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栖悦见他承认,诧异地看向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赢了的喜悦?他不该如此“脆弱”才对,可现在他眼里明明写着他很“受伤”。
为什么会这样?未免太妄自菲薄,他不该这样啊。章栖悦立即正色,认真地看着他道:“十三,你赢了。”
“嗯。”他知道,九炎落蹍磨着地上的小草,心里更加愧疚,早知道他就不争强好胜,非要赢唐炙了,他怎么能让自己的想法主导行为给悦姐姐带来麻烦,他怎么成了这种人!知道悦姐姐宠他,而忘记尊卑的小人,他最看不起这种人!悦姐姐一定察觉了他赛马前卑劣的心思,再也不待见他了。
“你赢了,不高兴吗?”身为一个孩子,你有权利为自己的胜利得意!
九炎落闻言突然抬起头,眼里充满了害怕、惊慌,一定被讨厌了,“不,悦姐姐,我再也不赢了,我以后都不敢了,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说着大颗的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章栖悦看傻了,怎么会这样?他没有年少的张狂,没有该有的傲气,甚至缺少霸气,他不该这样的,他该……他该……章栖悦也不知该怎么表达,总之不是这样!
章栖悦眼里的笑意瞬间退去,严肃不悦,“不准哭!”哭可以属于任何人但绝不该是你!
九炎落吓得一惊,急忙止住眼泪,呆呆地看着章栖悦。
“我告诉你,你赢了!没有人有资格不让你赢,你赢是实力,是你应得的荣耀,而这里的人也不需要你不赢,你们没有高低贵贱,都该公平地享受自己的成果,你优秀,就该有优秀的气度和承担优秀的心胸!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懦弱?还是提醒我,我有个多么郁闷的伴读?”
九炎落看着章栖悦,不笑的章栖悦让他从心里发憷。
“说话啊!哑巴了?!”
九炎落立即站定,大声道:“我赢了!该是我的!唐炙自己不争气!我有资格赢!”
章栖悦点点头,而后真心实意地低头细数:“百家向学你论述最棒,箭术拉弓你现在比我还精,认物看人你有自己的章法,你是九炎落,皇家十三殿下!无人能取代的身份!谁也没资格不让你赢!谁也没资本惹你哭!”
九炎落吃惊地看向悦姐姐,他知道他是十三殿下,可“十三殿下”不是就跟名字一样,不具备任何意思,可章栖悦话里的意思好像他“高贵”一样!
章栖悦回视,从他眼里,她知道她忘了教他高人一等的存在感,他的目光太低,行为稚嫩,他的圈子不该局限得如此窄,“你听着,你父皇是大周之王,四海之内无不臣服,他认不认你都阻挡不了你拥有跟九炎端蜃一样的血统,如果九炎端蜃是大周的太子,你就是大周的王爷,只要皇上不死,你们就不存在贵贱之分!你——”
章栖悦赶紧闭嘴!谨慎地四下看看,她好像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算了!反正说都说了!
九炎落目光火热又迷惘地看着章栖悦。
章栖悦一不做二不休,拍拍九炎落的肩膀,又小心地凑在他耳边发狠放话:“目光放长远点!说不定哪天你就是太子了!到时候大周天下、五湖四海都是你的!”
九炎落这下真傻了!眼睛放大、嘴巴开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周!他的!高高在上的皇位!那位他不敢直视的帝王,手握生杀大权的无上权势!
章栖悦见他发呆,无奈不已,看来要慢慢教啊,现在九炎落这样,实在无法把他与傲视宇内、驰骋四海的赢德大帝联系在一起。
“你……我说的话你别告诉别人……”章栖悦悄悄地打量四周,刚才的气魄早蔫了下去,在九炎落不是太子的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何况看九炎落现在这个样子,她还不能指望他帮她扫平一切障碍,让她口吐狂言!
九炎落近乎崇拜地望着她,空洞的眼立即有了焦距,进而变得火热,犹如得了春光的冬草,瞬间能葳蕤成林,“真……真的?”他在悦姐姐心里那么厉害?!身份那么高贵?!
章栖悦使劲点头,打气,不打怎么有气?万一九炎落这辈子立志当“奴才”,她的心血怎么办?“谁也无法否认你高人一等的潜力!”牛皮不怕吹破天!
九炎落激动地看着章栖悦,刚才的失意、颓废、害怕通通消失,他觉得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最重要的认可,有人肯欣赏他,有人肯正视他,有人认为他是皇子,有人相信他行,难免开心又孩子气地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愿望,“我以后要当大将军,保家卫国。”至于悦姐姐是不是不想他赢唐炙早已不放在心上。
章栖悦闻言,高兴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就……就这点愿望?不该是冲出大周,征服世界?但章栖悦赶紧立即赔笑,“目标远大,一定能行。”原来他不是从小就要当皇帝,不行,一定要引诱,她输不起这一世。
权书函站在人群外,衣衫随风飘舞,英俊高贵。
他莫名地看着输了却兴奋的唐炙,还有刚才颓丧又复笑容的九炎落,她跟他们说了什么?竟没让唐炙跟九炎落打起来?
