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些过去,章栖悦就一肚子气!她自己的丫鬟,别人管得着吗!可她知道,这不过是她失败后自我安慰的想法,她深知她输在了“草菅人命”上。
可,就算那样又怎么了!她买了她们,她是主子,是主子!章栖悦几乎想大喊,奴性不全就别当奴才啊!她难道去抢了她们吗!即便经历过人生最悲惨的低谷看遍了世态炎凉,她也要说,主子就是主子!碾落成泥时,她也不过是奴才,也要巴着别人过日子,她还不是付出了颜面和尊严!
章栖悦找不到出路时又开始偏激,好在面对的是九炎落,她不会肆意妄为。
章栖悦忍下心口的恶气,脑子一动,甜甜地看向纳福,“姐姐怎么能那么说呢,你也是有父母亲人的,也有人心疼有人爱护,我们该好好地待你们才是。”
纳福笑得更加温柔,更懂礼地道:“小姐人真好,为奴婢们想,但奴婢们不敢逾越,奴婢进宫时是得了宫里的银子的,整整六十两呢。
“当时六十两银子可救了我弟弟一命,剩下的可以给姐姐置办像样的嫁妆,可以让爹爹买一块好田,我们全家都能从饿死的边缘挺过来,过上好日子。宫里给了奴婢家这样大的福气,只买奴婢一条命,奴婢赚了呢。
“现在伺候主子,还有月钱、赏银,还可以寄回家去让爹娘过得好,小姐说,奴婢怎能不该尽心伺候,为主子们着想?
“奴婢虽然不知道其他姐妹家里如何,但想必都是家里缺银子,拿了六十两解燃眉之急,说句逾越的话,幸好宫里每年都招宫女侍候,若不然,被卖到那肮脏之地,缺胳膊断腿的活计也要做的。”她不敢提青楼楚馆,若是被知道了,她就得去慎刑司。
章栖悦赞叹不已,不管纳福为什么说出这番话,都讨了她此刻的欢心,不禁多看了纳福两眼,年仅二十能爬到初慧殿一房大宫女的位置果然有几把刷子,“这样啊。”
纳福笑容温和,“当然了,何况……”纳福若有所指地看了九炎落一眼,“奴婢就是奴婢,一位称职、优秀的奴婢怎么能让主子为自己出头?就算主子们心慈,难道我们做奴婢的也忘了本分,忘了拿过天家的好处,忘了是把命卖给主子的?”
章栖悦表情懵懂,心里哀叹,有几人会这样感恩地想。卖给主子?是荣辱同系一身的选择罢了。除了从小把主子们当子女养大的嬷嬷,谁能说对主子像对自己的子女一般好。
她不求那么多,只求各尽其责。
她苦过,所以不怨任何人为了往上爬使的手段。
锦榕纯善过,也付出过,得到了后半生的尊贵无可厚非,她现在没资格,更没道理让九炎落现在发落锦榕,可无法否认,当锦榕斗“死”了自己,她该舒心了才对,可她还是对万静出手了,权势终究迷了人的眼。
九炎落不知道吗?
不见得。
只是九炎落视而不见而已,就是凭借小时候的好,九炎落一路为她护航,所以她天真地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既然如此,她便走锦榕的老路,求的是此刻的“恩”,谋求将来的“放过”。
现在给锦榕上眼药是愚蠢的做法。
章栖悦歪着头装天真,恶心自己成全别人,“纳福,锦榕不一样,锦榕对十三可好了,还救过十三呢。”
九炎落闻言瞬间感激地看向栖悦,清脆的声音划过心底,觉得非常舒服,心想,悦姐姐果然跟别人不一样,懂他的心意。
章栖悦被九炎落的目光刺得生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她违心了,这些不该属于她的认同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章栖悦在心里冷笑,也看得更清,上辈子他从未爱过她吧,因为她上辈子没有这么识时务。
章栖悦释然一笑,不爱就不爱,她上辈子对九炎落的错,上辈子就还清了。就算今生利用他,也给予了他平坦的路,锦榕不一样,是锦榕欠她的!她就要给锦榕制造不便!
