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获救之前,骏马便已奔出了足足一里远。猝然的颠簸与长啸的马嘶令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连思维也有了一瞬的缓滞,神志不清地向着一个方向抬起了手。
“傅大人,你没事吧?”
云沐扶稳她的身体,以免她摔在地上,可傅茗渊却似乎没有听见,目光迷离,吃力地伸直了手臂。
她似乎在强撑着维持意识,眉头紧紧皱着,嘴里也念着什么,但他却听不清晰。
云沐怔了一下,顺着她伸手的方向望去,只见夏笙寒正在对面凝视着二人,缓缓驾马靠近,移至他的身侧。
方才他与夏笙寒同时策马奔来,但由于他常年征战沙场,在马术上略胜一筹,抢先赶到将傅茗渊救下,可她显然是早已失神,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傅茗渊本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在夏笙寒靠近的那一刻,身子忽然向前倾去,两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架在身前,不停地向他袖子里探去。
不等云沐反应过来,夏笙寒连忙接住了她,手臂毫无力气,软塌塌的,大约是随着失控的骏马奔得太远,一时没缓歇过来。他扶着她的双臂,袖间却忽然感到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恰是从她手里递出来的,当即神色一凛,却并未表露。
“是马……。”
在确定他听见了之后,傅茗渊终是撑不住了,整个人都瘫了下来,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眼看着她就要倒下,云沐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然而夏笙寒却先一步将她拦腰拉了过来,张臂护在身前,头也不回道:“本王带她回去就可以了。”
言罢,他策马向着林外归去,云沐则是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抬手望了望自己的掌心,像是觉察出什么,目光微凝。
傅茗渊出事时所有人都在场,不止是景帝傻了,连信阳公主都吓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看见人平安回来后,才松了口气:“小皇叔,傅大人他怎么了?”
“无妨。”夏笙寒摆摆手,“她从没骑过马,这样颠簸地奔了一路,一时受不住而已,休息片刻便好。”
小公主点点头,景帝却不是很相信这个解释,坚持着要去找太医,好在在他传来太医之前,夏笙寒便同殷哲把人给抬走了。景帝一想,小皇叔虽是疯的,但说话到底还是靠谱,遂作了罢;而楚国亲王出发得早,什么都不知道,仍旧在欢快地打猎。
出狩猎场时已经过了正午,初春的阳光暖而惬意。夏笙寒静静凝视着傅茗渊的睡脸,从袖子里掏出一枚腰牌来,递给严吉道:“你见过这个东西没有?”
严吉盯着看了一会儿,疑惑地摇头:“老奴从未见过。”
“那就去查一下,这是谁的东西。”
严吉接过腰牌,可左看右看,上面一个字都没有,遂道:“这……不好查罢。王爷从哪里得到的?”
“刚才矮子递给我的,她上马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东西。”他沉吟道,“顺便找到那匹马,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傅茗渊是在傍晚之时转醒的,阿尘给她粗略诊了下脉,并无伤处,只是她头一回做剧烈运动,一时眩晕才会昏过去,总的来说无碍。
她清醒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人,遂对着门叫唤了两声。她本以为应声的会是阿尘或者安珞,谁知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把紫伞。
“你……你怎么来了?!”
她警惕地想要爬起来,结果腰还没好,吃痛地“嗷”了一声又趴了回去。夏笙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看得她寒毛直竖,像救命稻草似的抱着枕头,却始终没办法直起身子。
望着她颇为僵硬的动作,夏笙寒了然道:“……屁股颠坏了?”
“你才屁股颠坏了!”
傅茗渊冲他吼了一声,小眼神不停地扫向门口求救,却闻他又道:“别看了,他们不会来的。”
“……。”
心知阿尘早就叛变了,她重又憋屈地趴了回去,嘟囔道:“我上过药了,不许碰我。”
夏笙寒点点头,将伞收了起来,将她往里边挪了挪,与她呈同一个姿势趴在床上。
“嗯……好像是不太舒服。”
“——你给我下去!”傅茗渊恨不得踹他一脚,可又抬不起腿,只好与他并排趴着,支着下巴望着同一个方向思考人生。
……这疯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夏笙寒学着她的姿势将双臂放在耳边,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把之前的腰牌递给了她:“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到底是什么。”
傅茗渊目光一紧,顷刻将腰牌夺了过去,收起来道:“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你还给我?”
“那是因为……。”她说到一半实在找不到借口,遂闭嘴不言。
在她晕倒之前手里还抓着这个东西,担心醒来之后找不到了,脑海里只剩下把东西交给他这唯一的念头,这样才放心。而今清醒之后,她自然不可能将这缘由告诉他。
“因为什么?”