九炎落护栖悦就像小畜护食一般,不容人抢,唐炙明显要争地盘,九炎落不发难?
权书函可不认为能独自在后宫生存至今的九炎落是省油的灯!
权书函思索着,弄不懂小小年纪的章栖悦在“玩”什么!
“别看了,有什么值得研究的,走,去赛两场。”一个黑色的身影拉走了正在深思的权书函,看都不看“小丑”们一眼,即便凭借漂亮的外貌在初慧殿深有地位的章栖悦也一样。
在世家大族里,三六九等世家尤其尊贵,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绝对权威,传承百年、根基深厚。外戚身份,不过是锦上添花,算不得什么。
而章家、唐家、范家、轩辕家等,不过为官封疆,靠功绩和讨好皇帝立足,尚不如国公们尊贵,不值得深究。
黑衣男孩眼睛一斜,头上的宝蓝色男钗在日光下不容逼视,高傲的小脸尽显世家大族风采,他不屑地看了眼权书函的左臂,嘲讽道:“瑞枫叶倒是对她上心,也不怕被左相拖了后腿,他能教育出什么品性的女儿,到时候别后宅不宁。”
权书函但笑不语,想起青山上跃马飞驰的身影,她蜷缩着身体准备摔伤时的平静双目。
聂弓凯眉头皱得最深,唐炙什么水平他最了解,想不到九炎落能以小他两岁稚龄胜出,这孩子……
未来的日子里,唐炙对赢了他的九炎落十分和善,大笑大闹也算他一份,往日那点摩擦被当作鸡毛蒜皮的小事抛之脑后!
九炎落也仿佛忘了唐炙“讽刺”他的话,一心扑在“大业”上,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刻苦学习,恨不得立即走出皇家十三子的风度气派,好建功立业,让章栖悦看看。
这天午休时。
唐炙待在凉亭里,远远地看着扑蝶的女孩子们,目光落在笑容灿烂的章栖悦身上。看着她奔跑、欢笑,水盈盈的小脸迎着太阳,比飞舞的蝴蝶还要漂亮,比盛开的花朵还娇艳,身姿轻灵,举止端庄。接触得越多,越觉得她不是别人口中评判的样子,可,真的不是吗?
唐炙突然揽住帮章栖悦拿着披帛还在翻书看的九炎落道:“你们当年怎么认识的?”
九炎落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回答:“悦姐姐的伴读不合格,我就服侍悦姐姐了。”
你小子真命好,这也能撞上!难怪现在一身马术,所向披靡,“听说她性格不好?”唐炙非常想听说点她的缺点,非常想。
九炎落没察觉唐炙的小别扭,依然低着头看书,“不会啊,悦姐姐人很好,只要有人跟悦姐姐说话,悦姐姐都很和气。”
可她水性杨花总不会错了吧?唐炙靠近九炎落悄声说:“我看到她跟瑞世子亲嘴。”
九炎落闻言茫然地抬起头。
唐炙被看得脸色绯红,他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你别出去乱说!只是亲了一小下!真的只是一小——”呸!“总之我什么也没说!”
“什么是亲嘴?”九炎落不解地不耻下问。
唐炙一愣,对啊!他还是小孩子!但小孩子也不能乱问,“还问?不准提!”以九炎落跟栖悦的关系他应该不会乱说。
九炎落闻言正气地道:“你不告诉我,我就问别人。”
唐炙急忙捂住九炎落的嘴,慌神地四下看看,确定这亭子里除了他们其他人都在玩摔跤才松口气,“别瞎问,你乱问对你悦姐姐名声不好。”
九炎落眨巴着眼看着唐炙,一副“你不说我就去问”的样子。其实他并不想多问,只是唐炙闪躲的样子让他越发好奇“亲嘴”是什么东西。
唐炙叹口气,凑近九炎落耳边把“亲嘴”解释了一遍,还说了句:“只有以后永远在一起的男女才可以这么做,否则就是水性杨花。”
九炎落闻言眼睛水亮亮地道:“我以后也要跟悦姐姐永远在一起,我也可以亲悦姐姐了!”