可也仅此而已,因为这一生,她不要活得这么累,活得如此算计,她想一生太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喜欢谁,可以肆意讨厌,喜欢谁,可以随意交往。
所以九炎落,这辈子我们彼此放弃,各自安好。
纳福含笑地揣摩着小姐的意思,道:“不如这样,十三殿下赏些东西给锦榕姑娘的家人,以全锦榕姑娘的救命之恩,还可以表达殿下的感谢,让锦榕姑娘的家人在四里八乡也有颜面,这可比赏赐本身贵重多了。”
把恩情化作俗物,给予下去。
章栖悦觉得纳福姑娘不愧是宫里得心的奴才,就是会说话,会给主子宽心。
九炎落拘谨地摸摸自己衣角,他没有银子也没有稀罕物件。
章栖悦状似思索地看看九炎落,而后笑道:“十三是男孩,又在宫里,不懂女孩子家喜欢什么,也不了解外面的事,不如这样,锦榕的礼物我来挑,也谢谢她这些年尽心伺候你,她家里的东西,让枫叶去看看,他见多识广,比咱们会办事。”
九炎落开心地点点头,不觉得章栖悦替他道谢有什么不妥,“好,但……”九炎落不好意思地看悦姐姐一眼,“小李子伺候我也很尽心……”
章栖悦点点他的脑袋,“你呀,行,都有。好了,你让锦姑娘回去吧,多大的事,也让她亲自来道歉,不懂心疼人。”
九炎落闻言见章栖悦不生气,还笑着,心里也亮堂了,从凳子上跳下来,笑容弯弯,“悦姐姐,我去让锦榕回去,她待了一天肯定都吓坏了。”
章栖悦笑着摆手,“去吧!”又起身叫住他,“哎,慢点跑,给她带几个包子,估计都饿坏了……”看着九炎落跑远后,章栖悦捋着手帕笑,“急性子。纳福,你再去厨房,给锦姑娘拿些吃的。”
纳福躬身,“小姐心地真好,奴婢这就去。”
章栖悦望着院外的花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看着阳光下盛放的花朵,目光慢慢停驻。天天对着九炎落,她都要忘了自己本性是什么样子,披着一张鬼的面皮,行卑劣的手段,真能求得今生安好吗?
“啊——”章栖悦突然吓得惊起,浑身发颤,毛茸茸的小爪子已经伸进她的脖子里,让她满脸惶恐,脸色惨白。
九炎端蜃无辜地僵住,“我……”太子蟒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儒雅从容的样子不再,直接扔下手里的小狗,向章栖悦奔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栖悦,栖悦!”早知道他就不跳窗户了。
纳福跑了过来,见周围的小侍女胆怯得不敢说话,再看看安抚小姐的太子,便猜到是太子的恶作剧,太子很久没来过初慧殿了,想不到还不死心。
纳福赶紧跑过去扶住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九炎落听到声音也急忙跑了过来,没有把锦榕送出门,“悦姐姐!你怎么了!”九炎落直接撞开纳福接手章栖悦,紧张不已。
其他房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出了头,见是太子,又急忙缩了回去,但无一不留了一道缝隙,向外“探望”。
章栖悦回神,刚才太入神才被太子吓着了,现在好多了,“没事,没事,好多了。”
九炎端蜃见她没事,松了一口气,“我……”本想送给她个惊喜,想不到弄成这样,“你怎么样?要不要请太医?”
栖悦闻言急忙松开九炎落的手,躬身请安,“臣女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未能……”
九炎端蜃面色一变,“你也跟我来这套……”盯着章栖悦的神情冷得能落下冰来。
章栖悦硬收回了嘴边的话,“不敢。”然后抬头对太子一笑,却更加瞧不起自己。看吧,她就是这种货色,趋炎附势、趋利避害,太子现在掌权,她连太子都不敢得罪!连这点胆色都没有了。
九炎端蜃心疼地上前一步,不想让她笑,“栖悦……我……”
你什么你!你的爱是荣耀,我和枫叶就该受着,是你太爱我要成就一段佳话,还是恨我恨不得我嫁不出去!
章栖悦笑得更加开心,“啊,好漂亮的小狗,是送给我的吗?”然后又嘟着嘴,“枫叶说不准我养呢,他最坏了。”
九炎端蜃闻言,刚转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深深看了章栖悦一眼,直接甩袖走人!
章栖悦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态从容地回屋。怕你不成。
此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压过章栖悦与权书函的流言,跃居初慧殿闲话榜榜首。
“太子对栖悦果然余情未了。”
“太子亲自送的小白狗,是范良娣跟太子求了很久没求来的。”
“啊!岂不是说太子心目中的太子妃依然是章栖悦?”
