地对他,他只记得别人的好!早知道我就该不搭理他!”
太对了,你们老死不相往来吧!
瑞枫叶含笑地听着,没有落井下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章栖悦对九炎落的在乎,她自己现在没原则地乱骂可以,但绝不允许别人诋毁他,“我算什么!就是恶人!哪天我要发落了他的小心肝,杖责了自家的婢女,估计他会觉得我是大魔头转世,镇压了我才好!”
哦!开始无故指责、安莫须有的罪名了,九炎落这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把他娘家人气成这样?
“诅咒他们爱得死去活来才好!”
这是什么诅咒?
瑞枫叶不语,放软了身子拍着她的背安抚。这就好比岳母与小姨子吵架,怎么插嘴怎么不是人。
“你笑什么!我都要气死了!他就是个白眼狼!拿我对他的好贴补我讨厌的人!等他神气了,还不定怎么埋汰我,说不准就说我居心叵测,早看中他有一飞冲天的能力!”虽然是事实,可知道自己使出浑身解数还斗不过一个婢女,她就觉得自己很失败!
瑞枫叶也纳闷,莫非九炎落真有一飞冲天的能力?“不会的,他对你日月可表。”劝解一句不遭恨吧?
“乱说,都表白眼狼身上了。”
瑞枫叶不敢火上浇油,仔细分析着她话里的内容,应该跟一个婢女有关,唉,也只有九炎落有这魅力让章栖悦跟一丫头吃醋,不是,是争宠,也不是,搜刮完脑子,瑞枫叶悲催地觉得也只有这两个字合适,便觉得九炎落还没被深宫大院折磨死天理难容。
“我对他,哪点不如小贱人!”章栖悦当着瑞枫叶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锦榕的讨厌。
“那就赏她两巴掌,发配到慎刑司,从精神、肉体上折磨。”
章栖悦眼睛一亮,对吧,对吧,就该这样,还是枫叶懂她。
瑞枫叶叹口气,她绝对不会做,她面对九炎落时分外爱惜她的羽毛。区区太子怎么能气到栖悦,果然是另有隐情。
章栖悦瞧了眼瑞枫叶,掰着自己的指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前世今生加起来都这么失败,难道真是她天生愚蠢斗不过别人,活该成为别人光辉下的牺牲品?!
瑞枫叶大气地拍拍自己,“我的存在,不就是让你无理取闹的?”
章栖悦闻言,笑着一把抱住他,心里暖暖的,撒娇道:“枫叶,你真好!你不觉得我没容人之量,还很小家子气?”
“有吗?如果是我,就让看不顺眼的人死一百次。”
章栖悦瞬间笑得花枝乱颤,眼睛幸福得眯成一条缝,白嫩的小手绕过枫叶的脖子,晶莹雪白的肌肤贴上他的面颊,柔柔地亲了他一口,“枫叶,我最喜欢你了。”
瑞枫叶捉住她作乱的手,眼里的幽暗更加浓重。看着爱妻才十岁的模样,生生压下一股冲动,怪丈母娘为什么不早生她几年。
瑞枫叶叹口气,宠溺地把她按在胸口,无不疼宠怜惜,“傻孩子,谁惹你就打谁,九炎落听你的话还来不及,哪敢对你放肆。”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觉得他真是宽宏大量的好典范。
章栖悦嘴巴一撇,不屑道:“才不是,他对锦榕和小李子可好了。为了几个奴才都要欺负到我头上了!”
瑞枫叶闻言,脸色立即阴沉,“他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跟在你身边干什么!一个奴才惹了你,想怎么反击都不为过,他焉有说不的道理!”
章栖悦使劲点头,都要哭了,“就是。”枫叶一句话就能说到她心坎上,而跟九炎落那种人,她永远沟通不了,成天委屈自己揣摩九炎落的喜好,她所有的生活都快围着九炎落转了。她犯贱啊!
章栖悦柔顺地靠在枫叶怀里,突然紧紧地搂着他,“对不起啊,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再也不把心放白眼狼脚下踩!
瑞枫叶闻言,便知道她思绪神飞,脱离了刚才的话题,但心里还是很受用,整个人都觉得暖烘烘的很舒服,“为夫受宠若惊啊。”
章栖悦瞪了他一眼,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你会永远觉得我好吗?”就算她没有本事,不会写漂亮的字,不会骑马,不会讨人欢心,也不和九炎落一样让别的女人作践她。说完紧紧地攀着瑞枫叶,期盼地看着他。
瑞枫叶顿时觉得心飘了起来,有什么比喜欢的女孩坐在怀里,期待你说喜欢她更令人心折的?