唐炙闻言,一巴掌拍在九炎落脑袋上,气不打一处来,“闭嘴,栖悦是你这种人随便亲的吗?只有她将来的相公、爱她的人才有资格!我告诉你,你不能亲栖悦,否则就是亵渎,是不要脸,是陷你悦姐姐于无情无义,总之你就不是人。”
九炎落看着唐炙脸越来越红的样子,茫然地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书。
唐炙见他不再乱说,提起的心慢慢落下,到底是孩子,再次提醒:“这种事对栖悦名声不好,你千万别乱说,否则你悦姐姐会有麻烦。”
九炎落觉得他真多事,“嗯。”
“对了,太子有没有私下找过章栖悦?”
九炎落再次抬起头。
唐炙赶紧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好奇,再说——”唐炙很拽地道,“章左相可很中意太子,你不知道吧?最近朝廷上几次变动都是太子力挺章左相,把左相的门人放在了重要职位上,这说明太子对你悦姐姐不死心,想跟你悦姐姐好……你看我干吗?跟你悦姐姐好就是把你悦姐姐变成范忆娥,只属于他一个人,永远对他好。”
九炎落瞬间奓毛,“不行!”说完赶紧闭嘴,胆小地四处看看,唯恐被人听了说他逾越。但他非常不喜欢悦姐姐成为范忆娥,极度不喜,因为……因为……他那天晚上看到,看到范忆娥脱了衣服跟太子……总之很恶心……太子绝对不可以脱悦姐姐衣服!绝对不行!
唐炙觉得九炎落太义气了,当然不行,于是志同道合道:“我也这么想!太子就算地位尊贵又怎样,难道能强买强卖!以后我们要好好保护悦姐姐,不能让太子靠近你悦姐姐!”
九炎落坚定地附和,使劲点头,“嗯!”
九炎落还是在“太子要把悦姐姐变成范忆娥”的恐惧中惶恐了几日。每次看到从储君殿来的太监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着,唯恐他们把悦姐姐绑走让悦姐姐跟太子做无耻的事。
唐炙对此很满意,觉得瑞大哥该感谢他为他守护了嫂子,拯救了章栖悦摇摇欲坠的名声。
章栖悦寻了个机会,给了权书函一砚亲手磨的上好浓墨道谢。
权书函如他一贯的作风,表示了不用放在心上的大度。
两人算是相谈平静地落幕。
结果,章栖悦刚走,黑衣男孩又绕了过来,冲权书函贼眉鼠眼地一笑,“她来找你做什么?觉得瑞大哥配不上她,想找你聊聊生活?”
权书函闻言无奈地摇头,顺便把散发着香气的墨汁放好,“你想多了,她只是亲自来谢谢我。”
黑衣男孩嗤之以鼻,“谢你?瑞大哥谢得还不够,非让她亲自出手?我看她就是居心叵测。离她远点,你接触的女人不多,不知道她们心机多重,尤其她还是身边有众多男人围绕的,恨不得所有优秀的男人都围着她转。”
“你想多了。”权书函表情淡淡的,知道他们家女眷复杂,并没有与他深入多聊的意思,“吏部和你家尊上谈话了?”
黑衣男孩靠在桌子上,随手拿起那台砚举起来看看,不甚在意地道:“什么时候抄家才好。”最好让那些扒着他爹不放的女人跟着一起流放!
权书函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里的砚台,“这话别让你爹听见。”
黑衣男孩不以为意,倒是又抢了权书函手里的砚,“这东西你也不缺,我帮你用了。”然后笑容暧昧地开口,“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将来是要娶我妹妹的人,其他女子的东西一概不能收。”
权书函闻言脸上失了笑。
小厮立即上前,双手捧前截住侯府小公子的去路,“柳少爷。”
黑衣柳见状心里一阵诧异,权书函没像往常般一笑置之?难道权书函对章栖悦不一样?就因为章栖悦长得漂亮,连从不关心女孩的权书函也改变了态度?
不管什么原因,柳小侯爷见权书函脸色不对,不再放肆,深知权书函看着虽然和气、大方,但他不想送出的东西谁若拿了,下场不会好到哪去,“给你,给你,这点东西我还不稀罕,你到底什么时候去侯府提亲?”
权书函看了眼桌上的砚,面色恢复如初,淡淡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但由家母做主。”
又是这句话,权母好似不欣赏他妹妹。唉!
柳小侯爷觉得还是要从权少下手,只有权书函答应,权伯母才会放软态度。
权书函不在意,看着桌上的砚,拿起一旁的笔蘸了一下,可望着毛笔上的墨渍无奈地放下笔,也太手生了,良莠不齐,可惜了一台好砚。
初慧殿的内园里,章栖悦微微提起小裙摆,心情不错地踢着脚下的石块,阳光照在几个孩子身上,岁月静好。
唐炙走在后面,手拿枯枝不悦地敲打着生长茂盛的娇花,很不高兴,“你找权书函干什么!他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去了也不落好!”
九炎落捧着书跟在章栖悦背后,踩着章栖悦的脚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