“瑞世子惨了。”
“嘁,不就是长得不难看,就会跟男人勾三搭四,这边勾搭着权少,那边就和太子来往,还告诉太子喜欢小狗,害得太子不顾身份给她送来。她一天不闹出点事来,就觉得对不起她的脸。”
怯怯的声音响起,“我……我觉得栖悦不是……那种人。”
众人立即群起而攻之,“你懂什么!她对你笑过还是给了你好处,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以后离她远点,她……”
闲言碎语疯传着。
柳小侯爷意味深长地对坐在座位上看书的权书函笑,伸长脖子在他耳边说道:“看到了吧?一中午的工夫,就把你忘了,另觅他欢。”
权书函脸色顿冷,手里的书直接合在桌子上。
柳小侯爷立即投降,“我嘴贱。”然后嘀咕了句:“瑞枫叶还不说什么,我跟着操什么心,反正绿帽子又不戴我头上。”
权书函闻言神情微愕,恍惚记起不管发生什么瑞世子从未提过退亲。重新翻开书,看着熟悉的字迹,心却没有在上面。他也曾处在流言当中,知道章栖悦不是不自重的女孩,相反她轻易不与人交流,相比其他千金呼朋引伴,她几乎是低调得不与人相争,可就是如此,她每每都是大事件中的主要人物。
权书函都不禁要疑惑,她哪里的神通让这么多人记恨她,就算青山一事后,有些人恨不得追在她背后找她麻烦,奇怪的是,她都当看不见,除了唐炙成功靠近了她,其他的人估计章栖悦都叫不上名字。
想到章栖悦无视人的走路方式,再想想她背后气得跳脚的男男女女,权书函嘴角不禁漾开一抹笑意。
她的确很有意思……
唐炙一路寻来,听到外面的闲言闲语都要气疯了,一会儿不见就多了被人嚼舌根的谈资,章栖悦天生会惹麻烦是不是!
唐炙甩上房门,围着坐在椅子上的章栖悦转来转去,“他什么意思!不知道你有婚约,是太子了不起吗?就该听他的?!”
万静使劲点头,也有些不高兴,“栖悦本来就够倒霉了,又摊上这种事,有口也说不清,希望瑞大哥别听信流言才好。”
说着想夺过九炎落为章栖悦打扇的折扇。
九炎落瞬间避过,当没万静这个人,只是抬着担忧的眼睛看着章栖悦。
唐炙哐当一声摔烂了一旁的烛台,火冒三丈地大吼:“流言都是小的!就怕瑞大哥厌恶‘太子’这个身份!”说着,唐炙一把抢过章栖悦手里的苹果,“吃!吃!就知道吃!你还吃得下去!那人是太子啊!”
章栖悦无语地看着唐炙,“对啊,正因为是太子我才清闲啊。”拒绝的话她说了,人也得罪过了,还能干什么!
章栖悦抢回苹果继续吃,“行了,你带他们去上课,我受了惊吓,下午不去。”
“什么?!你不去了?!”
“怎么能不去?”更让他们说嘴!
九炎落急忙开口,“我也不去,陪你。”
章栖悦闻言,咬苹果的动作停了一下,异常心烦,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九炎落的关心,无一刻不提醒她,她自己有多不好,做人多失败,连个丫头都斗不过!
但,还不得不笑着宽慰他,“不用,你去上课吧,朱太傅知道你没去会伤心的。”
唐炙斜着眼,看栖悦不痛不痒的样子,更来气,“你不会为了逃课吧?!”
“唐炙!你恶意中伤我!”
“章栖悦没有来?”低声交谈渐渐响起。
“做贼心虚呗……”目光四下找了一圈,果然没看到她的背影,顿时觉得夫子面目狰狞,时间难挨。
“她有本事别出现在初慧殿,做了还怕人说,范良娣才有太子妃的风范。”勾三搭四,看她以后长不长记性。
“嘘,太傅向这边看来了。”
权书函当听不见,这些人说破天,估计章栖悦耳朵都不动一下,她的忍耐力,是无差别地无视所有人。
可,既然如此,她怎么没来上课?
