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算计?”傅茗渊疑惑地望着他,蓦地将手抽了出来,“身在朝中难免与人结仇,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身居高位,则身不由己,我不知你是如何坐上这个位子的,但你在宫中多留一日,则多添一分危险。”云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我可以带你走,回江都,或是别的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去深山里隐居也不是问题。”
傅茗渊闻言,忽而僵住了,看他的神色丝毫不像在开玩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以往的云沐总是认为她是个没用的文官,可随着相处之后他的态度逐渐转好。此时此刻的他,是在知晓她是女子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的,她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然而心中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云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微微一笑道,“我的确是阴差阳错才坐上这个位子的,但我若是想走,早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可以雇辆马车逃离京城。至于隐居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过。”
“……什么?”云沐怔然,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你……你是自己想要留在这个地方的?”
傅茗渊点点头,笑容明澈:“我有我的目标,所以我会留在朝中,我并不想过一辈子躲起来的生活。”
望着她冷静沉定的样子,云沐皱起了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倘若你的身份被人发现……谁也保不了你。”
“我会尽量小心的。”她耸肩笑笑,明眸微动,却是无比坚定。
“……。”心知说不过她,云沐抬起的手却又放下了,目送她出屋,忽而出声道:“你的事……慧王知道么?”
傅茗渊步伐一顿,却不回头,沉默少顷才道:“这不重要,他……已是反贼了。”
次日一大早,云沐转醒之时听闻傅茗渊与亲卫军出去了,道是她马术不济,免得拖后腿,需要再多练习练习。
景帝委派傅茗渊随行的理由他始终未能明白,但左右想想前去捉拿的逆贼是慧王,心里竟蓦地有些不是滋味。
“侯爷,京中传来消息,以豫王为首,已经有三地的藩王起兵谋反了。”一个探子快马加鞭来报,“陛下已派左军前来支援,但豫王依然守住通州不动,至今仍在封城。”
云沐点头应下,神色却是愈发不好。豫王早就算到景帝迟迟不会向通州动手,越是耗下去事情便会愈发棘手。这个道理景帝不可能不懂,纵然是想要将反贼一锅端,却极有可能扩大战局,反而违背了初衷。
傅茗渊回到营地时已是腰酸背痛,听一个小兵说云沐要见她,去了主帅帐却没见到人。小兵一拍脑袋说是记错了地方,言云沐正在别处等她,要带着她去。
傅茗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却是随着人越走越偏,眼看着要出营,那小兵倏然夺身而来,扬手袭向她。便在这时,随同的亲卫即刻从两旁冲出,斗篷之下剑光闪烁,然而最快现身的却是云沐,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又将人擒住,不知是何时得到消息的。
对于他的出现,几人皆是一惊,亲卫们朝傅茗渊看了看,随后又退了回去。那小兵被生擒,面露厉色,却一字未吐,不肯交代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别让他自尽。”傅茗渊出声提醒道,“第一次抓到活的,就算什么都不肯说也要将他留着。”
云沐会意点头,将人绑在一间空置的帐中,又往对方嘴里塞了一团布,但直至出帐都未说一字,神色显然不太好:“你既然觉出异常,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说话之时,他还皱了皱眉,显然有些生气。傅茗渊含糊道:“有亲卫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若是他们来不及赶到怎么办?”云沐忽而打断了她的话,才意识到说话有些冲了,似是歉疚地偏过头,“你为何……从来都不肯相信我,你想做的一切,都交给我不好么?”
傅茗渊凝视着他,有些讶然又有些无奈,但目光很快重归平静:“我……一直很欣赏云大人,从前是,现在也是。因为我不懂马术,不会射箭,我打不了仗,所以很羡慕你。但……我不希望你认为女子入朝就是逞强,陛下的变化你也看到了,我也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我不想被人看轻。”
云沐有些哑然,张了张嘴,却未出声。
他霍然意识到,其实他根本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子。从前他认为她是男人,是男人就应该有担当;而她若是女子,对他来说,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你与陛下捉拿慧王身边的人,甚至连你府上的殷侍卫都被关进了大牢,是为了什么?”
“我是陛下的老师,自然要为了他铲除一切阻碍,不可姑息反贼。”
云沐直视着她的眼:“但慧王的事尚未查明,不是么?”
傅茗渊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如果不是为了谋反,他又何必要诈死?”
“……。”
云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帐外却忽然有人传来急报。谈话戛然而止,他立即传人进帐,只听那人道:“报——三百里以南出现齐王的三万大军,正向西南方去!”
“西南方?!”二人同是一惊。
他们所带的兵马位于正北,而通州则是应该往东行,纵使带兵入京也不是西南方向,那这些人……究竟要去哪里?
“你确定没有看错?”云沐问。
“确定!”
尽管尚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天下显然离大乱不远。云沐担心这是调虎离山,即刻下令由副将带兵继续前往通州,傅茗渊随行,而他则是带领一队人马前去拦截齐王的大军。
齐军似乎并未料到他们的出现,正中了偷袭,行军的节奏一时乱了,但毕竟云沐所带的人马在少数,实力悬殊,还是只得放任大半齐军突围。
再往前去即是一座山谷,道路盘旋崎岖,占地极广,想要甩掉他们的队伍并非难事。小兵于高处向远方展望,询问道:“侯爷,还追么?”
“先不追。”云沐摇摇头,环视四周,疑惑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回侯爷,我们已在丘城境内。”小兵顿了顿,“……是湘王的地盘。”
他不禁讶道:“湘王还在宫中么?”