瑞枫叶几乎张口就来,“放心,我从认识你,你就一无是处,可……”
“瑞枫叶!”你找死。
瑞枫叶坚定地按住她,无比认真地道:“但在我心里,”瑞枫叶悄悄地靠近栖悦,“别告诉我娘,比庄氏还高一点点,不管你好不好,你都只能是我的娘子。心已属,不由己。”
章栖悦看着他,突然间觉得她这辈子是等他的,于是问了更蠢的问题:“你不嫌我笨?”
“我余下的命运,是把你变聪明。”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聪明呢?”
“那我赚了,娶个傻媳妇回家暖房,我还不想干吗就干吗!”
“瑞!枫!叶!我咬死你!”章栖悦说着扑了过去。
瑞枫叶痛苦地受着,柔软的身体落在身上,缕缕香气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多想扑过去,让她知道玩火自焚的意思,可入手的女孩还没长成,他纵然情难自禁,也舍不得出手。
章栖悦浑然未觉,或者她根本不怕,吃定瑞枫叶对女童没想法,按着瑞枫叶上下一阵折腾。
瑞枫叶抓着她的手死活不让她动,可又舍不得握得太紧,生生让她折磨得险些仪态尽失,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她没心没肺地往身上扑。
“咦?”章栖悦终于放过他,抬起头,“该到家了呀,怎么车还在走?”
瑞枫叶脸色绯红,掩盖下身上已起的不自在,正儿八经地整理好衣服,摆好道貌岸然的样,深沉道:“带你去吃风月楼,顺便让那些烧了八辈子高香的奴才伺候伺候咱们风月无边的章大小姐。”
“真的?!”章栖悦闻言,眼睛璀璨,兴奋得不得了,上辈子她只听过还没去过风月楼就被锦榕斗死了,“你真好。”说着又扑了上去,宣布:“我要去吃三大碗阳春面!”
瑞枫叶顿时觉得思想一片混沌,脑子只能装进糨糊,“章!栖!悦!你要敢这么扑别人,本世子灭了你!”而后哀叹地想,不愧是当年让众多俊杰折腰的赵氏女儿,单这股无须做作,便自然流淌的娇媚风华,就值得所有男人前赴后继。
瑞枫叶想到此,脑子瞬间警醒,把九炎落过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努力说服自己,他才八岁,才八岁……
马车停下,车夫恭敬地掀开帘子,“世子爷。”
瑞枫叶看着急着往外冲的栖悦,急忙先一步跳下去,抱她下车,“慢点,没人跟你抢。”
章栖悦早已挣脱瑞枫叶碍事的手跑了进去。
瑞枫叶目光顿时一暗,对属下道:“去问问纳福,九炎落做了什么。”
“是,世子。”
夫子宣布课业结束后,九炎落直接冲向章栖悦的房间,“悦姐姐!”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九炎落整个人傻住了,“纳福!纳福!悦姐姐呢?悦姐姐不见了!”
纳福急忙从下人房出来,“怎么了?”见九炎落紧张慌乱的样子,刚想开口,但听到他喊的话,怒道:“什么不见了?瑞世子把小姐接走了。”人来人往的,“不见了”这种词能用在姑娘家身上吗?!
走了?他还没有送姐姐呢。九炎落心中突然空落落的,悦姐姐不是没有自己送她都不安心吗?他还没下课,还没去殿外送她上车,她怎么自己走了?
九炎落拔腿向殿外跑,衣衫承受着风力猎猎作响,他跑到殿外,一片片离开的马车中,没有他熟悉的车帐,心里突然没了着落,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九炎落失魂落魄地站着,仿佛这样悦姐姐能从旁的角落跳出来,问他“是不是受了委屈”。
唐炙看见九炎落,掀开车帘子,“喂,你怎么一个人,栖悦呢?”
