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豫王愣了一下,确定他没有听错,不由看向数十里之外,左军与关东军仍在交战状态,却是逐步向着通州的方向推进;而城下的云沐已然做好了攻城的准备,不过转眼之间。
身旁一名将士道:“他们不会动通州,此举必定是假装。”
“不像。”豫王神色复杂地摇头,“定襄侯其人本王了解,倘若形势不对,他当真会与本王拼个鱼死网破。关东军到齐了没有?”
“援军尚未赶到。”
豫王点点头,眉间似乎有些不耐,但依然处变不惊:“连陛下的命令都敢违抗,这群人果然疯了。传令下去,豫军出城,与关东军前后夹……。”
他话未说完,忽觉脖间一凉,竟是一柄利剑架上了他的脖子。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吓呆,想要拔剑却又不敢动,只得站在原地。
“十一王弟,你这是作甚?”
方才在唐阔下令攻城之后,夏笙寒便飞快地夺身奔向一名士兵,拔剑指向了豫王,而与此同时,城下的兵马不知得了谁的命令,也在霎时间停下了进攻的步伐。
“让豫军留守城中,不得出战。”夏笙寒冲他笑了一下,“不然我砍下你的耳朵凉拌吃。”
豫王一时没有回应,而手下的士兵纷纷不敢动,怕这个疯子真的做出什么对主子不利的事。
此时此刻,左军已将关东军引入峡谷,由于豫军未能及时相助,原本的两方夹击转为了一方被动。两军在城外僵持,而所有人在目睹了城墙上的一幕时,俱是一怔。
“王弟是真的疯了么?”豫王依旧放声大笑,脸色却有些不好,“你想利用本王为你报复陛下,就算要背叛我也该等到拿下京城罢。难道你觉得杀了我,豫军和关东军都会听你的话?”
“报复?”夏笙寒似乎有些不理解,“我为何要向陛下报复?”
豫王闻言,面色顷刻沉了下来,冷冷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认为你挟持了本王,陛下还会认同你么?”他讪笑道,“你——就真的这么没出息?”
夏笙寒充耳不闻,挟持着他一步步下了城墙。沿路无人胆敢阻拦,而豫王的神色并不慌乱,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两军在城下注视着这一幕,同时转为了一片沉寂。沙场之中风声肃杀,却无一人出声,只余卷起的狂风肆虐,凄厉慎人。
“陛下这般对你,就算擒了本王,他还是会杀了你。”豫王的神色更加冷漠,虚了虚眼,“王弟啊王弟,自那毛头小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你就待他好,竟然到现在也不例外,真是让本王感动。”
“你怎么比矮子还要啰嗦啊。”夏笙寒叹了口气,“下去。”
“……。”豫王武功不济,此刻被他架着脖子,分毫不敢动弹,只是沉声道,“王弟,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再阻拦,我可以饶你不死。”
二人顺着旋梯直下,夏笙寒则是命令士兵开启城门,随后便押着豫王徐徐走出。士兵们紧随其后,纷纷拔剑怒瞪着他,却又不敢靠近,时刻保持着一段距离。
“那个老太监呢?”
“早就混出城了。”
没想到他会回答的如此直接,豫王的眸子骤然紧了紧。自通州封城以来,每日都有百姓偷逃出城,甚至还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混乱。关于此次作战的策略除他以外无人知晓,剩下的消息不过是战况,就算严吉出得了城……又能如何?
“哈哈,起初我以为你只是琢磨不透罢了,没想到你真的是疯了!”豫王重又恢复了理智,大笑道,“你忘了允帝那个家伙从前是如何对你的么,陛下又对你是什么态度?”