锦榕站在初慧殿外,看着高大、威严的皇家门庭,小脸上充满了不解和惶恐。
她等了一上午,什么都没有等到就被殿下送了出来,殿下既没有找那些人麻烦,也没有派人来给她道歉,她就坐在那间漂亮的房间里,除了偶尔有看着她发笑的人,什么都没有。
现在想来那些人分明在嘲笑她,她自己还傻乎乎地冲那些人笑。
怎么会这样?
锦榕百思不得其解,殿下让她穿着整齐地过来,就是为了看人脸色!
刚才走出来时,甚至还看到欺负过她的人没事人般忙碌着,根本没有人管她是不是又出现在这里。那她算什么!被人来重新取笑一番?
锦榕提着据说是主子赏给她的饭,心里酸酸的,她坐了一上午,难道就是为了得到一份中午饭?她受的委屈呢?殿下就不管了?还是殿下被人绊住了手脚,房间的主人不让殿下给她出气?
想到她出来时听到的闲言碎语,锦榕心里咯噔一下,不禁为殿下着急,殿下怎么跟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主子,她是不是像那些老太监一样,也想占主子便宜?她才多大?真恶心!
殿下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锦榕愧疚不已,早知道她就不跟殿下过来,都是她不好,让殿下难做了,殿下那么可怜,怎么斗得过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平白让别人笑话主子。
锦榕想到这里,握紧手里的提绳,哼!不就仗着太子、世子喜欢,看不起他们吗?住的地方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内里的腐朽!以为一顿饭就能打发她,能让她闭嘴,让她忘了委屈?不可能!
锦榕带着对殿下的担心和对权势之上的人的愤慨,很快离开了这让她不喜的地方。
初慧殿内。
章栖悦一个人躺在锦床上,想到九炎落谈锦榕时带笑的表情,心情不知怎的有些糟糕,“纳福。”
纳福掀起床帏,“小姐。”
“锦榕走了吗?”
纳福立即笑道:“回小姐,走了。真是个漂亮可人的小姑娘,难怪十三殿下如此着急。”
章栖悦嘟嘟嘴,没说话,她知道锦榕漂亮,如果不是出身不好,也是百家求的好女,据说当初也有朝臣想迎娶她,不过她选择了九炎落而已。
章栖悦想到锦榕,心情更加糟糕,今天的事情让她突然认识到,她出现得晚了,锦榕早已占据了她应有的位置,她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九炎落跟锦榕亲的现实!
现在对锦榕出手,只能显示她的蠢。
还有就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可能,锦榕是本能地对九炎落好,九炎落对自己多感恩,就能猜出他对锦榕多在乎。锦榕在九炎落心里的位置已经定型,只要锦榕不出错,九炎落都不会厌恶她,相反,别人的打压,会让九炎落生疑。
她难道要用她这么多年对九炎落的恩情换锦榕的命?
太不值了!
可让她就此放弃对锦榕的怨,她又不甘心,上辈子她可没招惹锦榕,锦榕就看她占地方了,难道这辈子她要咽下这口气,以不挡锦榕的路不与锦榕起冲突保全一切?!
章栖悦觉得还不如宰了她干脆!
上辈子,锦榕那个贱人在九炎落心里占了一点好,就能除掉一切绊脚石,手段老辣娴熟。谁知道将来自己会不会成了她脚旁的石头,所以,主动权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章栖悦想到这里,更坚定了要瓦解锦榕的心思。思索着要死命赏给锦榕些好东西,务必让九炎落觉得眼花缭乱、受之有愧,使锦榕将来对九炎落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锦榕!你不死也要给老娘像宫女一样趴着!
纳福诧异地看了眼小姐,不明白小姐为什么突然气呼呼的。莫非被外面的流言气到了?奇了,小姐向来气量很大。
纳福留了个心眼退了出去,叫来守门的太监耳语几句。
小太监一溜烟拿了对牌出宫了。
不一会儿,瑞枫叶传话进来,接章栖悦回家。
章栖悦鼓着嘴,登上了瑞枫叶的马车,“你来得倒挺巧!爪子深入内宫,小心死无全尸。”
瑞枫叶掀开帘子,身穿淡蓝色的蟒袍,发丝垂落胸前,清爽雅致又显得庄重严谨,“小祖宗,你小点声,否则真要早夭。”
章栖悦瞥了眼他的官服,没跟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