九炎落茫然无助地看过去,“悦姐姐……先走了……”
“哦,你也回去吧。”唐炙放下车帘,不觉得是事。
柳少爷正好也在上车的队伍里,别有深意地看了权书函一眼:看到没?多忠心。
权书函没说话。
不一会儿,初慧殿大门外空荡荡的,只剩九炎落一个人在那里站着,不知为什么,今天仿佛难以接受章栖悦先走一步的事实。
金乌坠落,赤红的云染红了燕京的半边天,赶凉快的人家,急忙扛了锄头三五成群地下地去了。
大街上,摆摊的小贩多了起来。习习的晚风吹过,吹出众多纳凉的人,燕京大道上的场景比中午还盛大,形成了小小的晚集。
走过最喧闹的一条晚街,便是重兵把守的内城,每过一盏茶的工夫便会有握刀的士兵经过。这里是皇城的边缘,居住着大周国权势滔天的贵胄,仅仅一道牌楼,一条线,无须威慑,无须兵力,便自动隔绝了官员与平民的居所,划出权贵和平民的沟壑。
在内城的权贵巷内,有一座永久矗立在白橡街的府邸,古老的大门经过一代代的修补,扩大了一倍有余,庄严狰狞的雄鹰做成石狮大小,镇在六米高的大门之外,“玄府”两个字黑耀耀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光辉。
在这条不起眼的街上,无论周围的宅院换过多少次主人,“玄府”两个字永久地挂在中间那座古老、广袤的宅院里,让每户搬来的人家,都兴冲冲地去结交宅子的主人,却千篇一律地收到“主人外出”的回答,这渐渐地磨没了别人相识的兴趣。很多居住在此的官员,从搬进来到丢官或者升迁,都没见过这座宅子的主人。
玄家,一个在朝廷内喊一声,谁也不注意的家族,可这个家族就像生了诅咒一样,是永远的朝中二品大员。不管他们家出的子弟品性如何,不高过二品、不低于二品,是大周朝铁打的二品。仿佛那个位置给他们家放着的一样,出个歪瓜裂枣也能坐。
奇怪的是,玄家每代只有一个孩子从政,不做出彩的功绩、不行龌龊的脏事,他们家除了姓氏很奇怪,几乎没什么让人记住的地方。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座宅子,却经久不衰,堪比皇位。
夕阳余晖中,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沉闷悠远的声响像一道仅敲了一半的撞钟,还没来得及细听已经结束。
玄天机小小的身影走入,快步穿过长长的外廊,登上了回内院的榻车,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如鬼清路。
他穿着时下孩子们都喜欢穿的衣服,对襟小褂,外面是裙袍,不多一分色彩、不减一缕花样,平淡无奇,不落人眼,他已经束发,乌黑的发丝垂在不厚实的肩膀上,怎么看怎么像孩子在学大人的深沉。
他的长相并不出奇,可以说很难让人记住,气质更谈不上高洁,属于从人身边过,难留印象的大众脸,此时更是隐于木榻中,让抬榻的人险些忘了上面坐着少爷。
黑漆木的书房门打开。
玄天机直接走了进去,小小的身体步履轻飘,一观便是内家好手。
玄父坐在高大的红木家具后,一排排书架占据了书房所有空位,上面的书有的破旧不堪,有的是绝世孤本,不管是什么,每本书仿佛都被捧读过上百次,充满书香之气。
玄父跟玄天机几乎长一个样子,均是扔人堆里,不会有人看第二次的脸,但玄天机更甚,他连本身的气质都在模仿身边的人,融入一体,不显不凸。
清淡、平板的声音在堆满书海的房间里响起,“事情查得怎么样,是凑巧还是疏忽?”玄老爷子翻着手里的书,目光没有放在儿子身上。
玄天机拱手,礼貌却显得生疏,“回父亲,凑巧,章栖悦不可能知道那天的计划,瑞世子是碰巧带她出现在那里,只是……”玄天机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说了:“瑞枫叶家风向来很严,问出这个消息时,我们折损了两个人。”
玄老爷子合上书,面色不豫,但并没有斥他办事不力,“想不到章臣盛的女儿有那等本事。太子呢?回报的人说他今天下午去了钦天监。”
玄天机颔首,想到父亲不会看他,又开口,“所以说人不作死便不会死,他这是要挑战忠王府的耐性。”
玄老爷子闻言,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忠王府能走到今天,可不是单纯的王府那么简单,太子羽翼未丰,接触不到瑞栗的根基,就敢盲目挑衅他,就如天机所说,这是找死的前篇。
“终于还是出手了,为了个女子,难成大器,太子这个位置是坐不住了……”
这跟女人有什么关系!自己没本事就怪到女人头上?玄天机没敢回话。
玄老爷子自发道:“事件一出,西北那边的计划,不行也得行了,只是这九炎落……”是储君的好人选吗?可也只有把这样一个皇子扶上位,他才会言听计从,西北那边好计谋。“你最近跟十三皇子接触一下。”
“是。”
“皇上那里的事暂且由我办,你把精力放在九炎落身上。”既然要谋划,玄家没道理在换届中自命不凡。富贵,永远要自己争取。
“听说章栖悦跟九炎落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