傅茗渊扭头不看他。
“那匹马也找回来了。”他没有追问,只道,“找了太医来,没有查出异状,但就在刚刚,这匹马像得了瘟疫似的倒下了。严吉说,可能是什么不知名的药物。”
“果然……。”她默默念了一句,望着手里的腰牌,闷了好半天才道,“陛下的马受惊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当时有人对我的马做了什么,但是太混乱,我没有看清是谁,只扯下了他的腰牌。”
夏笙寒有些不可思议地侧首看着她,“谁教你的?”
“遇到危险要留下线索,这是常识。”傅茗渊撇撇嘴道,“万一你没赶上,我死了怎么办?”
夏笙寒凝视她片刻,忽而将脑袋转了回去,略略不满道:“是云沐救的你。”
“……诶?”傅茗渊吃惊地睁大眸子,忽而明白过来什么,一拍脑袋道,“对哦,我记得当时……你在我面前,我……我得去和云大人道谢!”
她说着便匍匐着要爬起来,哪知夏笙寒一把摁住了她的手:“不许去。”
傅茗渊挣扎着想要甩开他,最终还是因为牵动了受伤的腰部而停下了动作,重又趴了回去,默默道:“呐,对不起,你报复我我也认了。”
她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倒是令夏笙寒吃了一惊,忙问:“你脑子颠傻了?”
“你才傻了呢。”她闷闷地别过脸去,甚是难以启齿,“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吐了你一身,还有我的……某个东西。”
说话之时,她的脸憋得通红,引得夏笙寒止不住微笑,乐道:“无妨,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
他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傅茗渊却惊得差点蹦起来:“什么……难道还有?!”
他莞尔道:“你猜啊。”
傅茗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搓揉着脑袋开始回忆曾经与他有何交集,不知为何猛然想起老首辅留下的那张字条,试探地问:“你和先师……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夏笙寒不紧不慢地侧过身来,撑着脑袋注视着她。二人本就是肩并肩趴在床上,此时相距不过一尺,发丝交织在一起,近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傅茗渊的心跳突突响了起来,连忙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小声提醒道:“下去!”
“不下。”
“……。”
他非但不动,还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傅茗渊将头埋得更低,被指尖触及的地方以可见的速度红了,却忽然听得大门“吱呀”了一声,似乎有人站在门口。
……有人来了?
这下她是真的急了,两手抵在他胸前,用力将人给推了下去。夏笙寒的手撑了下床沿,却故作惊讶地摔了下去,吃痛地唤道:“疼。”
“活该!”
“你给我揉揉。”
“去死!”
她刚一怒吼完,瞧见殷哲推门进来,一看不是外人,适才松了口气,可对方却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阿哲,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云大人啊。”殷哲抓了抓脑袋,疑惑道,“刚才他来看你,我就把他带到偏厅,谁知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我看你的房门开着,就进来看看。”
房门……开着?
傅茗渊浑身一抖。
刚才夏笙寒进屋的时候明明带上了门,难道……
她满面惶恐地盯着仍然坐在地上的夏笙寒,而对方却不知为何满足地笑了起来,看得她怒意不消,吼道:“都给我出去!”
被一同撵出去的殷哲甚是委屈道:“怎么连我也遭殃了啊。”
夏笙寒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那天以后,傅茗渊一直未敢再与云沐接触,唯恐他在门外听到了什么。倘若哪句话暴露了她的女子身份,以云沐这么刚正不阿的性子,指不定就要揭发了她。
景帝将楚国亲王安置在了鸿胪寺,对于骏马被下药一事只字未提,只对外称是不小心令马受惊,好在控制得及时,没有发生任何伤亡。
纪丞相此次护驾有功,景帝想要论功行赏,可人已经坐到了右相的位置,升官吧不可能,给钱吧又太俗套,遂将丞相召来询问本人。
那日来的不止是纪丞相,还有丞相府的千金纪秋雪。傅茗渊一见她便皱了皱眉,但瞬间明白了老丞相想做什么,转身就要逃,却被不明情况的景帝给拽住。
“老臣不要什么赏赐。”果不其然,纪丞相躬身笑道,还不忘往傅茗渊那边瞥一眼,“只是傅大人年轻有为,小女又……。”
“陛下。”在他话未说完之时,一旁的纪秋雪冷不防打断了他的话,瞧了瞧傅茗渊,“民女想请陛下恩赐一桩婚事。”
傅茗渊本以为她要反驳,这下吓得差点跳起来:她她她……终于被老丞相给洗脑了?!
景帝有些奇怪为何这父女二人都在看着他身旁的老师,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只好问:“你想让朕给谁赐婚?”
纪秋雪矮身行礼,面色沉定,一字字道:“恳请陛下为民女与慧王殿下赐婚。”