“不,湘王殿下……在豫王起兵之前就回了藩地,如今就在丘城。”
自豫王谋反之后,陈王、齐王相继起兵。关东军虽然位置偏僻,人马却是其中最多的,因常年位于严寒之地,精锐不在少数,也是景帝必须在他们到达通州之前拦下的理由。
夏笙寒已经被软禁了一个月,平时除了饭点之外,连严吉也不被准许在外面走动。一****端着些点心进屋,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来,放在夏笙寒的手心:“王爷,这个……大约可以缓解毒性。”
夏笙寒点头,默不作声地接过药瓶,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
“明知酒里有毒,为什么还要喝?”严吉瞧着心疼,眼中含泪。
“我身在通州,要吃饭要喝水,早晚都会中毒。”夏笙寒吞下一颗药丸,安定他道,“再者,只要秣陵的兵马一到,助四王兄攻入京城,擒住陛下,他自然会给我解药,到时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严吉则是哀声叹了口气。豫王前来屋中,像发生了什么喜事一般,红光满面:“王弟今日感觉如何?”
“很好。”夏笙寒微笑道,“战况如何?”
“陈王和齐王都已经发兵了,关东军也在赶往通州。”豫王似乎心情很好,“陛下派了左军和定襄侯的兵马来,少说也有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马?”夏笙寒讶道,“你……不准备攻入京中么?”
豫王幽幽打量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嘲讽:“还不急。京城自然是要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王弟莫要太心急。”
言罢他便起身出屋,离开前倏而顿步:“噢对了,那位傅大人似乎也来了。”
夏笙寒一愣。
“看陛下的意思,他大约是直接接了陛下的诏令,来铲除我们两个的。”
豫王嗤笑不止,似乎对于夏笙寒的反应颇为满意,扬长而去。待他走后,夏笙寒的脸色愈发苍白,不住地咳嗽几声:“王兄还不发兵,也不知在等什么。我饿了,我要吃烩饼。”
“烩饼?”严吉苦着脸道,“老奴可不会做啊。”
“我不管,我就要吃。”
“你不是不爱吃么?”严吉为难地扶额道,“而且那不是丘城特产……。”
他说到一半,霍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闭了嘴,转身出了屋。门外的侍卫正在窃笑,大约是听到夏笙寒方才耍脾气的要求,一脸鄙夷之色。
“看什么?”严吉遭人拦下,不悦地斥道,“老奴去准备些面粉也不行了?”
侍卫无意与他一个老太监计较,挥挥手让他走人。片刻之后豫王前来将夏笙寒带上了城墙,只听一个探子前来禀报:“关东军突袭左军成功,正在交战之中。定襄侯的大军已抵达城外,但领兵的是副将唐阔,军师是首辅!”
夏笙寒闻言一惊,侧目望去,只见一片黄沙弥漫之中的确有一支军队在向着通州进发,而紧随其后的左军却与关东军陷入了胶着。
原来……关东军的目的并非通州,恰恰是瞄准了前去阻拦他们的左军,可又为何……是左军?
豫王居高临下甚是悠闲,在看到关东军的那一刻便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夏笙寒凝视着他的动作,问:“关东军……能应付那么多人么?”
“平时的话不能。”豫王摊开手道,“知己知彼的话就没问题了。”
他近来总是话里有话,不知究竟还有什么计策。夏笙寒凝了凝眉,而一向骁勇善战的左军分明有人数优势,却显得愈发吃力。纵然关东军善战,却也不该是此等情形。
此刻已是兵临城下,他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率先赶到的副将唐阔领兵城外,而在队伍前方还跟着一群披着斗篷的士兵,大约是景帝的亲卫。
两军叫阵,夏笙寒的目光徐徐凝聚于唐阔身旁的一人,瘦弱不堪的身形,却挺身坐在马上,长发高高束起,换上一身戎装,分明只是数月不见,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矮子……
他微微抿起了唇,只闻唐阔高声喊道:“奉陛下旨意,逆贼若速速投降,可法外开恩!”
豫王听罢竟骤然笑了出来,乐得前仰后合道:“都已经被两方夹击了,他是如何说的出这种话的?”
城下的唐阔见对方许久不应,背后的战局依旧难舍难分,转头问傅茗渊道:“现在应该如何?”
“让左军把陈王引到城下,兵法之事将军应当更加熟悉。”她毅然决然地凝视着城墙之上,不知在搜寻着什么,“至于我们……即刻攻入通州。”
唐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陛下说,不到万不得已……。”他皱了皱眉,“那慧王殿下呢?”
“不管。”
“城中百姓呢?”
傅茗渊沉默片刻。
“杀。”
唐阔觉得她大约是疯了,可云沐离开前交代过要听从她的话,挣扎了许久也没有下令。
便在他犹豫之时,通州城内忽然出现了一阵混乱,竟是出逃的百姓纷纷涌来,虽然人数不多,也不知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但一见到景帝的兵马,便像看见救星似的奔了过来。
豫军即刻想要阻拦,而傅茗渊则下令将他们全数救出。百姓们激动得大哭不止,纷纷前来避难,甚至还有一人撞上了马,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定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转向唐阔,小声说了什么。
唐阔虽然震惊,却还是点点头,分出一队人马从后方绕走,咬咬牙后命令全军即刻攻城。
“报——”一人飞快冲上城墙,“定襄侯已率兵返回,正准备突破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