夏笙寒拾起一根绳子将他的双手缚住,又摁着他跪坐在地,长剑却不离手,定定神道:“他再怎么对我,也不是我发动战争的理由。”
言罢他微微一笑,俯身在豫王的耳边,小声道:“如果我真的要造反,我会想出一切办法杀掉陛下,而不是将通州的若干百姓作为人质。”
豫王的表情愈发不可思议,眼前是朝廷的三十万大军,而陈王则是退后一里,静待援军赶到。
便在他沉思之时,夏笙寒又将长剑靠近几分,与身后一个士兵道:“限你在一炷香之内,将京中兵马到达的消息传入城中。”
城下的反转实在出乎意料,云沐遂带人向后退了一段距离,静观其变;收到消息的关东军也暂时停下了攻势,使他们一下处在了有利的地位。
方才他带兵从丘城折返,赶到通州之时,左军已将关东军引入峡谷。尽管如此,左军设下的防线却被逐一攻破,像是被人提前预知了行动;否则,十五万的兵马不会节节败退,直至与他的军队会合后才使战况好转。
而这一胶着状态,终于停止在夏笙寒挟持了豫王的那一刻,傅茗渊当场命唐阔下令停止攻城。
云沐有些诧然,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子,而她却只是面容肃穆地凝视着城门前的那一干人。
帮还是不帮,这是个问题。
毕竟诈死的是慧王,而此刻背叛豫王的也是他;下令捉拿慧王党羽的是景帝,即是说此刻兵临城下,夏笙寒退缩了,想要将功折罪。
远方的情况究竟如何,他不甚了解;这样的僵持还要持续多久,也依然是个未知数。
“为何方才要让唐副将分散一部分人去丘城?”他忍不住问。
傅茗渊转头望了望他,亮出手里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湘”字,“刚才……严公公交给我的。”
云沐心中一惊,立即想起之前齐军闯入丘城的情形,因不知湘王是否牵扯其中,他担心被两方夹攻,遂退了回去,正好遇上了刚刚被唐阔派往丘城的两万人。
“你……相信严公公的话?”他有些不可思议,转头眺望着被安置在关外的出逃百姓。
傅茗渊却是不答,只道:“云大人可知,为何京城之中刺客众多,却鲜少有人对陛下下手?”
云沐摇摇头。
“陛下尚无子嗣,有出息的兄弟也没几个。”她看向远方,声音很平静,“如果陛下突然驾崩,百官会拥护谁为皇帝?”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思考,因为显而易见:“湘王。”
“好不容易决定谋反,攻下京城,结果被湘王夺了皇位,豫王不会做这种冤大头。”
云沐张了张嘴,面露讶色,这才明白了齐军的目的:突袭丘城,在围京之前杀掉湘王,作为主力的关东军则是与左军对抗。
但是,又为何不先攻打京城,反而是先对湘王动手?难道在京中……还有别的安排?
他沉吟片刻,续问:“那关东军为何又像是掌握了左军的动向?”
傅茗渊默了默,蹙眉道:“这个……比较复杂。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与左军有所牵扯……。”
她尚未说完,话音戛然而止。云沐不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竟看见在豫王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名蒙面的黑衣之人,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从四面八方而来,利刃直直地夏笙寒的背后。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在夏笙寒下令之后,那个被威胁的士兵当即就要冲入城中,眼前却倏然掠过一道道黑影,几乎是在刹那间奔向了豫王的方向。
这般强烈的杀气,令夏笙寒有所警觉,立即仗剑格挡,而豫王也抓住了空隙,飞快地奔向士兵的那一侧,喝令手下解开他手中的束缚。
暗卫。
方才在城墙之上视野开阔,暗卫未能及时出手;而下至城门之时,道路变得狭窄起来,终于得以营救豫王。
豫王算计至此,不可能料不到这一出,整理整理衣襟,冷笑道:“想不到罢?你想去城中制造混乱,让本王腹背受敌,但真正被夹攻的是你。以为城中暴动,城外被围,我就没办法脱身了?”
既然人质已被救出,士兵们不再受到威胁,纷纷上前迎击。暗卫们也随即攻向了夏笙寒,不给他任何喘歇的机会。
城门之前一时混乱至极,刀光剑影,夏笙寒面对数十人,终究力不从心,又因打斗之中毒发,一个不留神,长剑被人挑了出去,随即被包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又一支军队从远方赶来,人数众多,一时竟是万马奔腾之势,令城下朝廷的兵马望而失色。
“报——援军已到,关东军已拿下洛城,十万兵马已陆续赶到!”
“报——反叛的北军已派兵支援,正从后方将左军包围!”
“哈哈哈哈,终于等到了。小子,我给过你机会了。”豫王凑上前,眯眼笑道,“是你自己不要的,不能怪我。”
言罢他缓缓抬手,想要命下属杀掉眼前之人,却忽闻阵外有人高声叫道:“困于城中的一千轻骑正在突围出城!”
豫王霍然一僵,可四处却仍是风平浪静;这些轻骑早已被关押,显然是在耍诈。他旋即恢复冷静,唇角上扬,可这时又听到另一声呐喊:“报——十里之外出现湘王的兵马,从丘城而来!”
这个声音不是从阵外,恰是从他这边传出的。前来通报的探子大惊失色,连豫王都是面露惶然。
齐王他……失败了?
“再报——西南方出现一队兵马,尚不知主帅!”
“再报——正北方向出现京中的兵马,少则十五万,正向通州进发!”
“呵,陛下是铁了心不要通州了?”豫王脸色骤冷,看向了关东军的方向,然而对方也已收到消息,随时准备进攻,“不过……陈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果不其然,在陈王一声令下之后,关东军再次向左军发动了进攻。而随后赶到的援军亦加入战局,朝廷的兵马则仍在赶来,一时支援不上。
情况急转直下,而战场之中却是一阵风沙扬起,由于相距甚远,又位于峡谷的盲点,情况一时无法分辨,只能依稀听得有人叫道:“右军援军已至,关东军被困,即刻入城捉拿逆贼!”
随后又有几声大喊,尽管听不清晰,但大多是同样的意思。
城头上的探子亦是摸不清情况,豫军骤然间陷入惶恐,豫王虽是有些震惊,却仍是冷声叫道:“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关东援军已到,我方共计兵马三十万,不怕拿不下这些人!”
尽管如此,军心还是受到了动摇。风沙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小,关东军的动向也更加难以捉摸。而远方的黄沙地中是黑压压的一片,大约朝廷的援军的确已经赶到了。
夏笙寒的脖子上架着十余把刀,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城中已经大乱,齐军也失败了,通州很快就要被包围,你再无筹码,还是赶紧投降罢。”
豫王垂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忽而大笑了出来:“谁告诉你我没有筹码的?你以为本王的目的不过是占领这小小的通州和洛城?”
夏笙寒一愣,“倘若谋反失败,除了死,你还能作甚?”
豫王笑而不语,神态自若,摆摆手示意士兵将刀放下,“你以为把本王逼到末路,我就没有退路了?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着剑指着我,陛下又迫不及待要除掉你,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纷纷听令,只闻豫王冷笑一声,冲着对面高声喊道:“陛下明鉴!慧王威胁臣谋反,诈死离京,证据确凿。而今罪人伏法,臣愿戴罪立功,将此人捉拿!”
此言一出,众军哗然,通州的兵马在城中制止暴动,以及阻止那一千轻骑,只能分出一小批人出城,扬言要捉拿慧王。
然而,本是打得难舍难分的两军却随即反应过来,各退一里。
“起效了。”云沐松了口气,看向了关东军的方向。尽管他们占据人数优势,但关东军常年驻扎东北,个个骁勇善战,又对左军的情况了如指掌,全然是二十万死士,若非他征战沙场多年,料到这一阵风沙,将敌军引入其中,让对面看不清情况,不知还要纠缠到何时。
而在他们的对面,陈王立即停止进攻,执枪立于马上,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豫王的方向,忽然发出一声冷嗤:“呵呵,简直太可笑了……。”
见对方迟迟不动,云沐不知此刻该相信谁,却见身旁的傅茗渊转头问:“陈王收到消息没有?”
“收到了。”探子答道,“关东军已不再出击。”
傅茗渊如释重负般地点头,侧首与唐阔低声说了什么,随即唐副将便唤道:“——慧王谋反证据确凿,即刻捉拿逆贼!豫王将功赎罪,暂时押回京中!”
云沐略略诧异地望着她决然的神色,察觉到她正紧紧握着缰绳,白皙的双手上几乎暴出青筋,想她从没亲眼见过战场,大约是害怕此等场景,正想带人前去捉拿反贼,傅茗渊却拦住了他:“云大人不必亲自去,此事交给亲卫便好。”
“这怎么行……。”他愕然道。
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傅茗渊已从马上的包袱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哪怕只看一眼也知道是圣旨,竟然藏了这么久才拿出来。
原来景帝让她一个文臣前来……就是为了宣读圣旨?
捉拿叛贼本就是奉陛下的诏令,无需再来宣旨。他不甚理解这圣旨的用意何在,但还是叫住了部下,让景帝的亲卫前去城门处:“——陛下右骑亲卫前来捉拿逆贼平叛!”
豫王望此情景,察觉到关东军并未被俘,才知中计,自知穷途末路,却并不惊慌,即刻劈开一条道将夏笙寒推了出去,士兵们见状,也会意地放下了武器。
风沙逐渐散去,便在这时,那城墙上的探子再一次火急火燎地奔下,比方才更加着急,面色煞白如鬼,人未至便冲着豫王大叫道:“报——西南方的五万人兵马是云州的殷家军;十五万右军已达关外,主帅朱岭,副将乔钰!”
“什么?!这些人……。”
豫王第一次露出了惶然失措的表情,什么都算到了却未料到这一成,当即命人将夏笙寒擒回来,却不想亲卫已然将人围住,准备即刻返回。
得令的暗卫向着其中一人射出一枚飞镖,却被一柄锃亮的银枪打落。卷起的疏风吹来,吹得他们身上的披肩随风舞动,而那执枪之人的帽子也垂了下来,露出一张俊俏少年的脸,小麦的肤色,明快的笑容,向夏笙寒伸出了手:
“王爷,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